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滾

第18章 “滾。”

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從病房的透明玻璃看出去,走廊的光黃澄澄的,時不時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走過。

病房裏除了自己以外再沒有別人了,陶阮叫住前來查房的護士:

“……他去哪了?”

小護士溫柔地替他理了理輸液管,“你說推着你去做檢查的那個男人嗎?他走了快兩個小時啦,看你睡着了,就沒叫你。”

“冷嗎?用不用給你加床毯子?”

走了嗎?

陶阮把手縮回被子裏,搖了搖頭,“不用,”視線在病房裏繞了一圈,最後回到自己挂着點滴的手背上,呆呆地說:“謝謝。”

查完房,護士準備退出病房,床上的青年突然擡起眼睛看向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幾乎占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一:

“他也受傷了嗎?”

“啊,”護士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問的是誰,“刀傷,和你一樣也縫了針。”她耐心地回答他,“不過不是很嚴重,比起他,你才更應該好好休息。放心,你的朋友肯定還會再來看你的,快躺下吧,小心不要碰到傷口。”

“他不是我朋友。”

護士有些錯愕,“嗯?”

陶阮摳着床單,重複了一遍,“他不是我朋友。”

“那是?聽昨晚接急診的姐妹說,那臉那身型!我交班晚,都沒來得及好好看兩眼……”她語氣陡然興奮起來。

陶阮抿唇,嘴邊翹起一個柔軟的弧度,“謝謝,護士小姐。”

看得護士小姐心軟軟,當即為他抱來一床小薄毯。等她走後,陶阮伸長胳膊夠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手機殼已經被人剝了,他劃拉着,要給劉潼打通電話。

他沒說自己受傷的事,随便找了個借口請了一星期的假。劉潼一聽他聲音不對,立馬追問他,被他以心情不好為由搪塞過去。

前有李漆的事,劉潼本就有意讓他休息一段時間,便也很好說話地點了頭。

挂斷電話,陶阮一時找不到事情幹,無聊地發了會兒呆後,他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裏輸入了韓骥的名字。

結果顯示什麽也沒有。

“不會是假名字吧。”陶阮自言自語。這間病房裏只有他一個人,朝向背光,有些陰冷。雖然小護士送來的毯子很保暖,可屁股底下的床板又冷又硬,寡白的被子面料粗糙,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

小陶公主有點受不了。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他按了呼叫鈴,護士去而複返,看着他一臉關切。

“我可以回家嗎?這裏的床不舒服。”

護士小姐溫柔笑笑:“不可以哦。”

“開玩笑的,可以是可以,但必須留院觀察三天,然後由家屬親自簽字确認。”

陶阮才剛翹起唇角,在聽到後半句後又突然沉默下來。

“好的,謝謝你。”

護士推着車走了,病房又空下來,走廊的光滲進來幾縷,把門口的一小塊兒地板也染黃了。

陶阮沒由來的有些煩躁。

貓是一種對氣味很敏感的生物,一旦周圍的環境裏沒有熟悉的氣味,就會變得不安,甚至煩躁、易怒。陶阮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傍晚七點零八分,他正式被确診為一只貓。

早知道剛才不如和劉潼實話實說,讓他三天以後簽字把自己領走。

離了窩的貓脾氣不好,想到害自己躺在醫院裏的罪魁禍首,陶阮後悔自己昨晚應該穿雙鉚釘鞋才對,直接讓王家明那個渣滓斷子絕孫。

光是想到這個人他都生理不适地發出一聲幹嘔。陶阮狠狠咒罵,拿起手機翻看今日的新聞推送。昨晚的動靜也不小,他倒要看看這幾個壞種有沒有被當場抓進警察局。

“十一日淩晨六點,我市景觀河附近發現幾名裸體男子,疑似大量酗酒引發的神志不清……”

陶阮指尖頓了一下,沒有看到有關昨晚的報道,反倒見距離幸福家園不遠處的景觀河,他點開新聞配圖看了一眼,畫面被打了馬賽克,但可以看出人數有五個人。

“奇怪了……”

陶阮退出了頁面,才剛要點開跳一跳,寧柯的電話打了進來。他沒接,等着電話自己斷了。

一般來說,要是他沒接寧柯的電話,那小子就會以為他在睡覺,一般不會繼續打來。

果然,鈴聲停了之後就沒再響,陶阮也暫時沒心情應付小屁孩兒,想着先緩緩,過兩天再說。

然而,病房的門在他百無聊賴劃着手機的時候,開了。

韓骥走了進來,身上又換回那件黑夾克。

陶阮眼睛亮了一下,語氣反倒不怎麽好,“你來幹嘛?”

韓骥站到病床前,看了一眼輸液架上還剩一瓶的針水。他伸出手,陶阮條件反射地往後躲了躲。

韓骥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問你呢,走都走了,還回來幹嘛?”

陶阮臉上的情緒格外明顯,像幼童睡醒沒看到親近的人時無理取鬧的起床氣,韓骥壓根沒搭理,把從外面帶回來的食物放在小桌板上,“吃飯。”

“你給我下毒怎麽辦。”

韓骥抽出椅子讓自己坐下,“殺你還不至于下毒。”

陶阮:“……”

“這個給你。”韓骥無視了他的表情,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玫紅色的手機殼遞給他。不知道哪裏買來的草莓熊,鼻子歪了一半,臉頰上多了兩團莫名的紅暈,從陶阮這個角度看,兩只眼珠子甚至都不對稱!

“……你哪裏買的?”

“醫院門口。”

“那家十元精品店?”

“嗯。”

陶阮看着男人手心那只四不像的熊,深深吸了一口氣,“拿遠點。”

“不喜歡?”韓骥納悶,但也沒說什麽,默默又揣回兜裏。東西他是買來了,至于喜不喜歡的,就不關他的事了。

陶阮無力地側躺回床上,眼睛裏的光熄了個徹底,他用後腦勺對着人:“說吧,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要是沒什麽事,麻煩幫我把門關好,謝謝。”

“李漆,”韓骥終于步入正題,“認識嗎?”

薄毯下,陶阮身體僵直。

韓骥不動聲色地停頓片刻,“我知道你和他的關系,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他拿出一枚很小的監視器,芯片般大小,拿在手裏幾乎感覺不到什麽重量。

而這個,正是他此行的目的。韓骥摩挲着,沉聲說,“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可能有風險,但繼續跟着他,可比這要危險的多。”

韓骥實話實說,李漆的手段無人不曉,他的小情兒,有幾個能有好下場?

想起那天意外在酒樓裏撞破的場面,青年脆弱的脖頸在李漆手裏如同莬絲一般不堪一握,輕易就可摧毀。他道陶阮應該知曉李漆的暴劣才對,可床上的人半天沒反應,好像完全沒聽見他說話。

“要是你答應了,我可以——”

“你剛才說什麽。”

陶阮翻了個身從病床上坐起來,他眼睛大,瞳仁兒也要比常人要大一些,烏溜溜的沒有一絲雜質,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韓骥竟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挪開眼,“如果你願意幫我——”

“我不願意。”陶阮朝他腰側看了一眼,諷刺一笑,“我說怎麽會突然找上我呢。你以為我是什麽,酒吧陪睡的?我是李漆養的小情兒?”

陶阮偏頭指着病房門口,冷冷地說:“拿上你的東西,滾出去。”

原來如此。

原來男人從頭到尾都默認他和李漆是那樣的關系,而他呢,像個跳梁小醜一樣還巴巴地給人點歌。

在酒吧走廊的那一晚,韓骥是怎麽看他的?李漆床上的玩/物,舞臺上賣唱的鴨子?他送歌給他,韓骥是不是以為他是在蓄意勾/引?

陶阮終于明白,為什麽那晚韓骥會對他露出厭惡的眼神。

“滾、別讓我再看見你。”陶阮牙齒都在打顫,他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胃裏明明很空,卻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惡心,想吐但又吐不出來。

此時病房外的光線已經變成橘紅色,太陽落山,自然光已經不足以照亮昏暗的病房。韓骥皺着眉打開牆壁上的開關,在白熾燈亮起來的一瞬間,他看見陶阮慘白的臉頰,還有不停發抖的身體。

“你怎麽了?”韓骥語氣嚴肅。此刻他顧不上監視器,俯下身就要查探。

陶阮似乎也發現自己在發抖,他轉過頭把手縮回薄毯裏,然後按響了呼叫鈴。

護士來的很快,陶阮沒有再看站在病床前的男人,而是語氣平靜地對護士說:“我要休息了,能不能讓他出去?”

護士看了一眼韓骥,認出他就是同事口中的男人,面上帶了幾分驚訝和猶疑,但她還是遵守職業原則,禮貌地說:“這位先生,病人要休息了,請您改天再來探視。”

“不用來了。”陶阮冷聲打斷道。

“這……您先出去吧。”護士為難。

韓骥站在原地沒動,陶阮不再看他,他就盯着陶阮腦袋後面光禿禿的一小片。人還是那個人,但他卻感覺不一樣了,起碼單薄脆弱的背影,不像他印象裏的“阮阮”。

韓骥最終還是離開了病房,沒帶走桌板上的那一份馄饨,還有那個劣質的草莓熊手機殼。

等人走了,護士又給他測了測體溫,陶阮臉色發白,體溫卻也正常,護士交待了幾句也離開了病房。

走之前,陶阮拜托她扔掉那份馄饨。

“都冷掉了,下次記得早點去食堂哦。”護士說。

陶阮疲憊地眨了下眼,他屈起腿抱着薄毯,把下巴埋進毯子裏,大眼睛突然變得很空很空。

就像此刻的病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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