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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哎喲,你說今年怎麽冷這麽早,這才農歷九月,竟然就下雪了。”
又是一個月過去,北平的天兒驟然變冷,早早迎來了今年的初雪。
傍晚,子冬到醫院來看子冬,給他帶了些吃食,以及一身媳婦兒專門做的冬衣。
子春明日休假,今晚正好不用加班,便請哥哥來東來順吃涮羊肉。
出門的時候才剛下了些雪點子,到店裏,吃上了會兒,外面的雪不知不就就變大,雖然也還不是鵝毛大雪,馬路上卻也鋪上了薄薄一層白。
兩人在東來順二樓,靠着窗的位置。
子冬說話間,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小汽車和洋車,忽然低聲愠怒道:“那些是日本人吧?東北還不夠他們糟蹋,還要來禍害北平?”
子春随他目光看去,果然見斜對面吉祥戲院門口,從一輛黑色小汽車裏,走下來幾個男人,都穿着大衣西裝,個頭不高。
雖然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只有戲院門口的燈光,勉強照亮前方一片街道。
但還是能叫人一樣就能分辨出,他們是日本人。
不過他在意的并不是這幾個日本人,而是日本人旁邊一輛黑色車子下來的那人。
正是幾個月未見的商羽。
在他怔忡間,商羽已經被幾個日本人簇擁着往戲院走進去。
他長身玉立,一身長衫,在這些日本人中,鶴立雞群。
實在是很難叫人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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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是不是金少爺?”
果不其然,子冬也認出人來。
子春沒回答,只是微微蹙起眉頭,一直到那幾道身影進了戲院,才緩緩收回目光。
子冬咬牙切齒繼續道:“這個金少爺,我還以為幾年前他被火燒死了,原來竟是去了東北。當年我就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如今可真是了不得,又是捧戲子又是逛妓院,比他那個煙鬼爹還有過之無不及。”
子春愣了下,輕笑道:“哥,別說了,多吃點羊肉,暖和暖和。”
子冬夾起一筷子沾滿麻醬的肉,送入口中,想到什麽似的,擡眼看向他,問道:“你和他現在沒瓜葛吧?”
子春愣了下點頭:“嗯,之前見過幾次,後來就沒見面了。”
“那就好,千萬別和這種人來往,你看現在都和日本人攪和在一起了。”
子春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吃着涮肉。
*
夜晚十點,戲院散場。
商羽與一衆日本人從戲院中走出來,一個身材敦實的中年日本男人,與他一起坐上他那輛黑色小汽車。
“金先生,雖然我不懂京戲,這陳老板的戲,确實不錯,難怪你在北平花大錢捧他。”
男人說的是中文,雖然口音很重,但還算流利。
商羽漫不經心道:“吉田先生是中國通,肯定知道我們這些旗人子弟,沒別的愛好,在北平城裏,不是捧戲子就是逛八大胡同,要不就遛鳥鬥蛐蛐。”
吉田哈哈大笑:“你們旗人真是有意思,當年可是馬背上的民族,大清盛世時,我們日本也要給你們朝貢,誰料後面你們這些皇室子弟卻只知遛鳥看戲鬥蛐蛐。不過……”他話鋒一轉,拍拍商羽的肩膀,“金先生與普通旗人子弟還是不一樣,你對地礦那可是專家。”
被觸碰的商羽眉頭微微一蹙,不着痕跡挪開肩膀,淡聲道:“吉田先生謬贊了,我在東北那幾個礦,不過是普通煤礦鐵礦,不值一提。”
吉田笑道:“那幾個礦是不值一提,但金先生父親給你留下的那個寶礦,那可就不一樣了。”
商羽也笑:“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父親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寶礦,或者說你們口中那個寶礦根本就不存在。”
吉田朗聲笑開:“金先生,我專程從奉天來北平,就是與你讨論這件事,咱們不急,到了您府上,再慢慢說。”
商羽扯了下嘴角,沒再說話。
二十分鐘後,兩輛小汽車,在史家胡同十六號停下。
吳媽來開門,看到商羽身後跟着的五六個日本人,吓得戰戰兢兢,連頭不敢擡。
“吳媽,去泡茶!”商羽輕描淡寫吩咐。
“好嘞,我這就去。”
吉田左右環顧了下宅院,笑道:“金先生這宅子不錯,就是有點冷清,你這麽一個有錢少爺,也沒置辦幾房妻妾?”頓了下,又意味深長補充一句,“以前我還以為那位金太太和小姑娘,真是您妻女呢?”
商羽道:“人生在世,吃喝玩樂就足以,何必用那些俗物來束縛自己。”
吉田點頭,對他豎起大拇指:“金先生通透。”
商羽扯了下嘴角。
一行人走到亮了燈的正屋,商羽與吉田在圓桌坐下,其餘人在站在一旁。
吳媽很快端着茶壺茶盞過來,戰戰兢兢為二人斟上。
“下去吧。”商羽率先端起茶杯,對吳媽揮揮手。
吳媽拿着托盤正要轉身,卻被吉田叫住:“等等!”
吳媽頓時吓得一哆嗦。
吉田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在金先生家做了多久?”
吳媽看了眼商羽,商羽微微颔首,示意她有什麽說什麽。
“自打先生來北平,搬來這間宅子,我就進來做事了,差不多大半年吧。”
吉田:“如今這宅子裏有幾人?”
吳媽:“先生一個主子,傭人的話,除了我,還有兩個小厮一個司機。”
吉田點點頭:“從前呢?”
吳媽又看了眼商羽,小聲道:“從前還有太太和小姐。”頓了下,又補充一句,“後來太太小姐走了,我才知,那不是先生的太太。”
吉田輕笑,又不緊不慢問:“你們金先生在北平有什麽親朋好友嗎?”
吳媽搖搖頭,又想到什麽似的,道:“有一個表叔,從奉天來的,其他就沒有了。”
吉田臉上笑意更甚:“你可想好了。”
話音落,旁邊一個日本人已經上前,一支槍抵在吳媽腦勺。
吳媽吓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君饒命!我說的都是真話啊!”
吉田微微傾身:“這樣吧,我換個說法,你們金先生平日來往的都有哪些人?”
商羽面無表情看着身如篩糠的吳媽,握着茶盞的手指卻已經開始微微泛青。
吳媽哆哆嗦嗦道:“就……偶爾陳老板來喝杯茶,還有八大胡同幾個青樓女子也來過幾次。”
“還有呢?”
吳媽想了想搖頭,哭喪着臉道:“沒有了,就這些,金先生才來北平半年多,人生地不熟,哪有什麽親朋好友?”
吉田盯着她:“你仔細再想想,一個也不能遺漏!”
“我……我……”吳媽支支吾吾,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還有個許大夫。”
“許大夫?”吉田轉頭看了眼商羽。
對方卻始終面無表情,連琥珀色的眸子,也未曾有任何波動。
吳媽點頭:“是啊,金先生當初剛來生了病,是這位許大大夫來替他瞧的,不過,這幾個月先生沒再生病,許大夫也就沒再來過了。”
“這許大夫是哪家醫院的?”
“廣慈醫院。”
吉田點點頭,朝手下吩咐:“去!把這位許大夫請過來,與我和金先生喝杯茶。”
手下行了個軍禮,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商羽輕笑道:“吉田先生,您真是有意思,難不成覺得我跟一個幾個月沒見的大夫,能是什麽至親好友?”
吉田也笑:“等這位大夫來了,不就知道了麽?”
商羽哂笑一聲,昂頭将茶一飲而盡。
*
今日遠遠見過商羽後,子春一直心神不寧,十點多上床,卻輾轉反側,如何都睡不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門口有什麽響動,他起身開了燈,正要去看情況。
卻見自己的門從外面被推開,兩個陌生男人闖進來,一把槍直直抵在他額頭。
“你……你們什麽人?!”子春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大叫一聲。
男人用着生硬的中文道:“請許醫生跟我們走一趟。”
子春想呼救,可這是日本人,誰敢管?
何況他們手中還有槍,若是連累鄰裏也不好,他只能咬着唇,跟二人出門,上了他們一輛黑色小車。
等車子停下,他才知道,自己竟然來的是幾個月未曾再造訪過的史家胡同十六號。
他就算再對商羽有怨氣,也不會覺得這是商羽派了日本人把他綁來。
只怕,商羽是遇到麻煩,出了事。
他想起之前當年商羽假死的原因,又想起先前在醫院,無意間聽到商羽那位表叔說的話。
金家似乎是有什麽寶礦被人盯上了,之前是他表舅和外國人,這回變成了日本人。
他一時心如擂鼓,跟着兩個日本人走進金家大門,穿過院子,一路走到正屋,看到燈火通明的屋內,站着幾個日本人,吳媽跪在圓桌旁。
圓桌上則坐着兩人,一個應該是日本人,另一個便是商羽了。
看到對方完好無損,子春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氣。
商羽就算再混蛋,他也不想對方出事。
“許醫生是嗎?”吉田見他進門,笑盈盈與他打招呼。
子春皺眉道:“你們什麽人?為何将我抓過來?”
吉田伸手示意:“鄙人叫吉田村晖,在關東軍任職,這回來北平,是要與金先生談點事。聽說許醫生是金先生好友,所以就想着與許醫生認識一下,來來來,別緊張,請坐,我們慢慢聊。”
子春看向商羽,對方垂眸,神色淡然,俨然渾不在意的模樣。
在吉田話音落下後,商羽才不緊不慢勾了下嘴角,撩起眼皮朝子春淡淡看過來,道:“許醫生,吉田先生以為你是我在北平唯一的至交好友,便請你過來,與我們一起喝杯茶。”說着又好笑般補充一句,“怪只怪我孤家寡人一個,許醫生不過替我看過幾回病,就被以為是與我交往密切了。”
這句話說到後面,幾乎帶着濃濃的諷刺。
子春雖然兒時常被商羽叫“小傻子”,其實他并不傻,只是心思單純,但眼下他再單純,也不至于以為商羽這話,是當真不把自己當做一回事。
他望着對方那略顯譏诮的神色,若是仔細看,就能看到琥珀色眸中一絲微不可尋的擔憂。
子春沒馬上坐下,只輕笑着道:“吉田先生,我是個醫生,上門為病人瞧病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只不過我與金先生已經幾個月未見,今日你們忽然把我抓上來,莫不是因為金先生,或者你們這裏有人生了什麽病?”
他語氣很是客氣,聽起來像是與商羽當真只是病人與醫生的關系。
吉田看了看他,笑道:“那倒沒有,我說了,就是請你來一起喝杯茶。”說着對地上的吳媽招招手,“去給許醫生拿茶杯來。”
吳媽緩緩起身,因為跪太久,一時沒站穩,差點一個趔趄,還是子春及時扶住她。
“許大夫,您稍等,我去給您拿茶具。”
子春知道自己一時走不了,便施施然坐下,看了眼商羽,淡聲道:“幾個月未見,金公子近來可好?”
商羽道:“尚可,許醫生最近工作可忙?”
“嗯,是有點忙。”
吉田一雙小眼睛,在兩人身上不懷好意地來回梭巡。
只是兩人看着實在是客氣生分,怎麽都不像關系密切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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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