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女朋友」

第52章 「女朋友」

在池不渝穿上紅裙子之前, 崔栖燼先穿上了重新設計打版過的黑旗袍。

拍攝現場人不多,陳文燃閑來無事從南邊跑過來打光,冉煙給不适應鏡頭的崔栖燼當拍攝指導,池不渝戴一頂芒果黃鴨舌帽, 很緊張地在現場跑來跑去, 像海綿寶寶在追着水母跑。

崔栖燼戴很小顆的珍珠耳環, 頭發用兩根黑簪盤在後面, 對着自己以前避之不及的黑漆漆的鏡頭, 微微扯着裙擺,很做作地扶着腰。

她覺得自己是一棵張開枝桠任人擺布,用來裝飾六一兒童節的樹。

她繃緊下巴,配合着新上任的攝影師池不渝想要的動作,維持微笑。然後不耐煩地想——自己那個時候為什麽腦子那麽不清醒,要答應池不渝來做這種無聊事。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如果後悔說不要拍, 池不渝會不會哭。

但她知道池不渝現在在笑。

半張臉躲在相機背後,下半張臉笑得快要找不着北。

于是她想, 好吧,至少讓池不渝多笑一會。

陳文燃在一旁費力打光,看了看光禿禿只有她們四個的拍攝現場。

又看了看認真到呲牙咧嘴的攝影師池水水, 以及表面上不耐煩實際上為愛付出很甜蜜的模特崔木火, 嘆一口氣,

“我感覺我們四個在過家家。”

冉煙坐在監視器後面,很随意地在工作現場翹着二郎腿, 很斯文地咬酒心巧克力來吃, “你家崔栖燼說超過五個人就不拍。”

“什麽我家崔栖燼?”陳文燃大聲怪叫, 朝攝影師池不渝努努嘴,“明明是這家的好不好?”

監視器裏的崔栖燼表情冷冷地瞥過去, 提出警告,

“拍攝現場,請你不要怪叫。”

陳文燃很委屈地舉着打光板,“水水,你家崔栖燼罵我。”

攝影師兼現場統籌池不渝躲在相機背後咯咯地笑,笑了好一會,才拿開擋臉的相機,眨一只眼的動作收起來,很臭屁地擡一下下巴,

“昂~”

又有點不好意思,聲音細細地說,“知道了陳文燃同學,你先不要講小話。”

陳文燃有點不太滿意。

還想再說。

崔栖燼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快點拍完吧,別說廢話了。”

陳文燃“哈”一聲,還是不服氣,給池不渝嘟囔着告狀,“你家崔栖燼可真難搞。”

池不渝笑歪歪。

崔栖燼又來催她,“池不渝,你快一點。”

池不渝立馬閉住嘴巴不笑了。

池不渝眯起眼,再去看取景框裏的崔栖燼,連着“咔嚓”了幾張,和在看監視器的冉煙同時發現——

她家崔栖燼,站在白板面前,表情很正常,可脖子有點紅紅的。

于是中午休息吃飯的時候,她是真的很小聲地跟冉煙咬耳朵,“我早就發現了,我家崔栖燼害羞的時候應該會專門紅脖子。”

然後看一眼正在嚴格按照順序吃飯的崔栖燼,笑眯眯地撐着臉,像盯什麽漂亮食物似的盯了一會。才又想起一件事,有些鄭重其事地扭頭,拍拍自己的帽檐,跟冉煙強調,

“那你們不許再開她玩笑了,只準我看到她的紅脖子才好。”

冉煙用一種難以名狀的眼神盯她一會,嘆一口氣,按下她的帽檐,“幸好你倆在高中那會沒早戀。”

陳文燃看見她們兩個在咬耳朵,轉了一下眼珠子,于是又跑過來不依不饒地告狀,

“水水你家崔栖燼吃飯挑食不吃胡蘿蔔,水水你家崔栖燼說不想拍了,水水你家崔栖燼罵我!”

池不渝鼓起腮幫子,把嘴巴裏的菠菜嚼完,很認真地講,

“陳文燃同學,你不要總是告我家崔栖燼的狀了,我家崔栖燼人很乖的。”

然後自己又跑到冉煙那邊,講很大聲的悄悄話,

“冉冉,你也管一管你家的陳文燃同學,讓她不要總是故意來惹我家崔栖燼了。”

三個人叽叽喳喳的,真的不像在工作,像在一起過家家。崔栖燼腦袋上面跑過一只嗚嗚叫的水母,她很想捂住耳朵,她覺得這幾個人好像在念經,最強咒語就是——

你家崔栖燼,我家崔栖燼……

池水水家的崔栖燼。

貌似只要念上千千萬萬遍,就會成為板上釘釘的事實。崔栖燼覺得這種話好肉麻。

-

當然,對着鏡頭擺出各種她這輩子沒有過的姿勢和表情,更加肉麻。

但崔栖燼不得不。

因為池水水。

她總是答應池水水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遇見池水水就做很多笨蛋事。蟹老板班長說她喝醉了之後總是有求必應。不過她想,她的有求必應,或許并不是因為酒精。

崔栖燼看着努力閉着一只眼睛,仰起下巴說一定要給她拍很多漂亮照片的池水水,嘆了口氣。

她想也只能這樣了。

就只能是池水水了。

崔栖燼雖然很抗拒,但最後拍出來的成品照片,似乎讓冉煙和池不渝覺得還算不錯。

崔栖燼不想在任何電子産品上看到自己被放大的臉,她覺得很怪。于是在池不渝和冉煙擠在一起叽裏呱啦地讨論的時候,她從工作室裝置好的拍攝現場,逃到一樓的唱片店,跟冬天喝冰啤酒夏天喝煮啤酒的唱片店老板大眼瞪小眼。

陳文燃和冉煙湊着腦袋,用顯示器看池不渝給崔栖燼拍出來的照片——

照片裏的崔栖燼穿一襲黑色旗袍,沒有戴框架眼鏡,薄薄的窄內雙微微擡起,眉毛絨絨,臉部骨骼細瘦流暢,看向鏡頭的眼睛裏面完全沒有任何不耐,甚至有很多不易察覺的溫情脈脈。

陳文燃喃喃地說,“這個人是誰?”

冉煙說,“還以為崔栖燼很抗拒這件事,拍出來的效果會很硬,沒想到……”

陳文燃繼續感嘆,“還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要換一個攝影師還真拍不出來這個效果哈。”

池不渝擡一擡自己芒果黃的鴨舌帽,聽到這些話快要飄到天上去,卻還是警告自己紮根在東地球,要繼續愛地球上的崔栖燼。

“嗯哼~”池不渝不多講話,挎着相機晃來晃去,在心底悄悄希望她們再多一點誇誇。

陳文燃豎起大拇指,說,“還是我們水水厲害哈。”

冉煙跟了個大拇指,說,“崔栖燼表現也很好的。”

池不渝眨眨眼睛,“那是哦。”

吞吞吐吐地說這三個字,也不說其他的話了,卻還是滿眼期待地看着她們兩個。

陳文燃也眨眨眼睛,撓一撓下巴。

冉煙像是坐累了,準備站起來。

池不渝突然把冉煙按下,扭扭捏捏地說,“你們不再看一看哇?”

冉煙和陳文燃對視一眼。

同時認命地低下頭。

——“看看看。”

——“池水水辛辛苦苦拍的我們怎麽能不看?”

兩個人又硬着頭皮坐下來,對着監視器看這些已經從頭翻到尾的照片。

看完第二遍。

池不渝亮着眼睛問她們兩個,“你們有沒有什麽想問的?”

陳文燃咳了一聲,開始鼓掌,“暫時沒什麽想問的,畢竟我們五行組合的表現實在是……”

冉煙表情豐富地附和,“太棒了!”

兩個人說完又準備起身。

池不渝癟一癟嘴巴,“好吧。”

兩個人又同時坐了下來,像自動歸位的兩顆彈珠。

彈珠陳文燃說,“應該是有點沒看清的。”

彈珠冉煙說,“那要不再看一遍?”

池不渝握起鼠标,眼睛裏像是要有一只興沖沖的蜂蜜熊跑出來,“要得!”

看完第三遍。

陳文燃撐着發酸的腮幫子,“崔栖燼真是個美女。”

冉煙懶懶地把手搭在陳文燃肩上,“表現力是真的好,我都想讓我公司簽她來當模特了。”

“就是!我家崔木火很厲害的!”

池不渝挺起了下巴,握緊鼠标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似乎還蠢蠢欲動。

陳文燃打了個生無可戀的哈欠,以為要再來一遍。

冉煙突然說,“慢着!”

“什麽什麽!”

池不渝湊到她們兩個面前,眼睫毛眨呀眨的,像快要飛出來,

“你們發現了什麽!”

“天哪!”

陳文燃像抓住了救星,瘋狂地抓着冉煙的肩搖啊搖的,“你發現了什麽!快講!”

“先等一下。”

冉煙很冷靜地指揮着池不渝再翻過去幾張,然後又翻出自己手機裏的相冊照片,對了對,最後,恍然大悟地看向池不渝,“原來你之前那麽想找崔栖燼來當模特是有原因的。”

池不渝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冉煙看着池不渝,嘆一口氣,“原來你說自己戀愛腦不是在騙我。”

陳文燃抓耳撓腮,“你們在講什麽到底!快讓我知道!”

她像是快要噴出火來。

池不渝清清嗓子,揉揉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腮幫子,講,“其實畫這一套的時候,我腦子裏,就想的是她穿上的樣子。”

“畫這一套的時候?”陳文燃問,“那到底是什麽時候?”

“嗯……”

池不渝繞一繞手指,在說假話和說真話之間猶豫。最後還是忠于私心,講會讓自己更開心的真話,

“很多時候。”

崔栖燼很多時候都不看池不渝。但池不渝很多時候都會去看崔栖燼。這種感覺形容起來很抽象,只有池不渝天馬行空的腦子能夠理解這一回事——

每次她看到崔栖燼,腦子裏就會有很多不聽話的線條跑出來,這些線條有很多種顏色,會像動畫片一樣跳出來描繪她所看到的崔栖燼,臉,手,鼻子,嘴唇,還有衣服上的褶皺。她想要理好這些線條,就會想要畫稿。

這是她參與主理品牌之後的第一個系列,她很想讓崔栖燼真的穿一次試試看。但崔栖燼沒有馬上答應,她為此感到遺憾。之後模特就出了事,兵荒馬亂之間,她在改設計和不改之間糾結,不是因為她改不出來新的設計,而是因為她沒有膽子做這個決定。但崔栖燼說要陪着她。

于是她用上了之前自己偷偷留着從來沒有拿出來公開讨論過的畫稿——

剛從樂山回來的那天,她二十七歲的第一天,成都天氣有點冷,池不渝趴在桌上,覺得又有很多線條跑出來,明明沒有看見崔栖燼。但她紅着眼睛整理這些線條,就畫出來了這一套。後來她知道,原來那個時候她最想念崔栖燼。

“但你們不要跟她講。”

池不渝承認自己是有點戀愛腦,但是這次戀愛腦池不渝小心翼翼,想要克制一點,不要把崔栖燼吓跑。

她在有些目瞪口呆的陳文燃和冉煙面前,滿心歡喜地看着自己拍下來的很多張崔栖燼,翻來翻去,最後又跟她們比了個“噓”的手勢,十分謹慎地跟她們說,

“要是我太那個了,她肯定會覺得有壓力的。”

-

池不渝從工作室跑下來的時候,看到崔栖燼正站在唱片店外面,面帶笑容地跟一個她認不到的人講話。

是個女人。

池不渝警惕地眯一眯眼睛。

風刮起她的裙子。她咻咻咻地,像蹬着風火輪似的走幾步。

就用自己的近視眼看清,那還是一個戴黑框眼鏡穿黑衫看起來很有氣質的女人。

池不渝摸出自己的框架眼鏡,剛戴上。崔栖燼目光略過,就已經先發現了她的蹤影,便主動喊她,

“池不渝。”

池不渝在心底很大聲地“哼”了一聲,幾步跳過去,盯了盯崔栖燼自然垂落在腰側的手,捏了捏手指。

看一眼站在崔栖燼對面的女人,很糾結地想了一下到底要不要一上去就拉崔栖燼的手。

這樣是不是有一點很奇怪。

莫名其妙宣示主權?別人會不會覺得她很小氣?

池不渝悶聲不響地想着,在濃烈日光下晃了晃自己空落落的手。

“這是之前和我一起做同一個項目的同事,梁小姐。”崔栖燼注意到池不渝稀奇古怪的表情,不知道池不渝到底在想什麽。

原來是同事。池不渝笑眯眯地跟同事梁小姐打招呼,“你好你好!”

說着,就要伸手給人家握。

崔栖燼眼疾手快,把池不渝伸了半截的手拉回來。然後不管池不渝還沒反應過來的表情,把池不渝拽了回來,拽到旁邊的樹蔭下,站着。

對梁小姐很禮貌地笑一下,“這是池不渝。”

池不渝不太滿意,從她身後探出腦袋,在她肩上戳了戳,“這就說完啦?”

崔栖燼把池不渝暴露在大太陽下的臉很生硬地推回去,又擡一擡自己架在鼻梁上的眼鏡,

“我……”

她只是稍微卡了一下殼。池不渝在她背後,像一個把她抓住的螃蟹,螃蟹用蟹鉗扯了扯她的手指。

她不得不把作怪的蟹鉗反抓住,鎮定自若地摸了摸自己莫名其妙有些發燙的脖頸,說,

“我女朋友,池不渝。”

池不渝總算滿意,小聲地“哼”了她一下。然後就放過她,樂滋滋地又從樹蔭下跳出來,大大方方地指着崔栖燼,跟梁小姐說,

“我女朋友,崔栖燼。”

梁小姐點點頭,眯着眼笑,說,“你們好,崔栖燼的女朋友,還有……”

又看向崔栖燼,和她重新打一遍招呼,“你好,池不渝的女朋友。”

崔栖燼很無奈,僵着臉點一點頭,只能又很耐煩地把池不渝塞回樹蔭裏面去。

池不渝不怎麽聽話,還要故意伸出自己皮膚白白的手,很故意地試探在外面伸來伸去,像搖來擺去的俄羅斯娃娃,試探崔栖燼的底線。

崔栖燼被她鬧得沒脾氣,幹脆整個人的影子都擋在她前面,沒有語氣地講一句,“池不渝,曬太陽會變很醜。”

池不渝馬上縮了回去。

梁小姐打完招呼之後就一直沒有講話,看她們兩個人鬧來鬧去,感覺在看可愛的動畫片。又看到她們雖然鬧來鬧去但始終還是繞在對方這裏的手指,突然自顧自來一句,

“你們結婚的話會邀請我來參加嗎?”

話落,兩個人同時看過來。

崔栖燼表情訝異,以為自己聽錯,“什麽結婚?”

池不渝表情糊塗,應該沒聽明白,“什麽!結婚!”

梁小姐攤開手,“抱歉,剛參加完婚禮,有點後遺症,覺得你們兩位很适合結婚。”

這句話一說,兩個剛剛還争來吵去的人瞬間站得筆直。

崔栖燼突然兩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臉上所有表情都被清空。過了半會,才像是語言系統突然紊亂似的,很講禮貌地說一句,“好久不見,你最近過得好嗎?”

池不渝低頭,這下乖巧地躲到樹蔭下面去了,耳朵紅得像是快要炸掉,沒有接話。

梁小姐想崔栖燼可能是在問她過得好不好,“還可以。對了,我們是不是上次出差之後就沒有見過了?”

崔栖燼心不在焉,捂着自己的脖子希望趕快降溫,不要再在自己很久不見的熟人面前丢臉,“是吧應該。”

梁小姐想起一件事,

“對了,是不是我們上次在三亞,要飛回去之前你突然改機票到——”

“沒有。”

崔栖燼驟然截斷梁小姐的話。面對着梁小姐變得詫異的表情。她緩緩松開捂在自己脖頸上的掌心,語氣很篤定地說,“你記錯了,我們上次是去的香港。”

池不渝稀裏糊塗,看一眼梁小姐,又看一眼崔栖燼,“什麽三亞,什麽香港?”

梁小姐看崔栖燼——她目光很坦然,确信自己可以幫她圓回去,應該不是做壞事被抓包的表情。

又看池不渝——這位看起來很可愛的,崔栖燼的女朋友,看上去并不能從這只言片語中對某件事産生聯系。

梁小姐在心裏表示自己暫時愛莫能助。

有些可惜地講,“是我記錯了,在三亞出差的是另外一個同事來的,我和崔栖燼是去香港出差的。”

崔栖燼不動聲色地松口氣。

池不渝皺了皺鼻尖,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這時冉煙和陳文燃從二樓欄杆探頭出來,大着聲音喊一聲,

“水水你電話響了!”

“來了!”

池不渝這才發現自己急着來找崔栖燼,連手機都沒有帶下來。

她抿一抿唇。

跟梁小姐說,“那我先去接一接電話哦。”

然後又興沖沖地跟崔栖燼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們今天一起吃晚飯!”

崔栖燼點頭,池不渝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跑走。崔栖燼看着池不渝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鵝,噔噔噔地跑上二樓,然後消失不見。

崔栖燼沒有收回目光。

而是又很熟悉地往二樓欄杆那邊看,看到酒鬼情侶撇一撇嘴,做鬼臉縮了回去。又仰頭等了大概十幾秒鐘,等到池不渝探頭出來在上面給她揮手,

“我接電話了哦。”

崔栖燼才笑起來。然後收回目光。

看到梁小姐注視着她的視線,有些不習慣地解釋,“她總是有這些小動作。”

“你也有這些小動作。”梁小姐說,“知道她要十幾秒鐘才跑出來,但這十幾秒鐘也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擡着頭很費力地等她。”

“沒有。”崔栖燼下意識否認自己做這麽不聰明的事。

“你騙不過我,我本科念心理學。”梁小姐想要點一根煙,看到崔栖燼在思索的臉又把打火機收回去,問,

“為什麽不讓我跟她講我們是在三亞出的差?”

“上次我在香港找到她。”崔栖燼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被改變了多少,為什麽跟別人講這種事也不會很困難,

“我跟她說,我來香港出差,只是順路而已。”

“其實是我們要從三亞飛回去的時候,你從手機上看到什麽就大半夜地改了機票飛去香港,把我還有你自己的行李都扔在三亞。”

梁小姐說着,然後笑了,“那幸好我問了,我還以為你在外面出軌怕被抓包,正打算等她下來就告狀。”

崔栖燼笑了笑,沒有發現自己又擡頭,下意識地去看二樓有沒有一個人探腦袋出來。她聽到梁小姐問她,

“為什麽不想讓她知道?害羞?”

崔栖燼看着二樓的欄杆。日光有些刺眼,可她剛剛一直在等,等池不渝下來找她。現在也一直在等,等池不渝從上面探頭出來,大着聲音喊她一句——崔木火!

和以前很多次一樣。

“我也不知道。”

崔栖燼還是為此感到困惑。其實這樣一想,就算跟池不渝講一講也沒關系。可是,她一開始就沒有講,剛剛差點被發現,又下意識地想要否認。

她猜測,這是一種她慣有的逃避。因為她不喜歡把自己的“愛”先交出去,然後讓自己被放在“選項”之中拉拉扯扯。她不喜歡等待,不喜歡被選擇,于是寧願退出,不要交出去,絕對不成為誰的選項,等待誰來選擇她的“愛”。

可實際上,她還是做了很多以前自己所認為的“蠢事”。因為一條新聞就在大半夜改機票跑去另外一個城市?甚至在火災現場跑來跑去,然後真的像電影裏演的那樣認錯人拍錯人的肩膀後愣怔住道歉?最後在找到真正想要找到的那個人之後,又維持自己想要的鎮定,在原地站超過十分鐘才敢上前?

還要硬着頭皮不跟對方講,不承認自己有做過這種事,怕被發現自己已經快要滿出來的“愛”……

這到底是愚蠢還是勇敢?

“其實我們才在一起幾天而已,但她又總是讓我感覺,我們好像已經愛了很久一樣。我總覺得太早産生這種感覺不太好。所以希望你能幫我保守秘密。”

“什麽秘密?”梁小姐似乎對“愛情”相關議題很有興趣。

崔栖燼沒有上當,“這是一種明知故問。”

“好吧。”梁小姐擺擺手,“能說出才在一起幾天就像愛了很久這種話,現在還要讓我來保守秘密,我看崔小姐你也蠻欲蓋彌彰的。”

崔栖燼擡擡眼鏡,不置可否。

梁小姐又說,“不過這種感覺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在愛情裏其實很常見。”

“是嗎?”

崔栖燼覺得自己可能還是不太懂愛情,可能愛情像烏雲,又像堡狀雲。以至于她很長一段時間,包括現在都一直很困惑,想要把所有的雲都挪開,

“以前……我覺得我自己應該要讨厭她,因為看到她,我就會看到我的膽小,自卑,自私,弱小。但現在似乎不太一樣了,我發現,看到她,我也會看到我的勇敢,自信,無私,強大。”

“有人跟我講,讨厭一個人必須有理由,因為喜歡一個人才沒有理由。所以我找了很多理由來證明我不喜歡她,可能我會這樣做,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理由吧。”

崔栖燼望着二樓,像在解答一個難題一樣自言自語。她不在乎梁小姐在她旁邊聽到她的解題過程,因為梁小姐以後并不會跟池不渝産生聯系,而梁小姐大概也會幫她保守秘密。

“哇哦~”

梁小姐聽了她這一段話,在旁邊很誇張地拍了一下掌,

“可能這就是愛情吧。”

這句話像是一個預告。

下一秒池不渝終于從裏面跳出來,像舉行儀式,一定要在二樓跟她揮一揮手,大聲喊她“崔木火”,然後再笑嘻嘻地轉身,往樓梯那邊跑,連衣角都跑得飄起來。

崔栖燼想梁小姐大概覺得她講的話很無聊很戀愛腦。但她覺得沒關系,她的目光跟着往下轉,看到池不渝的影子從樓梯間一下一下跳出來,于是樓梯間的日光也跟着一下一下地往下移。

她看着池不渝從很窄很暗的樓梯裏跳出來,看着池不渝朝她奔過來,突然感覺這個世界所有烏雲都被撥開。以至于那一刻她笑了起來,接着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

“原來這就是愛情。”

這句話像一片雲一樣飄過去。池不渝再次跑到她面前,把剛剛飄過去的一片雲又帶回到了她身邊。

池不渝攥着的手機屏幕不小心被點亮了,有點模糊,但依稀可以看清,那上面是她剛剛給崔栖燼拍的照片,池不渝自己沒注意到手機亮了,她看一眼梁小姐,然後晃了晃自己躲在衣袖裏的手,小聲地說,

“你們這麽久還沒聊完哦。”

屏幕亮了三十秒就熄滅,崔栖燼收回目光,去牽池不渝的手,“聊完了,我們今天要吃什麽?”

池不渝皺一皺鼻子,“好難決定,不如來點兵點将。”

崔栖燼瞥一眼她,“那你也要先想好點兵點将的選項。”

池不渝臉蛋紅紅,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來晃她的手,“拜托,池不渝的女朋友為什麽不可以來準備好選項讓池不渝來點兵點将?”

崔栖燼被這一句像繞口令的話打敗,她想大概池不渝要一直這樣稱呼她很久了。她摸摸耳朵,沒有表情地講,“選項是烤肉、川菜、泰餐,牛肉湯。”

“不要川菜,吃不來花椒——”池不渝皺皺臉,還想繼續說些什麽。

但突然發現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去管梁小姐。于是很愧疚地扯了扯崔栖燼的袖子,很小聲地說,

“我們要跟梁小姐說再見不?還是梁小姐要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梁小姐還在想崔栖燼剛剛說的話,這會聽到池不渝這樣說,笑得彎腰,“才不要跟臭情侶一起吃晚飯。”

池不渝有點不好意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學着很會說客套話的大人一樣,說,“抱歉哦梁小姐,讓你見笑。”

崔栖燼還是很禮貌地笑,恢複成之前那副人前不愛人後就愛得要死的表情。

她們并着肩,太陽跑到她們兩個肩膀中間,像半顆被滾得圓圓的冰芒果。她們排排站在柏油路邊,身上像披着金色的紗,很筆直地揮着兩只一高一低的手,跟打開車門的梁小姐說再見。

梁小姐捏着一直沒點燃的煙,關門之前眨一下眼睛,開着玩笑,

“請兩位結婚的話一定喊我來參加,謝謝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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