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先生開車來找我很多次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也應該做些什麽。好不容易熬到勞動節放假，我計劃坐高鐵去找他。

工作的地方沒有車直達高鐵，好不容易約了大巴車載我去高鐵站，開到一半，車子跟前面的相撞，玻璃都裂開了。

那時候我正坐在車上閉目養神，猛的一震，有些吓住了。司機叫我下車搭公交，他要去警局協商。

我被丢在路口，說有公交車遲遲不來，我擔心錯過上車時間再也去不成，一直跟先生說。他也擔心得要命，不住打電話來問我。

突然有一輛私家車過來，問我要不要坐。當時還好是白天，否則我腦海裏肯定忍不住幻想滴滴司機半路抛屍的場面。費了好大勁搭上了高鐵，先生早已将我的鞋帶到車上，開車去接我。

梅北因為疫情嚴重，出口用鐵栅欄圍住，我有兩三年不曾到那裏，猛的出來，幾乎迷路。還好他一直拍照，問我在那裏，看見他向我奔來的那一刻，感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得人。

然而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後來我每次去找他的時候，一出站就能看見他在那裏等我，心裏瞬間覺得暖暖的。先生是一個十分熱衷背包的人。無論什麽款式顏色樣式都來者不拒。

我背着兩小提袋衣服去找他，在高鐵處出了口還要排隊做核酸，中間隔着栅欄，見他在外面等我，都沒來得及打招呼，他已伸手把包包背了過去。

有時候我會特別留意背比較中性風的包，這樣在他身上就不會特別突兀，無奈他本人并不覺得丢臉。有一次為了搭配旗袍，我特地在網上購買了一個白色的珍珠包包，看起來十分漂亮。

想着這麽個貝殼一般的包提在手上總不能把我累死，不可能再幫我背吧。

結果那天晚上出門與他散步的時候，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将珍珠包包提在手裏，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肌肉裏的記憶。走了很久我才提醒他，兩個人在街上哈哈大笑。我永遠被他的用心所打動。

說回現在，他把我接到妹妹宿舍，那時候我對自己很不上心，從來沒有意識到要好好打理自己，洗完頭發後，我像往常一樣準備随便吹個兩三分鐘就讓它自然幹。他伸手招我過去，拿着吹風筒，幫我吹頭發。

溫暖的風吹在頭發上，大掌撫過根根細發，以往我嫌吹頭發的時間太長了，不耐煩。可是他對我卻很有耐心。

不僅對我如此，對他妹妹也一樣如此照顧。我冷眼觀察後，便決定嫁給他。

那會子全民熱衷跳劉畊宏，帶動着我也跟着跳起來，我跳操，他就躺在墊子上給我全程錄影。

在他前面，我永遠可以不用僞裝自己，哪怕我肢體不協調、動作也不标準，可是他說很好看，要錄下來天天看。不過後來暑假發生争吵，我一氣之下把這些東西都删除幹淨，他難過得要命，仿佛我在抹掉所有跟他的痕跡。

不過這是後話。

當時我們兩個人跟着妹妹一塊吃飯，弟弟剛好也在附近，順路跟我們一起約晚飯。

之前，我都習慣一個人用餐，今天的确想找人一起吃。妹妹立刻帶着我們沿着大路一直走到商場。絢麗的夕陽很刺眼，空氣卻十分清新。

大城市的街道都是平坦的，車水馬龍，不到六點華燈初上，什麽時候出去都不覺得寂寥，或者被冷落。

最後，我們挑了一家古色古香的“綠茶”，一進去，就被裏面的裝橫給吸引住了，餐廳裏昏黃的燈光呈現出一種寧靜讨巧的模樣，窗格是镂空的，穿着茶藝服的服務員走來接待我們，蓮步生化，雖然人很多，但是都在安靜的品嘗食物，顯得十分靜谧。

及至坐定，沒過一會，蒜蓉粉絲蝦就被端上餐桌，香氣飄散開來，粉絲柔軟易嚼，蝦搭配着蒜蓉味道恰到好處，多幾分過鹹，少幾分又腥，最難把握的當屬适中。

比較特別的是最後一道甜點，我跟妹妹都很喜歡，吐司面包裏夾着奶味冰激淩，當牛奶在唇齒留香的時候，給吐司面包抹上一點甜。

吃完飯後我們來到商場試衣服，我在一排排衣服上流連徘徊，小鎮連逛衣服的店都沒有，難得現在可以盡情欣賞這些設計。妹妹最中意白色的衣服，十足的中性酷酷風，我則比較小巧，喜歡裙子。

老公一邊挑，一邊推我去試穿，我看了看價格，貴得驚人，連忙擺擺手。對于男士來講，逛街簡直是給他們上酷刑，不到一會，他們兩個都坐在長凳上等着我們。

我也覺得無趣，就跟着他們一起坐着等妹妹出來。

先生問我想去哪裏玩，寺廟自然是我的首選。隔天一早，先生便開着車攜着我一同過去，本來在網上做了攻略，打算玩一天的，等到了那天才發現，禪寺現在還處于籌建階段，只開放了四面神，

據說是泰國僧王代表政府贈送給弘法寺的。我沿着樓梯而上，在從東往西一一拉着他跪拜，心裏祈求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拜完之後，他就拉着我進了東湖公園。路邊的野花開得姹紫嫣紅，清香撲鼻而來，我用拍照識花的功能一路認過去。走入木橋上跟着他看湖，我在前面拍照，他跟在我後面錄影。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開始恣意炙烤着大地，只有一縷清風怎麽也吹不散悶熱。不如回去吹空調睡大覺，我再度把眼光投向公園的每一個角落，蝴蝶停在花朵上，綠草張牙舞爪地爬出來撓人，下一次還有機會再故園重游嗎？

“假期很快就要過去了。”

*

當我意識到夏天來臨的時候，春天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踩着沙子在路上走，教師的工作時間從早上到夜晚，總會讓人披着夜色回宿舍。

小驚喜是很早就開始着手準備的。一小盒糖，幾瓶旺仔牛奶，再放入我為他準備的禮物，準備發個朋友圈，文案是“別的小哥哥有小皮筋，但你有水晶。”

明信片是我挑了他最喜歡的圖案，在網上打印好再寫上想對他說的話。到了前一天，我打開美團優選挑食物，鎮上只有豬肉和當季的水果，而且一大早賣完就再也沒有了。

隔天一大早，我再次确認他幾點出發的信息，穿上服裝畫了一個淡妝才起身去上班。下午我走進店裏挑了最好看得葡萄，随即拿了意大利面和牛排，準備給他一個浪漫的燭光晚餐。

下午的陽光還很猛烈，他開着車風塵仆仆趕來，我向他飛奔而去，他穿着一件藍白相間的襯衫，背着書包站在那裏，手裏捧着玫瑰花和榴蓮，汗水淋濕了他的衣服。

“先生。”我向他打招呼，引着他上樓，洗好的葡萄擺在桌子上，再拿出我精心準備的晚餐，意面和牛排，誰知牛排太水了，根本吃不下，打破了我給他來一場浪漫燭光晚餐的幻想。

我有些沮喪，他馬上下廚連炒了幾個菜上來，色香味俱全得讓我咂舌。我一度覺得我老公應該去新東方上學，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上人生的巅峰，可他卻為我一人洗手做羹湯。

外面的多肉早已被嗮得有些枯萎，他拿出精心準備的玫瑰花向我告白，給我一個儀式感。“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自然沒有什麽不願意的。我們在一起很多搞笑的拍了照片。回憶起來依然覺得很甜。

認識先生之後，他經常督促我出去散步。平日裏，總覺得僻靜的小路彎彎曲曲像一條還未脫皮的蛇。建築工人、灰泥土路、小鳥、溪水，跟電影《午夜驚魂》裏荒郊野嶺一模一樣，真是絕佳的抛屍現場。

無奈運動量确實太少了，在他的鼓舞之下，用過晚飯我便出門，走着走着，發現路旁居然長滿了艾草。

艾葉掩映于雜草之中，不仔細看就這樣錯過了。倒像在走人生，雖有眼睛，一如盲人摸路，非等到錯過才追悔莫及。于是幹脆蹲在地上摘一株艾葉，細細的看，綠色的梗中冒着七朵花瓣，看上去像鋒利的寶劍，花瓣一片挨着一片，一片壓着一片組成一個扇形，周邊的鋸齒張牙舞爪。摸上去毛茸茸的。湊近聞聞，一股清香鑽入鼻中，癢癢的濕濕的，格外撩人。

我捧了這一朵回去，小小的綠巴掌嵌在五指山中，随口哼着曲穿過九曲回廊，山蟲樹木都在和聲。晚上倒在床上查資料，百度說艾草有理氣血，逐寒濕的作用，聽起來适合我。

于是我立馬起身将艾草包放進鍋裏煮，清香跑遍了房間的每個角落。煮開的水倒入盆中，熱氣撲滿臉，腳像魚一樣在水裏舞蹈。從此我要愛上泡腳。

我在氤氲的暖氣中昏昏欲睡，夢裏一會兒在過端午節，媽媽将新鮮艾草沾了水，突然往我身上撒，我驚得擡起頭，她便順手将艾葉簪于我耳邊：“辟邪驅毒。”螃蟹一樣霸道由不得人拒絕。一會兒看見我從同事的房間路過，總是能聞到濃郁的艾草熏香，她送了我一大包新鮮的艾草：“煮湯特別好喝。寒氣好重老了腰骨疼。”我自覺不配得如此厚愛。

忍不住打電話跟先生分享這樣的喜悅，他囑咐我多用艾草泡腳，興許我的痛經很快就能治好。我咯咯的撲在柔軟的床上，笑意染上眉眼。

*

六一是孩子們的節日，我給他們準備了驚喜。恰好遇上端午，連放三天假。放假，無論對于孩子還是大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先生早已到樓下準備接我回家。家裏交通和購物都很方便。平時根本沒有辦法見到麻辣燙。可是現在走兩步就到了，想想就開心。

而且最棒的是跟着先生一起。

比如，去的楊國福麻辣燙，簡直是我每次回家都必去的一家店。跟他一起散步的時候，順便就進去了。

看着冷櫃臺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菜品，我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吃。最後挑了青菜、雞柳、西藍花、豆腐、面筋。番茄鍋底的麻辣燙一點都不辣，酸酸甜甜的番茄湯包裹在金黃丸子的表皮，讓人胃口大開。

因為已經過了飯點，餐廳顯得既安靜又惬意！古色古香的裝橫，檀木色的桌椅，配上若有似無的音樂，外面是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對面坐着的是我的愛人。

人生能有幾回此番光景。

吃完飯照例要散步消食，走着走着意外發現一家桌球館，于是又進去小坐了一會。

先生拿着桌球棒教我怎麽拿、怎麽把桌球捅進洞了。剛開始我覺得桌球杆太重了，姿勢一點也不知道怎麽擺，他手把手帶着我打了兩三個回合之後，便表揚我有進步。實際上并沒有長進，但他依舊誇我。

下午，我們坐在床上看外面的風景。超級喜歡這樣的時光，遠處的山很青翠，雲很白。空調的涼氣驅散暑意。

兩人環抱着，這種姿勢令我感到安全。薄荷糖的吻，清清涼涼的甜。

再也沒有比這更惬意的時刻，真希望永遠都沒有人來打擾。

雖然想把第一次留在結婚時，但是事情總是朝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五一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我存心勾引，還是先生早有此意。總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确實很疼，但我又耽溺于先生的溫柔裏。那麽體貼，先生喘氣的尾音真動聽。

還好黑夜如遮羞布般蓋住我無地自容的臉。完美主義永遠是我的追求。

正如考試一般，所有的題目做三遍才敢上考場。也因此無形之中給自己增添了許多壓力。

前幾次靈肉合一都是在夜晚，關了燈掩飾些膽怯和羞澀。

這一次卻在白天，明晃晃的燈照着先生的臉，我突然一下子有了具像感。嚴肅的，不茍言笑的先生，喚起我內心深處，渴望被占有的感覺。他是否也為我而動情？

馬上又跟先生分開了，真是“歡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先生是我的鄰居，我們讀過同一所小學、上過同一所初中，也在同一所高中就讀。不過因為我們歲數相差，是以青春時代從未見過面。

初高中建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我們散步時經常會走到那裏，剛認識那會跟他出來，走過學校門口的時候，他想伸手牽我，因為不熟稔被我躲開了。

現在我們又經過學校門口，我已經很自然的拉着他到學校門口拍照。讀書時，守衛還沒有那麽嚴，外人可以進去操場散步。

這幾年越發變了樣，除本校師生以外，都拒絕入內。

有一回我路過的時候，恰巧高中開學，才得以進去。不過在門口也好，兩人嘻嘻哈哈的留影，就感覺一起上過學一樣。

他最常跟我說的一句話是：“你知道我們相遇的時間已太晚，在一起的時間我想盡可能的長。”

所以他拼命考證，就是為了有一天，我們能夠不能兩地分居，能夠一起上下班，下了班就在湖邊的小路散步，一起研究很多好吃的家常菜，一起穿着搞怪的服裝走過大江南北。

為了不讓他那麽辛苦，我也決定開始改變自己的職業規劃。

認識他後有一次跟他去汕頭逛美術館。有一期是以陶淵明為主題而辦，原以為是傳統水墨畫與書法展，沒想到卻非常現代化。

一樓以大荒山為主題，大荒山一詞，最早源于《山海經》中：“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既與陶淵明有關，大概是陶淵明讀《山海經》時寫下的十四首詩，其中“刑天舞幹戚，猛志固常在。”一句道出陶淵明的道德情操，雖隐居山野，心中自有丘壑。

然而，我第一次見到大荒山這個詞，卻來自于《紅樓夢》開篇：“原來女娲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

那時總在想，究竟是何等巍峨？此山究竟為作者杜撰還是真實存在？此次展品取景于甘肅西藏等地，山在雲霧中孤獨聳立，支起的棱棱角角恰如劍般強韌，直指蒼天，又有其荒誕無稽之感，倒是十分貼合。

轉上二樓，卻是另一番風景，詭谲迷離驚悚，頗有一種現實主義文學的異化感，是那句“人生如癡人說夢，充滿着喧嚣與騷動。”的繪畫版。

畫裏有脫光衣服在垃圾場旁走路的人，有僞裝成其他人的人，有捏碎石的手，有沉沒湖泊舉頑石的人……種種藝術手法将由工業革命的迅速發展帶來的人的精神日漸麻木與喪失靈氣展現得淋漓盡致。

有覺醒者便如武陵人尋找桃花源般，尋找人所向往的沃土，然而究竟如何也找不到通往靈性之路。

沿級而上，愈感陰森，于是便倉促離開。

出了門，站在太陽下能大口大口呼吸真好，陽光吃進嘴裏真是美味。我們兩個一邊走一邊讨論它的設計，兩個人觀點一致、攜手離去。

蟬聲奏得更響了，這預示着我的暑假生活也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