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真煩人

第12章 真煩人

回家的第一件事,韓骥把身上的黑夾克脫了下來。

一模一樣的夾克,他有好幾件,衣櫃裏的衣服也清一色都是黑色,最好藏匿血跡,也最好清洗。

但此刻身上這件,韓骥不是很想洗,脫下來拿在手裏,片刻之後,還是扔進了垃圾桶。

他一向不喜歡自己的衣服沾上別人的血。

周齊不在家,阿傑和老二幾天前剛出院,聽見他回來,阿傑從二樓,扶着樓梯探出頭來:

“回來了老大。”

“嗯。”

“吃點兒啥?老二還沒睡呢。”阿傑問。

韓骥不餓,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不用。”阿傑下樓來,韓骥已經進了浴室,想了想,他自己摸進廚房煮了包泡面。

老二聽見動靜,從房間裏出來替他洗了半顆娃娃菜扔鍋裏。

“謝了。”阿傑說。

老二拿了瓶水就要回去,阿傑連忙攔住他:“哎別急啊,唠兩句。”

“什麽?”老二問。

阿傑瞟了一眼浴室的方向,放低音量:“你覺不覺得,老大最近狀态不太對。”

“有什麽不對的?”老二說:“呆在訓練室的時間更長了,體能更好了,受傷連醫院都不用去。”

老二喝了口水,斜眼看了他一眼,“這狀态不比某個吃宵夜的人好?哪裏不對。”

阿傑:“就是太好了才奇怪啊!你沒發覺嗎,自從李漆重新在朋城露面,老大就跟機器人似的,沒一天休息過……”

“欸,”說着他反應過來,“我吃宵夜怎麽了?我白天訓練一樣不落呢,我吃個宵夜怎麽了?”

阿傑叨叨不停,連韓骥什麽時候從浴室出來了都沒注意。

“什麽味道?”韓骥皺眉。

“啊!”阿傑手忙腳亂地去關火,“我的泡面!”

“……”

“以後你少進廚房。”韓骥表情複雜地看他一眼。

最後還是老二看不下去,又重新煮了一碗清湯面給他。

“吃完早點休息。”說完韓骥便先上了樓。

廚房在一樓,二樓是各自的房間,三樓則被整個打通改成訓練室,韓骥的房間在最裏面,也是一如既往的黑白灰。

還在滴水的頭發泅濕了後背,韓骥渾然不覺。

房間裏唯一的一抹亮色,大概只有床頭擺放着的那個相框,很嫩的天藍色,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

他伸手撫摸相框裏的照片,神色平靜,眉眼之間卻是化不開的一團濃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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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點鐘的南湖公園,完全變成了老爺子們的戰場。

陶阮抱着手臂看得津津有味——

“把卒打了啊!”“退炮!”“上仕上仕!”

說話的老爺子陶阮認得,棋技不咋樣但嗓門特大,每晚都來但回回被殺的片甲不留。

“不行你來吧,成天在我耳朵邊嚷,都快被你嚷聾了……”下棋的人不幹了,正好棋局不上不下的很尴尬,順勢推了個燙手山芋出去。

“你不會是不行吧,下不過人家了就喊我來。”老何一聽躍躍欲試,但嘴上還不忘損一句。他興沖沖地上座,可沒過幾分鐘,也挺不住了。

“老喽老喽,眼睛花……”輸了棋,老何又開始說他的老花眼,惹得周圍人一陣哄笑。

老何本來都要走了,扭頭見陶阮擒着笑看熱鬧,頓時兩眼放光,拍着胸脯說:“哈哈,小陶來了,讓小陶來,殺殺你們這群老家夥的威風!”

“小陶別幫他!”一群人笑呵呵的,陶阮也不扭捏,撸起袖子就上了。

第一步他故意下錯,料定了對面老頭兒肯定會吃馬,第二步他直接當頭炮,待老頭兒跳馬後移炮,擺了個單炮擒王陣。

“喲!”老何眼睛一亮。

對面老頭兒一時進退維谷:如果跳開,對面直接将軍;如果吃兵,對面神之一手。但要不吃兵,陶阮就一定會上仕,到時候他跳馬追炮,最後直接被悶宮。

“好啊你小子,”老頭兒嚯地一下笑開,“年紀不大,下棋倒是狠辣!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認輸喽……”

陶阮這下倒謙虛起來,乖乖笑出小酒窩:“運氣罷了,您的功力我再過二十年也比不上。”

老頭兒被捧得心花怒放,看陶阮怎麽看怎麽合心意,頓時慈眉善目地拉着他要再戰,“來,再陪我來兩局。”

“我也想來,”陶阮說着,摸了摸肚子,“這不還沒吃飯呢,餓啦!”

睡醒就往公園跑,他從五點溜達到現在,天黑了才後知後覺地覺出餓來。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像我兒子女兒一樣,年紀輕輕的就把胃給熬壞了……”老頭兒滿臉不贊同地說,幾個大爺也紛紛附和,陶阮笑着說是是是,揮揮手走了。

往公園往外走,幾步路就是天橋,陶阮想了想,想吃馄饨了。

就是不知道上回那大爺還擺不擺攤兒。九點鐘,都快趕上吃宵夜了。

天橋上來往的人很多,拿着玫瑰花拍照的姑娘笑容甜美,在陶阮經過身邊兒的時候悄悄看了一眼。

還是那個位置,小推車裏散出袅袅的熱氣,陶阮勾起嘴角,大步走下天橋。

“老板,一碗馄饨。”

“好嘞。趕巧喽,這可是最後一碗。”

陶阮笑嘻嘻的,“是嗎?那我可真是太幸運了。”

“可不——”

“是你啊?”大爺認出他,“總算是等到你了,今天這碗我老頭子請你吃。”

上次陶阮留下五十塊錢就走了,他心裏邊兒一直記着。

“您在等我?”陶阮有些驚訝,“您知道我會來?”

“別您您您的,”老頭兒說,“叫我老駱吧,大家都這麽叫。”

老駱掂起勺在鍋裏翻攪,動作麻利地撈起最後十數顆馄饨,“直覺吧,我覺得咱倆有緣。”

老駱臉型細窄,卻并不幹癟,胸前穿個圍腰,把自己收拾得利落幹淨,看上去六十出頭,是個挺和藹的老人。

“我也覺得。”陶阮笑着說。他這一笑,比鍋裏的白生生的馄饨還要嫩上幾分,老駱也笑了,端着碗走過來。

“孩子,叫啥?”

“陶阮。陶瓷的陶,阮……呃,耳朵旁的阮。”

老駱笑,“快吃吧,小陶。”

老駱的眼角有很多紋路,尤其笑起來,蜿蜒至鬓間的細紋讓陶阮恍了恍神。

“……好。”他說。

碗裏的馄饨個個瑩白瓷實,老駱估計是把剩下的所有幹蝦仁都撒進來了,他用筷子撥了撥,邊笑邊吃。

老駱說的對,他倆有緣。上一次他之所以跑到天橋底下來吃這一碗馄饨,不為其他,就是因為遠遠瞅見老駱忙碌的背影。

熟悉,又陌生。

“你這吃的什麽,晚飯還是宵夜?”老駱問。

陶阮笑了笑,誠實道,“晚飯。”

“你們年輕人喲。”老駱嘆了口氣,“都是這樣,我那孫子也是,一忙起來都顧不上吃飯。”

陶阮安靜聽着,撐着下巴舀了個馄饨,笑的很乖,“我不忙,我是瞎晃悠。”他鼓起腮幫嚼巴幾下,“你孫子多大啦?”

“和你一般大吧。”老駱瞥了一眼。

“是嗎?我三十了。”陶阮睜眼說瞎話。

老駱眼睛多毒:“得了吧,你頂多也就二十出頭,還在上學吧?好好學習,将來找個好工作養活自己……”

陶阮今晚嘴巴就沒合攏過,只得承認道:“我二十五,已經工作了。”

老駱略微有些驚訝。陶阮長的太顯小了,巴掌大的臉笑起來跟個高中生似的,低頭吃馄饨的時候臉都快埋碗裏。穿的也清爽朝氣,白白淨淨,就是這身型太過清瘦了,像吃不飽飯似的。

“那我孫子還比你小一歲,今年剛滿二十四。”老駱皺眉,“撂什麽筷子,再吃幾個。瘦得跟猴兒似的,風一吹都得給你腳脖子吹折喽!”

“我那孫子比你能吃多了,就你手裏這碗,他一口氣幹三碗不帶停的……”

陶阮無奈,拿起勺又往嘴裏送了一個。

期間也不乏有人詢問,老駱都擺擺手說收攤兒了,陶阮又往嘴裏塞了一個,“我耽誤你回家了吧?”

“說什麽,”老駱板着臉,“快吃你的。”

陶阮低下頭,半晌,冷不丁地開口:“你說,黑社會也吃馄饨嗎?”

老駱愣了下,這算什麽問題?

“黑社會我不知道,但來我這兒吃馄饨的什麽人都有,農民工,小混混,坐辦公樓的教書的擺攤兒的當學生的,什麽人都有。”

“怎麽了,問這幹什麽?”

陶阮也不知道,但大腦就是不經思考的冒出這句問來,他也是突然想知道,韓骥那樣的人,會不會吃馄饨?

那樣的人……哪樣的人呢?他也說不清。

“不管什麽人,只要一屁股坐我這小攤兒上吃馄饨的,那都是客人。”老駱說。

“那他要是壞人呢?”

“有多壞?殺人放火,還是燒殺劫掠?”

陶阮讪讪,“那倒也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他是壞人。”老駱說。

陶阮想說,因為他打架打了一身傷、和李漆攪在一起,還砍了陳福壽一根手指。可陳福壽又是什麽人?潑皮無賴的人渣一個,現在還涉/毒,和他比起來,韓骥似乎也沒那麽壞了。

陶阮頓了一下,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老駱坐起來,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年輕人,別輕易給人下定義。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點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樣啊。”陶阮似懂非懂。

“人生的路還長着呢,小陶。”老駱老神在在地搖着把蒲扇納涼,話鋒一轉:“先把這碗馄饨給我吃完喽……”

倆人收攤回家的時候快十點鐘了,陶阮肚子撐得慌,幫着老駱把桌椅板凳全都搬上小推車,哼哧哼哧地幫人推了一裏地。

老駱哭笑不得:“快回去吧你,我蹬得動。”

“行,那您慢點兒。”陶阮沖着老人的背影招了招手,待老駱走遠後,嘴角的笑也慢慢淡了下來。

他點開手機屏幕,陳福壽瘋了一般的給他打電話,搞得他整整一個晚上沒開過手機。陶阮盯着頁面上的來電提示,再一次拉黑了號碼。

滅掉的屏幕映出他面無表情的面容,陶阮捏了捏草莓熊,自言自語:“又該換新的了。”

單從三番兩次弄壞他的草莓熊這一點上,韓骥是個壞人,可陶阮偏偏老是想起這個“壞人”。

“韓骥,”他低聲喃喃,“真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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