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的……家裏人

第24章 我的……家裏人

三天前,祝鳴和梁大超相約在海邊的一家椰子店內,吹了吹濕潤的海風,點了兩杯清爽的椰汁。

煙花結束後,以幫席羨青一個忙為代價,祝鳴得到三張用來騙祝盈盈的親密度假合照。

他個人認為這是筆比較劃算的買賣。

這個忙,便是搞清楚沈櫻和紀茸過往的糾葛。

只是沈櫻這邊閉口不談,紀茸那邊暴躁趕人,剩下的突破口便只有一個,那就是梁大超。

“太不好意思了祝醫生,這頓一定要讓我來請。”

梁大超抱着椰子連嘬兩口,幽幽嘆氣,“你本來就是免費問診,我這兩次沒好好招待你不說,還每次讓你們被卷一頓……真是沒臉見你了。”

祝鳴笑着捏了捏手中的吸管:“沒事,和我說說吧,你們家店長具體經歷了什麽?又是什麽時候開始掉毛的?”

“這已經是阿茸掉毛的第三個月了。”

梁大超嘆息了一聲:“一開始呢,只是一小撮,所以我們用傳感手套還能勉強撿一下,店裏看着至少沒有這麽亂。”

“但後來呀,那是越來越嚴重,所以現在有客人的時候,她基本會将精神體收起來,偶爾才會在後廚裏放出來放松一下。”

梁大超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身旁大金毛的尾巴也跟着狂甩不停:“但是正常人哪有天天把自己的精神體藏着掖着的道理,這樣怎麽社交?又怎麽生活?內心世界得多壓抑呀!”

回想起某位需要自己求着才肯勉強把豆豆眼大綠鳥露出來的人,祝鳴贊同道:“确實。”

“臨床上大部分精神體掉毛的病例,都是因為主人精神極度焦慮導致的。”

腳邊的白狐微微眯起了眼,祝鳴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家老板焦慮的源頭,應該和沈櫻小姐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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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後,他看到梁大超“嗯”了一聲,腳邊金毛的尾巴也跟着耷拉了下來。

祝鳴試探着插了一嘴:“是不是兩人……曾經結過梁子?”

梁大超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荒誕的事情:“梁子?恰恰相反,她們倆曾經,可以說是親密無間的連體嬰兒!”

“阿櫻……哦不,沈櫻,準确地來說是二區現在的代表人。”

梁大超很明顯是對這樣的改口并不習慣,艱難地切換着稱呼,“兩年前的一個雪夜,她暈倒在了餅店的後門,被阿茸撿了回來。”

“她話很少,人也文靜,只說想找一份活幹。”梁大超苦笑了一下,“阿茸就讓她留了下來。”

“阿櫻幹活做事勤奮又利索,但她的店鋪管理能力更為出色,提出了菜單更新,變換經營模式的想法,配合上阿茸出色的廚藝,兩個人的能力那是互補又契合,店裏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我們都把阿櫻當作了家人,當時以為她是一個無家可歸、流浪在外的可憐姑娘。”

梁大超吞了吞口水:“卻沒想到人家其實是一個離家出走,随便下凡體驗人生百态的富家千金。”

與此同時,沈櫻一襲白色緞面旗袍,氣質清冷溫婉,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沉靜地坐在包間內。

“席先生,像你這樣優秀的設計師,對于美學設計自然比我們外行人懂得要多。”

沈櫻的語氣依舊從容不迫,“只是一家餐廳的管理團隊由許多人組成,我雖是主理人,但也很難顧及得面面俱到。”

“餐具餐巾這樣的細枝末節,向來都是由團隊裏的其他人員來設計管理的。”

她的手從餐巾上輕輕掠過,鎮定地持起旁邊的茶壺,向席羨青的杯中裏添了些茶水:“這圖案看起來和諧,寓意也不錯,所以我便采用了。”

她的神情沒有太多的波瀾,但席羨青注意到,原本纏繞在她手腕上的粉色靈蛇無聲瑟縮了一下,向旗袍袖口深處鑽了進去。

席羨青沒說什麽,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上次見面的時候,您多次和我提到了您的父親。”

席羨青的指尖摩挲着茶杯微燙的邊緣:“沈先生擁有二區多家度假村産業,餐廳也開了多家分店,并幾次連續當選代表人,算是二區的傳奇人物。”

“當然,身為繼承人的您也同樣優秀。”

席羨青望向沈櫻的雙眼:“只不過如此年輕便接手了父親的事業,承受的來自外界的壓力和期望,應該不小吧。”

沈櫻有些意外,席羨青會将話題突然一轉。

半晌後她輕輕點頭,一開口,便是那熟悉至極的套話:“那是自然,只是父親從小對我的教導便很嚴厲,所以現在即使是一個人,我也能夠從容地面對多方的壓力。”

這樣的話,她已經面對媒體、記者、雜志訪談說了無數遍。

一開始還會有些緊張,但到後面,這些說辭便如同形成了肌肉記憶般地,近乎是流利到木然地脫口而出了。

杯中纖細褐綠的茶葉梗旋轉着沉入杯底。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席羨青點了點頭,沉靜地注視着沈櫻的雙眸,問,“沈小姐,不知道你有沒有思考過,假如自己并不是沈先生的女兒,你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呢?”

沈櫻驀然一愣:“什麽?”

“完全遵循自己內心的指引,不考慮身份,不思考可能存在的束縛。”

她聽到席羨青問:“你夢想中自己想要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子的?”

“那一年,阿櫻和阿茸配合着研發了新菜單,她們一起設計圖騰,重新裝修了店鋪。”

海邊沙灘的太陽傘下,梁大超望着海面,悵然地嘆了口氣:“生意前所未有地好了起來,于是阿櫻提議,我們可以試着報名今年代表人的競選。

“她說我們雖然是海邊的小生意,但是勝在民衆的支持率非常高,說不定可以成為一匹黑馬。

“但如果你稍微仔細看一眼近十幾年的代表人背景,就會發現他們的出身都是山上,豪華酒店也好,度假村裏的也罷,都是來自那些預定制的、仙氣飄飄的豪華餐廳。

“一家開在海濱小鎮的餅店,和那些華麗的高檔餐廳,受衆群體本來就不一樣。大家雖然都愛吃餅,但說起“最喜歡的餐廳,又有誰會說出一家餅店的名字呢。

“所以我們從來都沒抱過什麽希望。”

梁大超說:“但阿茸不一樣,她很信任阿櫻,對這家店的情愫也是我們之中最深的。所以那一年,她們真的很努力。”

祝鳴回憶了一下:“我記得,二區的制度候選人的制度并不是選人,而是民衆選舉餐廳,對嗎?”

梁大超點點頭,苦笑着開口:“這就意味着,一個來自山上的、背後有無數財閥支撐的人,如果他的名下有很多家餐廳,如果每家餐廳的評價都極好,那麽——”

祝鳴若有所思地接上了話:“他是可以當很多屆代表人的。”

“不止多次,他甚至可以蟬聯。”梁大超點了點頭,“二區建區以來,蟬聯最久的人,連任過足足五屆的時間。”

祝鳴隐約預感到了什麽。

“這個人的名字叫沈兆山,他也是我們那一年的對手。”

梁大超低落道,身後的金毛蔫蔫地趴下了身子,“知名主廚、企業家、慈善家,和我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

祝鳴隐約預感到了什麽:“這個姓氏……”

梁大超看着他,點了點頭:“可惜那一年,最後的代表人還是落在了沈兆山的名下。”

“畢竟人家的新店是以名貴的食材為口碑,又有無數其他區名流的支持與宣傳,熱度和我們不是一個量級的。”

梁大超撓了撓頭:“大家雖然有些遺憾,但對于第二名這樣的結果,也已經很滿意了。”

“阿茸有一點點難過,這個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梁大超停頓了一下:“但是阿櫻,似乎是格外的失望,她簡直失落到了……近乎魂不守舍的地步。”

祝鳴感覺故事馬上就要到最關鍵的節點了:“然後呢?”

“然後她突然消失了。”

梁大超抿了抿嘴,“那年代表人結果出來後的某一天早晨,沒有任何的征兆,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字條,就這麽突然……人間蒸發了。”

祝鳴一愣:“……什麽?”

“下次見到她的時候,便是三個月前,她以沈櫻的身份,作為二區最新一屆的代表人出現在電視上了。”

梁大超:“我們才知道,她不是阿櫻,她是沈櫻。”

“席先生,我是來配合您完成你的考核的。”

沈櫻臉上的笑容微微僵硬:“按理來說,我們不應該聊與珠寶首飾相關的話題嗎?我并不認為現在的這些問題,會對您的考核有任何的幫助。”

席羨青的臉色不變:“抱歉,客戶對人生的暢想,往往也是我尋找作品靈感的一部分,加上之前咱們溝通的時候,您提了很多有關您父親的事,所以不自覺地便僭越了。”

他向後看了一眼,葉鷺瞬時會意,開始收拾桌面上的圖紙和珠寶。

這是他們的第二次會面,依照考核規定,未來只剩下最後一次的溝通機會了。

按理來說,下次再見,應該是席羨青出示成品草圖的時候了。

沈櫻以為席羨青會有很多問題,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結束了對話。

她驚詫道:“你……這麽快就要走了?”

席羨青點頭,站起了身:“我已經獲得了我所需要的大部分信息,也沒有必要再耽誤您的時間。”

沈櫻下意識地松了口氣,調整好臉上的神情,溫聲說:“還是用了晚飯再走吧,我們剛剛更換了這個季節的新菜單。”

席羨青搖頭,禮貌回絕道:“不用了,您提供的下榻的度假村,提供的服務和餐食已經足夠周到。”

沈櫻見他執意要走,便也不再強求,跟着起了身:“這是我應該做的。”

一路到了餐廳門口,席羨青轉過了身。

“對了,上次的白玉楊梅,我的……家裏人非常愛吃。”

說到“家裏人”三個字的時候,席羨青微不可察地停頓片刻:“他想讓我向您傳達謝意,同時也有一份回禮想要送給你,我已經叫人留在了餐廳的前臺。”

沈櫻一愣,微笑道:“您的愛人實在是太客氣了,謝謝。”

席羨青颔首,上了車。

沈櫻臉上挂着沒有瑕疵的微笑,目送着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半晌後笑意一點一點地褪去,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

餐廳裏很安靜,靜得讓她有些發愣,只有那兩盞茶在會客廳的桌子上冒着熱氣。

明明是她的餐廳,牆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她當選代表人時獲得的勳章和合影,但她只覺得空落得有些陌生。

畢竟店內高級的大理石島臺、桌椅、景觀、瓷器、乃至于菜單的設計,全部是在沈兆山生前的控制與要求之下做出的選擇。

除了院子裏的那棵櫻花樹,以及那枚繡在餐巾上的小小圖騰,沒有一處角落是屬于她自己的。

客人和媒體永遠都是沖着“沈兆山的女兒”名頭而來。誇贊的語句也從來都是“其父必有其女”。

他們贊譽她的能力,褒獎她的菜式,誇贊她的刀工,宣揚她的本事,她的一切一切,都罩在沈兆山的名譽下面。

也不是沒有想過逃離,只是最後發現不過是徒勞,甚至哪怕沈兆山現在已經不在了,她兜兜轉轉,人生還是被圈在他影子下的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沈櫻的嘴角無聲地動了一下,轉過了身。

視線随意落到前臺,瞳孔卻在瞬間無聲無息地一縮。

她看到了一個一個紙袋,那份席羨青口中的“禮物”。

紙袋是粗糙且劣質的,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麽,邊緣處甚至洇出了一小片的油漬。

紙袋正中央印着一枚小小的圖騰。

沈櫻無聲地眨了下眼,近乎是在瞬間,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在火爐邊,臉頰沾着面粉,和那個人一起設計過的圖騰的夜晚。

“你到底會不會畫啊……我為什麽看起來像一朵胖胖的雲?”

“因為你的毛實在是太卷太多了呀。”

紙袋的邊角印着四個小小的字。

紀家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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