41

第41章

商羽沒回答他,只将他與受傷男學生拖到路邊安全處,自己又去一片混亂中,去扶受傷的學生們。

子春也顧不得其他,路邊已是一堆受傷的學生,其中不乏傷情嚴重者。他是醫生,不敢耽擱,只能盡己所能救治。

等警察抓了一波人撤走,這場兵荒馬亂的風暴終于平息,這段街上已經血流滿地,哀鴻遍野。

“少爺,你沒事吧?”子春看到商羽扶着一個滿臉血的學生走過來,忙走上去詢問。

商羽面無表情搖搖頭,将學生交給他。

子春扶着學生在旁邊坐下,又擡頭看向商羽。

對方在原地停下,雙手撐在膝蓋,微微垂着頭,似乎是疲憊不堪。

“少爺——”子春蹙眉喚他。

商羽緩慢擡頭,想要看清兩米之遙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然而一滴溫涼的水跡從眼皮滑落,遮擋了他的視線。

他艱難地眨眨眼睛,然而目光越發模糊,只隐約看到子春似乎滿臉驚恐朝自己沖過來。

他沒看錯,子春确實朝他沖了過來。

“少爺!”

在商羽倒地前,子春眼明手快将他扶住,卻無法阻止他額角湧出的鮮血将半邊白皙無暇的面頰,染成一片殷紅。

子春穩住他高大的身體,顫抖着手撩開他額角黑發,果然見裏面已經濡濕一片,頃刻間便染紅了他的手指。

他不敢耽擱,趕緊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撕下一截衣服捂住傷口,不讓血流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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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廣慈醫院已是一個鐘頭後,子春親自為商羽做的手術。

學醫這麽多年,子春處理過的傷患數不勝數,原本早該見慣不怪,但看着商羽頭上的傷,還是叫他如第一次上手術臺時那般心驚膽戰。

好在手術還算順利。

只是,商羽雖無無性命之虞,但顱骨受傷,人一直昏迷,至于醒來會怎樣,誰也不敢保證。

這兩日醫院傷患本就多,子春幹脆日夜留在醫院,連家都沒再回。

而商羽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醒來已是第三天下午。

“許醫生,你那位金先生醒了!”

小護士跑來辦公室跟子春報告,子春一聽,忙不疊起身往病房跑。

“少爺,你怎麽樣了?”

病床上的商羽,頭上綁着白繃帶,左眼連帶左邊半張臉頰,依然腫着。

聽到子春的呼喚,商羽緩慢而遲鈍地轉了轉眼珠子,那慣常帶着冷意的琥珀色眸子,罕見得有些孩子氣的迷茫。

子春又開口問:“少爺,你還認得我嗎?”

商羽目光落在他俯在上方的臉上,嘴唇翕張兩下,發出微弱的三個字:“小傻子。”

子春微微一怔,又趕緊擡手伸出兩根指頭:“少爺,這是幾?”

商羽眼睛眨了眨,複又閉上,沒再回應他的話。

子春拿了聽診器和血壓計小心翼翼給他測量了一下,确定還算穩定,才稍稍舒了口氣。

腦子受傷不是小事,原本金少爺腦子就異于常人,再被砸壞,成了傻子,也說不定。

他憂心忡忡地想着,但依然慶幸有驚無險,至少是保住了一條命。

他在病房還未離開,于婉秋便來了。

這位名義上的金太太,自打前日得知商羽出事,已經往醫院跑了好幾次,也是擔心得不得了。眼下進來,看到子春,一臉憂心忡忡問道:“許醫生,金大哥如何了?”

子春看了眼床上阖着眼睛的男人,道:“剛剛醒了,又睡過去了,應當是沒有大礙。不過……”

于婉秋問:“不過怎麽了?”

子春蹙眉道:“畢竟傷了顱骨,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實在不好說。”

于婉秋唉聲嘆氣道:“怎麽就遇到這種事了呢!”

子春也嘆息道:“他是為了救學生,才挨了警察的鐵棍。”頓了下,又補充一句,“如今這世道,遇到什麽事都不好說,沒性命之虞已經萬幸。”

其實商羽不僅是救學生,也救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在場,他或許就不會那麽拼命。

于婉秋聞言,蹙起秀麗的眉頭:“是啊,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子春道:“金太太,丫丫還需要你照料呢,這裏有我你不用擔心。”

于婉秋嘆了口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幸好有許醫生,不然我們真是不知道怎麽辦。”頓了下,又補充一句,“許醫生您以後還是別叫我金太太,與金大哥一樣,叫我名字就好。”

子春輕笑:“好。”

于婉秋站在病床邊,憂心忡忡凝望了片刻閉着眼睛的商羽,才不緊不慢離開。

此後兩日,商羽時醒時昏,徹底醒來則是三日之後。

只是,醒來後的商羽,仿佛變了個人,也或者不叫變,而是又成了子春熟悉的金少爺。

沉默寡言,陰晴不定,重逢後金先生那待人接物言談舉止的有禮有節,悉數不見。無論是對護士,還是前來探望的金太太,都是愛答不理視而不見。

凡事都只叫子春。

就如同當年那年待在金家花園足不出戶的古怪小孩,除了小書童,誰也不願多說一句話。

“少爺,今兒風大,你別吹了風。”

子春處理好今日最後一個病患,下班前習慣性去商羽病房看情況,一進門就見他站在敞開的窗前吹風。

雖然已是仲春,但北平的夜風吹在身上還是冷得厲害。

然而商羽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依舊站在床邊一動不動。

子春皺了皺眉,走上前道:“少爺,你聽見沒有?”

商羽轉頭。

他腦袋上紗布還未拆,但臉上已經消腫,于是又成了了俊美冷冽的矜貴青年。

子春見他只看着自己不說話,上前挽住他手臂,道:“來,我扶你上床。”

這回商羽倒是從善如流,随他回到床上老老實實躺好。

子春給他蓋好被子,道:“我聽護士說,這兩日晚上你都不睡覺。”

自打前日商羽徹底醒來後,他晚上不值班,便回了家休息。今日中午才聽護士說,金大少爺連着兩晚整宿不睡。

商羽望着他,不回答他的話,只莫名其妙道:“今晚好像有暴雨。”

子春順着他的話看向窗外,此時早已天黑,但也看得出這天黑,與尋常夜色不一樣,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濃稠的沉悶。

他忽然就想起兒時商羽發癔症的那些雷雨夜,都是自己陪他度過。

沉默片刻,他才轉頭看向床上的人。

對方琥珀色的眸子正定定望着他。

“我今晚不回家,在這裏陪你。”子春道。

商羽眸光跳動了下,帶着薄繭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老老實實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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