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起疑
起疑
葉靖琛從一開始的恐懼到後悔再到後來起了殺心,不不過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就在他的精神瀕臨崩潰,想着如果男人要殺他滅口他要不要拼死反擊的時候,男人終于開口了。
“你起來說話吧,我知道你是一心想為朝廷出力,掙一些功績在身上,将來也好為我們的大業鋪路,你對我的忠心我可是從來沒懷疑過。這次事發突然你來不及向我彙報也情有可原,我不會怪你,下不為例就是了。”
男人的話讓葉靖琛如蒙大赦,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完全離體的魂兒終于回來了,懸着的那顆心也平穩下來,他趕忙謝恩,在起身前借着磕頭的動作悄悄擦掉臉上的汗。
再次擡起頭時,他鎮定了許多,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好在此時的房間昏暗無比,對方應該看不出來。
“坐,我今天帶了好酒,咱們喝一杯,也算是為你踐行,遙祝你此行順利,早日幫閩南的百姓擺脫災情、重建家園,這也是你的功勞一件,相信聖上一定會更加的賞識葉家。”男人很快換上了笑臉,努力裝出親近的姿态,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小壇酒,語氣輕松的說道。
葉靖琛說了兩句客氣話,打開酒壇,倒了兩杯出來,和男人碰杯後一飲而盡。
酒确實是好酒,只可惜葉靖琛已經沒有了品嘗的心情。
男人似乎看出葉靖琛此刻如坐針氈,非常體貼的說道:“已經很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兒個一早天不亮就要出發了吧。此行路途遙遠,災區又很危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做不到的千萬不要逞強,無論何時你自己的性命都是最重要的。即便差事辦的不好聖上怪罪,我也有辦法幫你脫身,只要你人沒事。我要你記住,你的價值遠不是那些平民百姓可以比的,就算那些災區的百姓加起來,也不抵你的命要緊,聽明白了嗎?”
“靖琛謝過主子關心,主子如此重視靖琛惶恐,定會時刻牢記主子的話,平安歸來。”葉靖琛順着男人的話敷衍道。
“好,我就知道你是最有腦子、最懂得變通的那個。我最讨厭天下衆生平等、用一人性命換千萬人性命那一套了,迂腐,愚蠢。人和人生來就不平等,命和命自然也不是一樣的。作惡多端的歹人性命和遵紀守法的百姓性命能一樣?那些賤民的命更不配和你我這樣出身之人相提并論,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抵我們性命的一分一毫。葉靖琛,你是我最看好的年輕人,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你必定前途無量。你不是很仰慕葉家那位曾追随先帝打天下的先祖嗎,覺得他憑一己之力開創了葉家的盛世、庇護了葉家幾十年。我跟你保證,只要你用心幫我做事,等我得到我最想要的,也會給你你最想要的,我會讓你的成就和聲望淩駕于你的那位先祖之上,讓葉家後世子孫都敬仰膜拜你。”
男人給出的承諾太誘人,想當初他就是看穿了葉靖琛一心想要超越自家先祖的野心,以此為突破口進行利誘蠱惑,才順利的籠絡了葉靖琛偷偷替他賣命的。
當時的葉靖琛還是那麽年輕、那麽沖動,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前程和野心,他無所顧忌無所畏懼,輕易的就被男人輕飄飄的幾句承諾降服。
所以與其說是男人哄騙利誘了葉靖琛,倒不如說二人有着共同的志向和野心,一拍即合。
可今夜卻完全變了味道,葉靖琛剛剛幾乎處于生死一線,正是心灰意冷之際,現又聽了男人這樣一番視他人生命如蝼蟻一般的言論,他對男人的失望和畏懼都到達了頂點。
他心裏明白男人不僅不在乎大涼百姓的性命,甚至連他的命在某些時刻也可以毫不留情的舍棄。男人說平民百姓的生命不配和他們的相提并論,可他的生命又豈是能和男人的命處在同一個天平上的?或許在男人心中,他和那些百姓沒什麽不同,都是他手中的蝼蟻,只不過他這只蝼蟻高貴一些、有用一些。
但蝼蟻就是蝼蟻,在高高在上的神眼中,渺小卑賤到不值一顧。
葉靖琛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卻波瀾無驚,他順從的依着男人的話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他站在男人的陣營中,是不是選錯了。這樣一個藐視生命、對大涼百姓如此不屑的人,真是配走上那個位置嗎?
如果說之前葉靖琛隐隐萌生了退意,現在的他更多了反抗之心。他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但所有的野心都要建立在為大涼穩固江山、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基礎上,如果他跟随的是一個不仁不義的冷血之人,他說什麽都要阻止這樣的一個人登上高位。
*
葉靖琛走後,男人并沒有急着離開,反倒是悠然給自己倒了杯美酒,先幹了一杯,才淡淡的開口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眼前人影一閃,桌上的燭火被來人帶的勁風吹的直晃動,好似随時都可能熄滅,而随着燭火的劇烈搖晃,房間內的光亮也忽明忽暗,根本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待到搖曳的燭火穩定下來,火光又重新将房間照亮,才看到男人身後已經站了一個黑衣人。
那赫然便是曾經去葉家為葉靖琛傳遞消息之人。
“主子有何吩咐?”黑衣人面無表情的模樣和毫無起伏的聲調活像一個木偶,在半夜的荒宅中聽起來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恐怖感。
“剛剛我命你在暗處觀察葉靖琛的表情和反應,你可看出了什麽門道?”男人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似乎是專門來享用美酒的,一杯接着一杯,臉上已浮現出一層薄薄的紅暈,只是雙眼依舊明亮,聲音也穩如泰山。
黑衣人想了想,如實說道:“小侯爺一進來主子就犯難,小侯爺跪下來認錯請罪,奴才仔細觀察着,看得出來小侯爺吓壞了,他出了很多的冷汗,當然了在起身的時候悄悄擦掉了,但是他起身後臉色依舊不好看。至于小侯爺跪着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他一直伏在地上頭壓的太低,奴才實在看不見。”
“你的眼力我一向信任,想來你說的不錯,葉靖琛真的是被我吓壞了,還有嗎?”男人不動聲色的繼續追問。
“之後您和小侯爺的相處中,他一直在強裝鎮定。還有最後您的一番話……”黑衣人說到這裏頓住了。
男人擡頭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但說無妨。”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黑衣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頃刻間砸了下來,他體會到上位者的威嚴和恐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立馬開口道:“小侯爺當時似乎在隐忍着什麽,表面的恭敬和順從都是裝出來的,他應該是不贊同您的那番言論。”
“啪。”男人氣急敗壞的将手中的酒杯用力的放下,酒杯和桌面狠狠的碰撞,發出聲響,在深夜寂靜的房間裏聽的人心頭一跳。他冷笑連連,咬牙切齒的說道:“不贊同我的言論?隐忍着什麽?怎麽,難不成他不贊同我的言論就要造反嗎?”
“他沒那個膽子。”黑衣人幹巴巴的說道,因為緊張,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顫。
“你太小瞧葉靖琛了,他外表看上去溫和無害,其實非常的有野心有魄力,這種人通常最有膽子了,否則怎麽敢偷偷的投靠我,陪着我做這麽危險的事。”男人一改之前裝出來的溫文,微微眯着雙眼,瞬間變得無比的陰狠狡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戾氣。
黑衣人思索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說道:“那他也不敢背叛忤逆您的,您可是……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們葉家再如何了得也是臣子,他還敢謀逆不成?”
男人似笑非笑的瞥了黑衣人一眼,繼續用那種陰狠的表情說着陰陽怪氣的話,“可在大涼,有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的不止我一人,葉靖琛是臣子不錯,卻不一定是我的臣子。”
“您是懷疑小侯爺勾結…….”黑衣人被吓到了,脫口驚呼,但好歹最後及時管住了嘴,将那個稱呼咽了回去。
“這倒是沒有,他目前還沒那個膽子,而且那邊也不是吃素的,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男人冷笑,語氣裏卻頗為鄙夷,“我只是說将來有這種可能,如果我把他逼急了,他不是沒可能投靠他人,如今大涼有能力一争的就只有我和他了。我這條路走不通,葉靖琛大可以換條路,他可不是那種忠貞侍主之人,為了他的野心,他什麽都做得出來。而且這個人還有那麽一點子蠢,居然将那些百姓賤民看的很重,這次他請旨去赈災,可不就是去救那些賤民的。為了那些賤民他能不顧自己的安危,自然是與我的意見相悖,将來他也極有可能為了什麽狗屁的黎民百姓背叛我。”
黑衣人停頓片刻,才咽了口口水,壓低聲音問道:“主子既然不再信任小侯爺,那要不要奴才……”說着他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
男人大手一揮,傲慢的說道:“還不到時候,現在只是有點懷疑,我不能因為一點懷疑就殺了手下的一員大将,而且他可是葉侯爺的獨子,要是意外被殺會很麻煩,葉侯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查到咱們頭上也是難辦。何況我留着他還有用,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計劃嗎?”
“主子您真的打算這樣做啊?”饒是黑衣人這般沉穩堅韌的人,身體也不禁晃動了一下。
“自然,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男人收起臉上的陰戾,一字一字的說道,“既然我和葉靖琛無法做到互相全無保留的信任,日後鬧掰也是必然。那麽就讓他物盡其用,幫我最後一個忙吧。來日我若成事,正好也有了名正言順除掉他的理由。”
“主子英明,需要奴才去做什麽嗎?”黑衣人不再發問,因為主子決定的事任何人也改變不了,問的多了會招惹主子不快,那麽下一個被厭棄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了。
男人琢磨了一會兒,指着黑衣人說道:“明天你悄悄的跟上赈災的隊伍混入其中,給我時刻監視着葉靖琛,然後找機會聯系莊毅,把我的計劃先提前吐露給他,要他随時做好內應。至于葉靖琛那邊,暫且先瞞着,等他回來我親自跟他說,他若是問起你,你就說我不放心他的安危,派你去保護他的。”
“奴才遵命。”黑衣人躬身領命,嘴上說的話無比順從,心底卻難免有一絲絲波動。
平心而論,他是十分欣賞葉靖琛的,覺得這個出身高貴的小侯爺和其他的纨绔子弟都不一樣,如果有可能,他很願意和葉靖琛一起為主子效力。
可惜他們的主子是個多疑且不能容人的性子,主子只對他這種無父無母、無家無室,出身貧寒且沒有任何仰仗的人才會稍稍放心。但葉靖琛不同,他擁有的太多、能仰仗的也太多。
在主子眼中,如他這般貧賤如草芥的人沒有別的出路,要想活命要想出人頭地只能為自己賣命。而葉靖琛能選擇的太多了,甚至關鍵時刻到聖上面前将他一軍都完全可能,畢竟有偌大的葉家做後盾,葉靖琛有有恃無恐的資本。
所以主子一聲令下,葉靖琛悲劇的結局幾乎是注定的了,他即便再不情願,也得按照主子的意思辦事,畢竟他若是不聽話,可能會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葉靖琛有葉家,仍有一份和主子抗衡的力量。他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麽聽話要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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