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成拙
第32章 成拙
那根絲線正好牽制的是木偶的左臂。
在臺上高高揚起的手臂随着一聲刺入耳膜的唢吶聲直直下落。
木偶的左手脫離控制。
江新晨感受到這具身子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傳來微弱的顫動。
木偶師在臺下除了要熟練掌握木偶的操縱方法,還要精通木偶的制作過程。
這具木偶與她朝夕相伴,她最是熟悉。
木偶人幾乎是與她血脈相連,哪個關節磨損,哪處油彩掉落,她無一不知。
這具木偶雖然穿着破舊了些,但絕對不會在舞臺上犯這種斷線的低級錯誤。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在她演出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将絲線剪毀過。
女孩的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力道重到甚至有血滲出。
嘶——
真敢下嘴咬啊。
寄居在女孩身體裏的江新晨小小的抽了一口氣。
女孩雙手的顫動越來越大,甚至帶着臺上的木偶也開始輕微的晃動。
觀衆席上開始發出疑惑的沙沙聲,似是不明白為何木偶停駐在臺上不動了。
江新晨盯住那根斷掉的絲線,也有些為這具身體的主人捏一把汗。
從這具身體的記憶中他已經得知,下面是一場需要木偶各個關節相互配合的動作戲。
不能缺少任何一個軀體零件,何況是一整個左臂。
女孩額上冒出層層的冷汗,呼吸有些許微微的停滞。
如果她搞砸了,今晚是不是就沒有飯吃了?
手臂上因為棍棒狠狠抽打過的深重紅痕還未消散,那種因饑餓而産生的頭暈又湧了上來。
眼皮很重,昏沉沉的難以睜開。
肚子裏像是被火燃着了,火燒火燎的痛。
如果在臺上這樣暈過去,會被團長打死的吧?
......
咚——
一個什麽小物件被扔上了臺。
女孩費力的睜開眼睛。
那是一顆被包在塑料糖紙裏的水果硬糖。
透明的塑料糖紙反射着亮亮的太陽光,竟讓她快要被扯斷的思緒緩緩回到戲臺上。
女孩有些茫然的擡頭,想在觀衆席上找到投擲糖果的主人。
但臺下只有一張張不熟悉的外國面孔。
逆着光,什麽也看不清。
倒是天邊挂着一輪金色的曜日。
正在不知疲倦的散發着熱量與光芒。
将所有的一切都融進太陽光中。
明亮刺眼的光線塞滿了所有角落,就連浮在空中的細小浮塵都清晰可見。
那是很深邃很深邃的陽光,甚至讓她有一瞬間能夠妄想的覺得。
這充斥世間的巨大光源,似乎只為在她擡眸的一剎那,讓她看見。
暖黃的光暈盛開在她的周圍。
即使穿着破舊的單衣,身上也能被烤的暖融融的。
好溫暖,好明亮,好深刻。
是令人喜悅的光芒啊。
女孩眼中一陣一陣的昏暗被明亮的陽光驅散。
江新晨感受到身體的主人在心中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女孩的手指依然顫動着。
指尖起伏,帶動木偶其餘完好的絲線繼續着表演。
但是同時女孩嘴裏開始哼唱起不知名的歌謠。
像是某種古老種族流傳下來的神秘咒語,聽不清內容與歌詞。
木偶下垂的左臂伴随着歌聲緩緩擡起。
有意識一般去尋找那根斷掉的絲線。
絲線的一端快速鑽進木偶的手臂,另一端竟然慢慢爬伸,緊緊纏繞在女孩的手指間。
噗呲——
細線紮破皮肉的聲音。
江新晨只感覺指尖一痛,那根絲線便順着血管攀附上去。
下一秒,女孩身上的血液便順着絲線汩汩流入木偶的身體。
戲臺上曲折的二胡聲慢慢靜止,整個場內只剩下女孩清亮的歌聲。
歌曲似乎帶着一種別樣的魔力。
戲臺之上光影層層疊疊,不斷變換。
本來停滞的太陽光緩緩移動,時不時将女孩的臉分割出明明暗暗的色塊。
陽光滾落在女孩纖長的睫毛上,很快便被如影随形的陰影卷去。
木偶伴着歌聲動作越來越快,就好像是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人在上面舞動,只是被縮小囚禁在方寸之間的木頭裏。
破舊的戲袍在金光中越來越明亮,仿佛一只染血的蝴蝶,衣袍獵獵。
不,不是仿佛。
女孩的血液順着絲線注入木偶後,木偶身上的一切都變得有生氣起來。
雙目炯炯似有神,绛衣如血點卻無。
女孩像是俯瞰木偶的神明。
慈悲的給予木偶生命,然後置之度外的看着木偶在戲臺上唱念做打。
那幾根吊着木偶生命的細細絲線,被女孩輕輕攥在手指間。
便能輕易地操縱着木偶全部的生命。
女孩口中哼唱的曲調,似乎帶着細細的哭腔,幽怨深長的像紅轎子上的鈴铛。
不過仔細一聽,便很快消失,辨不清蹤跡。
隐藏在這具身體裏,江新晨沒有像現場觀衆一樣,完全沉浸在木偶的表演中。
而是分出了一二分心神,去注意這具身體。
女孩的手指被絲線纏繞的很緊,斑駁的血跡在瘦削的手背上歷歷可見。
大顆大顆的血珠滾滾而落,在木偶身邊的地面上開出一朵朵豔麗的血花。
看着收束的越來越緊的細線,江新晨都不由有些害怕。
他與女孩共享這具身體,手指之間的疼痛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木偶越來越快的舞動,他卻有些擔心堅韌的絲線會不會突然絞斷女孩的手指。
好在歌聲在最高點戛然而止,女孩操縱着木偶擡起身。
鮮豔明亮的油彩罩在木偶臉上,使它有些詭異的驚悚感。
但看臺下的觀衆并沒有感覺絲毫異常,他們全身心的投入進了女孩的表演中。
深邃的五官看起來如癡如醉。
木偶的左臂緩緩擡起,放于額頭之上
正好擋住照射下來的陽光,将木偶的臉籠罩在陰影中。
女孩也從高高的背景板後站起身,手指抖動,帶動木偶一起,向着臺下行了一個不太熟練的謝幕禮。
場下,如潮水般的叫好聲、拍巴掌聲經久不息。
女孩看向被雲層緩緩遮住的太陽,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她從背景板上一躍而下,輕輕拾起地上那顆小小的糖果,小心的放進口袋裏。
———
這邊江新晨歲月靜好的順利完成了演出。
可另一邊,他的兩位好隊長卻陷入了沉默。
在商獲的一長段質問抛出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太陽不知何時又從雲層中鑽了出來。
懶懶的将陽光灑向地面。
商獲被銀絲割傷的手心泛着隐隐疼痛。
雖然傷口已經治愈不見,但今早那種刺痛的火燒感并沒有減輕。
他已經接受過治療尚且如此,不難想象簡郵現在滿身是血、一聲不吭的坐在那是什麽滋味。
心中像是被小小的蟄了一下,泛起酸澀的疼。
他其實并沒有很豐富的經驗,去讓一個總喜歡自己消化一切的孩子習慣依賴別人。
那張在旁人面前總是混不吝的巧嘴,此刻張了又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看着面前人低垂的眉眼,實話實說他是有些後悔的。
剛剛的話是否有些過重了。
對待這個人,他其實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讓他真的能信任他。
沒有把握能時時刻刻讀得懂他的心。
沒有把握讓他們還能以隊友的身份一起走下去。
銀絲的影響其實不難猜出來,結合他自己身體的變化和刀疤男的樣子來看。
大概觸碰到絲線的人,就會被木偶人所同化。
身體機能、五官、四肢靈活程度等,都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所以按理說,他在看到簡郵眼眸的一瞬間不應該那麽驚訝和愕然。
但他還是失态了。
那一瞬間,他确确實實的感到了害怕。
害怕面前的這個人真的變成某個不會動不會說話的木偶。
那片無波靜海變成一個死物。
其實這是有點自私的。
用盡一切不惜代價,一直是他們特訓小組的作戰風格。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在最短時間中以最大限度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這就是為什麽連膽子最小的江新晨。
在水族館裏威脅起蓮獄使者撒拉來也是毫不畏懼。
因為這是聯邦星際軍校最高特戰組織一直以來的教學傳統。
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
這樣才能盡可能少的降低救援成本,節省下來去擴大救援範圍,融擴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至于他們的生命,雖然老大再三強調:
特訓小組成員的生命與被救援人員同等重要。
但是真正加入組織的人,沒有一個會真的好好遵守這條命令。
他們将自己的命運松散的栓在後腰上,以便于騰出更多空間承載他人的生命。
一群要命又不要命的瘋子。
這是聯邦星際軍事指揮部最高指揮官,商獲的頂頭上司,對每一屆學員的評價。
準确來講,商獲剛剛對簡郵那頓劈頭蓋臉的質問很沒有原因。
面對每一場戰役全力以赴才是他們的信條。
簡郵的做法,真正意義上來說,沒有任何問題。
在他們踏入聯邦軍校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半只腳踏入軍區。
不再是星際法律第一保護對象,每一次出任,都是真正的戰鬥。
自此,聯邦星際的重任會在一代一代的新一屆畢業生手中不斷遞交。
他們将維護聯邦星際億萬民衆的生命安全,誓死捍衛聯邦的和平穩定。
一個參加過無數星際行動的前組織隊員曾經說過:
“每一個特訓小組成員都是火種,只要有風,火種落到哪裏,哪裏便能燎原。聯邦星際的烈火将永存。”
這句話的底氣來源就是每一個特訓小組成員不顧自己生命的瘋子打法。
但是商獲做不到。
他可以平靜的點火自燃,獨自面對變異種。
他可以燒掉員工合同,哪怕下場是灰飛煙滅。
但是他做不到眼睜睜看着簡郵對自己下這麽重的手。
不論是上次水族館的單人任務也好,還是這次的木偶人也罷。
簡郵都像一個随時可以離去的人一樣。
好像沒有人在意一般,随時可以将他自己抛棄。
像一只冒着傻氣的,一心直往前沖的小海鷗。
不管前面風浪多大,只知道一頭往裏面猛紮。
飛蛾撲火,心甘情願。
如果是全心全意舍生取義商獲當然不會說些什麽。
但可氣就可氣在他在簡郵眼中,看不到任何對生的念想。
他可以因為愛,因為理想去死。
為了他所信仰的一切,或是任何別的什麽東西去死。
但獨獨不能為了死而死。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扒開簡郵的腦袋看一看。
他待在副本的這五年,這小子每天都在想些什麽。
怎麽現在一見到他,就把自己一次兩次的搞得這樣半死不活的。
越想越氣,商獲索性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心一橫,氣話脫口而出。
沒成想這時,另一個垂着頭的腦袋突然擡起。
青年軟軟的看過來,長睫輕顫。
眼下那顆朱紅小痣在太陽光下亮亮的。
兩道聲音不出意外的撞到了一起。
“隊長,我錯了。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用傷害自己的方式過副本了。”
“簡郵,你是很缺愛嗎?你看不出來我在追你嗎?”
......
商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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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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