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識好歹
第2章 不識好歹
陶阮家住三樓,他掏出藍色圓片開單元門,進門的時候擡起胳膊擋了下,方便身後的人進來。
二樓的燈壞了,他早就習以為常,只是似乎有源源不斷的冷氣自身後散發出來,像是帶了臺人形制冰器回家。
“你叫什麽名字?”陶阮幹脆率先打破寂靜。
人沒理他。
陶阮也不惱,哼哧哼哧爬樓梯。打開家門,他蹲在玄關搗鼓半晌,拎出一雙灰色拖鞋。
“進來啊,愣着幹什麽。”
韓骥站在門口,往裏掃了一眼。目光所及,到處都是那只粉色的熊,數量多,且零散,滿天星似的散落在家裏的各個角落。
“怎麽?”陶阮斜眼看他,“你看我幹什麽?”
韓骥沒說話——他與這個家格格不入,不管是身高體型,還是一身的黑。韓骥目光在陶阮臉上掃視一圈,很快又移到下半身,半晌冷淡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靠。
什麽意思。
這人難得出聲,開口卻能把人氣個半死,陶阮深呼吸,翻了個白眼:“是人。”
此話一出,場面一靜。
陶阮是氣的,韓骥是單純不在意,男也好女也罷,就算是人,跟他也沒有半毛錢關系,只要眼前這位“漂亮的人”不報警。
“然後呢?”韓骥也不同他争辯,直截了當地問。
“……”人是來了,可陶阮怎麽感覺更憋屈了,像請了尊佛回來。非但沒落句謝,還反被質疑性別,哪有這樣的事兒?他胡亂指了指浴室,心裏憋悶得很。
也是他腦抽,要不是這張臉……這張臉——
陶阮愣了。
韓骥清洗完從浴室走出來,臉上和胳膊上的血都被沖掉大半,看得出他只是草草清理了一下,沒沖幹淨的血污聚在下巴尖,頭發也被狂野地打濕了。
陶阮很難形容這張臉,只覺得男人就連凸起的眉骨都帶了幾分野性。
“處理傷口就不必了。說吧,你還想幹什麽?”韓骥語氣不太好。
什麽叫他想幹什麽?陶阮氣不打一處來,“我還就只想幫你處理傷口。”
怎麽地吧?
陶阮轉身從茶幾底下拿出醫藥箱,挑釁地看向男人。
韓骥卻沉默走過來,不由分說拿走他手裏的棉簽和碘伏,也不用鏡子,哪裏疼棉簽就往哪裏杵,下巴處豁開的口子很快變成深褐色。
陶阮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
處理完臉和手,韓骥連棉簽都沒換,伸長手臂就要去塗脖子。
“我幫你。”
韓骥沒理他。
“脖子後面,你看不到。”陶阮說。
額發被打濕,卻絲毫不軟塌塌,而是硬挺地立着。男人的眼皮和嘴唇一樣薄,眉骨高,鼻梁幾乎是聳立,典型的眉壓眼。
兇狠又淩厲。
韓骥盯着他看了幾秒,半晌後點了點頭,陶阮再次不自然地移開眼神,換了根幹淨棉簽,蘸上碘伏。脖子後面的傷口裏嵌進幾顆玻璃碎碴,不過并不是很深,陶阮仔細觀察一番,拿起一把小鑷子。
“可能會疼,你忍着點。”
韓骥沒說話,陶阮也不自讨沒趣。他動作算不上輕柔,但足夠細致,每次都能精準地夾起玻璃碴。
“疼麽。”
陶阮手中的鑷子在最小的一塊兒玻璃碴周圍游走,碎屑實在太小了,他下不去手,反複幾次之後忍不住問道。
“快點。”韓骥皺眉催促。
光清理那塊兒玻璃碴就用了十分鐘,結束的時候,連陶阮腦門都冒了汗,韓骥卻始終面色泰然,甚至還有幾分不耐,仿佛下一秒就又要催他快點。
“還挺能忍的。”
“什麽?”
“我說你,”陶阮抱着胳膊,“腿上的傷呢,不處理一下?”
“不用。”
“為什麽不用?”
“你到底想幹什麽。”韓骥皺起眉頭,面色愈發不善,“傷口也處理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說完,甚至不等陶阮說話,拎起黑色的夾克外套就要離開。
陶阮扔了手中的棉簽,神色也冷淡下來:“不是壞人你心虛什麽?”
韓骥頭都不回。
陶阮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他大大地邁了一步,做出“請”的手勢。
走就走呗,走了他正好睡個清淨覺,省得熱臉貼人冷屁股。
韓骥走到玄關,陶阮的白球鞋被蹭上一絲血跡,暗紅色的,現在已經幹涸。
陶阮站在客廳裏沒動。
韓骥關上了門,鎖芯發出咔撻一聲,在深夜裏格外清晰。
陶阮盯着仿佛從未打開過的門,默默看了很久,然後鎖門,進卧室,睡覺。
這一覺就睡到第二天下午三點。
他從不設鬧鐘,生物鐘規律到令人發指。被子被睡得柔軟蓬松,純白色,像朵巨大的棉花糖。
陶阮神清氣爽地起床,睡飽了,感覺心情都好了不少。他趿拉着拖鞋進浴室,經過飲水機的時候接了杯水放進冰箱,待洗完澡,杯壁上已經結了層冰霜。
備注潼哥的人又來了新消息——
:還沒原諒我呢?
:我保證不會再出現昨晚那種情況了,行不?
擦完頭發,手裏那杯冰涼冒着冷氣兒的的水滾進喉嚨,陶阮舒服地眯起眼睛。
想到昨晚,陶阮腦海裏驀地閃過一雙戾氣十足的眼睛,黑夾克,屈起的腿,還有那盛氣淩人的一腳。
“哪能呢,潼哥說笑了。”待回過神來,陶阮低頭回消息。
想起那張臉,他一陣恍惚,心不在焉地發了條語音過去。那邊的劉潼一聽就知道他心裏還有氣,不過,昨晚的事兒,也确實怪他不地道。
陶阮是他高價挖來的DJ,外貌條件和專業技術皆是上乘,每晚往那舞臺一站就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不說三分之二,小熊酒吧一半兒的人都是沖着他來的。
本來是件好事,奈何陶阮實在太紮眼,昨晚,酒吧包廂一位熟客開了高價,想要請陶阮進去坐一坐。
酒吧夜店這一行,陪酒什麽的并不少見,但在包廂裏陪酒的,還是陪的那種人,就很難說清楚了。
對于這種人,陶阮是一概不理的。
劉潼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陶子,你也知道,現在是旺季,我就指着這幾個月多賺點養老錢。咱酒吧,什麽樣的混子我都不怕,也不怵,唯獨裏面那位,”劉潼聲音低了下去,“他家祖上就是混黑起家的,黑白通吃,實在是不好惹。”
劉潼話說的憋屈,但也确實沒說錯。包廂裏那個,李漆,明面上做的房地産生意,暗地裏,那些勾當令人心驚。此人男女通吃,兩天前到酒吧消遣的時候一眼注意到了陶阮,接着來了三天,晚晚都點名要陶阮進包廂。
“潼哥,你請我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陶阮皮笑肉不笑,薄薄的眼皮掀起來,看人的時候勁勁兒的。
劉潼被他看得愣了下神,反應過來後皺眉,“是,我們是說好了,可現在不是情況特殊嗎……”
“我只做我該做的。”陶阮打斷。
“陶子,我們這一行,哪分的那麽清。別人天真也就罷了,你還不清楚嗎。”劉潼苦笑。
陶阮眼神一暗,他當然清楚。
劉潼繼續說:“我陪你進去,就敬杯酒,算是給哥一個面子,行嗎?”他姿态放的低,也想好了說辭,一會兒進去,就說陶阮身體不舒服,喝杯酒意思一下,當作賠罪,想來也不會太拂李漆的面子。
可惜事情并未如他想的那般。
李漆喝多了酒,自打陶阮踏進包廂的那一刻起,一雙眼睛便釘在了陶阮身上,再沒下來過。
後面發生的事,對于陶阮來說實在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他扔了手機,不想再回憶,劉潼的電話卻不依不饒地追過來:
“好了,別氣了。這周末你休息,哥好好給你賠罪。”
陶阮興致缺缺。
挂了電話,他鑽進錄音室,一待就是三個多小時。期間也不覺得餓,等到肚子發出咕嚕聲,陶阮眯着眼睛看向落地窗,窗簾已經染上黃暈。
叮咚一聲。
外賣小哥到了。
緊接着,又是叮咚一聲,陶阮點開凱文的語音條:
——陶子,今晚替我半小時,我十一點準時撤。
選了部電影,陶阮鼓起腮幫子,咀嚼之餘抽空打了幾個字:
“沒問題。”
電影無聊且冗長,陶阮看到一半就縮在沙發腳睡着了,醒來的時候茶幾上的食物已經變涼,他懶得再熱,就着吃了幾口,卻哽在嗓子眼兒裏難以下咽。
陶阮發誓再也不看這個導演的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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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城是個新三線城市,陶阮高中畢業後在這兒紮了根,一待就是七年。
小熊酒吧藏在商業步行街後的一條巷道,地段好,但一點沒有商業街的聒噪,很安靜。
夜晚,華燈初上。
剛過十點,散座上已經坐了零零散散的人,陶阮直奔吧臺,凱文正目不轉睛調酒,聽見動靜,分神瞥了一眼。
“老樣子。”陶阮擡起胳膊打招呼,坐上高腳凳拿出手機刷視頻,“可樂要無糖的。”
凱文剛調完上一杯,聞言重新低頭取冰,挑眉戲谑道:“還差這點。”
“你管我。”
凱文調酒,他噼裏啪啦打字,等到人把冒着冷氣的自由古巴推過來,他已經發了一大堆。
端起杯子咕嚕喝下一大口,可樂的氣泡頂上喉嚨,混着黑朗姆酒的醇香,肺腑裏滿是冷冽。
凱文瞄了他一眼,陶阮打字從來不用逗號,一截接着一截的綠泡泡占滿了聊天界面。他哼笑一聲,“新收的徒弟?”
“嗯。”陶阮應聲,沒有多言,發完最後一條語音就收起手機。他環顧一圈,“潼哥沒來?”
“說有事。你也別太怪他,如果不是他攔着,李漆恐怕會更猖狂。”凱文忍不住勸了兩句。
陶阮撩了下眼皮,沒說話。
凱文見狀也沒再多勸,見時間差不多,簡單收拾了下,“我先走了,有事打電話。”
這話原本只是随口一說,他哪能想到,隔天陶阮就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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