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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做快些吧,不然小姐到時候又要罵我們。”青隐提着燈籠,在雪裏趟出兩排腳印。

“青隐姐天是不是亮了?”翠萍道。

宛若夕陽西下映紅的半邊天,此時的烏雲,像是被燒着那般紅。

“壞了,王府走水。”

鼻尖微涼,翠萍嗅到股怪味,“肩膀這塊兒濕透了,鵝毛大雪所言極是。”

潔白冰雪中染點點紅梅,民間祭祀宰牛的場景脫離夢境,竟橫空出現在此時此刻。

蒼穹下人血,粘稠的,腥氣的。

雪虐風饕,鵝毛大雪下得天昏地暗。墨雲堆積,月光時現時隐,寒氣砭人肌骨。

她嘴唇失去顏色嗫嚅着,須臾冷刃伴寒風行至身前,翠萍口舌尚未捋直,遭刀鋒劃破脖頸,血濺三尺。

兩人悄聲無息倒在雪地裏。

大雪持續飄灑,将溫熱的液.體重新冰凍,清洗世間肮髒。

逐漸冷卻的屍體吸引來蠱蟲,原本幹癟的軀殼再次充盈。肌膚表面冒出無數小疙瘩,疙瘩中有東西湧動,黑絲從腳底板泛到脖頸,蟲子徹底掌握了這具軀殼。

“落雪之景美如畫卷,等過些時日化雪之時,又有多少窮苦百姓熬不過去?”尤應懷剛喝了碗表面結皮的米粥,現在只想嘔出去。

她瞧着倒地的兩具屍體,“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沒什麽區別呢,願你們安息。”

“易乾,瞅見我的首飾了嗎?”

尤應懷晃晃空蕩蕩的手腕,沾滿灰塵的髒衣裳,在雪色映襯下磕碜了起碼三個度。

“當然大小姐,既然你都忍心拿石頭砸自己,換你英俊潇灑的隊友逃出生天,我自然要遵守諾言,找回你心愛的禮物,”易乾嗤笑,“很了解人性嘛,遇着點事就把值錢的送出去——夾帶石子的飯好吃嗎?”

“認識裴卿知裴家”她莫名其妙地接話。

“鬼谷殺他家人然後獨留他一個活口為什麽?”

滅人全家留幼子,禍患無窮。正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易乾意外,“你把人帶回來我看看。”

尤應懷眸中晦澀,“我就不信師傅他不清楚。”

“要真是鬼谷下的棋,我同他的恩怨一筆勾銷。此間事了,人是不是要帶回鬼谷,那讓我帶他好了,反正我缺個小師弟。”

喊打喊殺聲震天,她沒聽到答複,但見人把黃金镯子遞回來,也不再過多苛責,握住系統便轉身去尋裴卿知。

【他們不會殺太久,您師傅要跟幽州王合作,他們在客氣,死得只會是些丫頭片子、侍衛。】

【所以親親不用太擔心啦~】

她将舉着斧頭的家廚折斷胳膊,踹倒在地,因為這人請自己吃過雞腿,算是手下留情。

刀劍相觸的嗡鳴聲,轉角處一柄橫刀襲來,尤應懷剛提起半條腿,猛地被人向旁一拉。

沒感覺到殺氣,甚至沒回頭望眼,反摁住來人肩膀扳了半圈,再次擡腿将守衛踢飛。

那腳勁道十足,甚至帶起了陣風。

處理完蝦兵蟹将,才得空感謝相助之人。

确實是個熟人。

若蓉哀哀瞅着她,仿佛在糾結無關緊要的事,食指糾纏在一起,像七八只蠕動的蚯蚓。

原本人家要帶着她跑的,可惜被她扳正肩膀扯了回來。

尤應懷感到好笑,特意挑選把未染塵埃的刀送給她。

滿地無主刀劍,浸泡在污泥和血水裏,用兩根手指将泛寒光的鋒刃夾起。挑挑揀揀,如同在扒啦一盆菜。

“姐妹送給你,今夜死了太多人,明天說不定會升出粼粼白霧。拿着防身吧,小心渾身長滿蟲子的怪物喲。”

若蓉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愣愣接過刀柄,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抓她的手臂。

“握得太使勁了。”她沒說是她的哪只手,兩只手皆青筋暴起,纖細潤澤的指節紅裏透白。

朝前走兩步,若蓉亦步亦趨跟着。尤應懷瞧人已經傻透,特意等會兒,等她自己把手松開。

周遭喧鬧終于喚醒了她的神志,略微蹙眉,張牙舞爪的模樣回歸幾分,語無倫次道:“從柴房裏跑出來了死人也能複活!”

尤應懷噗嗤笑出聲,這人是個鐘擺吧,表情一會兒向着懦弱跑偏,一會兒朝着矜傲狂奔。

沒個正經。

“後會有期。”

她模模糊糊地想,把人帶回鬼谷,會不會一群殺手被指着鼻子罵。殺手憤而舉刀威脅,此人便恢複派懵懵懂懂的神情。

沒一會兒,若蓉眼前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任她反應進度條還在加載中。死而複生的尤應懷已經再次消失了。

如同霧氣般。

若蓉渾身刺撓,暗道,莫非是遇見鬼了。

【向右轉,前方98米,99米,130米處轉彎,您偏離航線,請速速回到原軌道,重新規劃路線。】

尤應懷又被氣笑,“你大爺的!”

餘光瞥見經打鬥破碎的門窗,她輕點足尖,三兩個竄身沖過去。裏面滿是昂貴的瓷器碎片,踩進去硌得腳疼。

殺殺殺殺殺,沙沙沙沙沙。

角落蠕動出條黑色巨蟒,嘴裏叼着個努力求生的活人。月華照耀鱗片,給巨蟒鍍上層絢麗色彩。

“啞巴嗎。”

被吞噬掉半邊身子的小厮,支離破碎地發出些“啊”“呃”的單調音詞,眼淚鼻涕糊了整張臉。

尤應懷無比後悔沒将那把刀帶來,同伴裏可沒人善驅蛇。

索性巨蟒似乎已滿足口舌之快,緩慢調轉方向。

她側目到巨蟒身側,那裏有個靠牆的年輕男子,面色紅潤涎水打濕衣襟,腿部持續痙攣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33米……57米。】

男子驀然起身,又深深彎下背嘔大嘴巴。

嘔——

黑色黏膩的液.體噴射而出,地面與男人颚骨間拉着很長一條絲。那條絲的光彩也耀眼,俗話說流光溢彩,黑水就像流動般華麗。

畢竟本來就是流動的,裏面的蟲子活分,會無休無止得動。

【23米……】

【因為我剛好遇見你,留下足跡才美麗。風吹花落淚如雨。因為不想分離,因為剛好遇見你~】

【如果再相遇,我想我會記得你~】

尤應懷心髒漏了三拍,憑着剛回籠的意識極速轉身。

【到底是為了什麽~】

陌生音符擠在小小房間裏,幾乎容不下第三個身體器官完整的人入內。

【親,特意開了淡入淡出模式呢。是李玉剛的“剛好遇見你”哦。】

她臉幾乎扭曲變形,如遭人蹂.躏的橡膠氣球,捏扁揉圓變萎縮,再源源不斷往裏蓄氣,打腫臉充胖子。

馬上就要化身成尖酸刻薄的小老頭,對着眼前那張掃清憂郁,做回自己的男主吐唾沫。

裴卿知肩膀寬闊,腰部窄細,肌肉線條流暢,同松樹般挺拔。無論行走還是站立,都充滿結實堅韌活力。

當然,連單單呼吸也充滿昂揚的生命力。

【啊,他真優秀。】

“跟我回鬼谷嘛,小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可能想跟你談談,”尤應懷攤手,“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非常認真的,跟你說這句話的。”

【該改改,常以“我”字發言的人,往往以自我為中心,不考慮他人感受。】

裴卿知那冗長的呼吸聲,仿佛能越過相隔的距離,傳到尤應懷耳中。

他把劍舉起正對她眉心,“你說什麽!”

“我說,咱倆的師父有事相商,令尊令母的死亡可能另有原因呢。”

“還有就是,”尤應懷指對方身後,幾個閃身遠離了房屋,“這倆大怪物交給你。”

裴卿知化身成追光向日葵,嘆出口惡氣,追随着尤·生無可戀·應·積極擺爛·懷地身影,她轉哪裏這人就面向哪邊。

看來有些血性。

現在馬上要沖過來決一死戰了。

誰料他嘆出吊着的氣後,肩膀頹唐地滑落。連舉着的劍也氣餒了,空着的手附在先前拿劍那只手的手腕,指節時松時緊。

“你還好嗎?”他道。

空氣凝結,冷得往下掉冰渣。

良久,“我很好,但你恐怕不大正常。”但凡前面的言語夾槍帶棒些,再咬牙切齒點,尤應懷不至于二番羞辱人。

實在是孩子大了留不住,為家複仇的誓言轉頭就忘。

被亂刀砍傷左腿,步履蹒跚往外追可以理解。男主短短幾日城府飛進,臨大敵而面色如常可以理解。但那句充滿關懷與溫馨的話怎麽說。

男主的愛朝全世界播撒嘛?

尤應懷額角抽搐,主動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既然敵人都有以大局為重的思想,自己總不能還斤斤計較吧。

雖然三秒沒到,人已經開始往外抽手。

暫未成功。

握着的手皮硬得像褲腰帶上的皮革,布滿傷痕失去痛覺,最少兩人相握時對方握得很緊,斷線的血珠湧流,但裴卿知還在用力。

她仔仔細細觀察這人眼睛,明明滅滅的目光中摻雜着浮綠。

煙霧彈,煙霧讓人短暫失明,等浮綠完全消退才能恢複視力。

瞅模樣裴卿知可以看清事物輪廓。喘息聲不似常人,似野外吊晴白額大蟲在咕嚕嚕。是人瀕死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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