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從來都只是你

第59章 從來都只是你

祝鳴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麽生氣過。

胸膛裏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呼吸進每一口空氣都像是要将肺泡燙破。

這股氣支撐着他一路打車來到了六區,來到席羨青家的門口。自雙腿恢複的那一天起,他就從未走得如此迅捷利索過。

明知道此刻不與席羨青見面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他坐立難安,始終感到不可理喻,最終還是摁響了席羨青家門的門鈴。

開門的人無非就那麽幾種可能:傭人、席慕妃和席羨青,而每一種,祝鳴都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方案。

卻唯獨沒有想到門開的一瞬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會是在玄關處靜靜縮成一團的綠孔雀。

祝鳴從未見過這樣狀态下的洗潔精——垂着頭、像是極其沒有安全感地縮在地上,在門開的瞬間,它似是疲倦至極地睜開豆豆眼,蔫蔫地朝自己看了過來。

曾經那樣神氣地、會扭着屁股來展示自己美麗屏羽的大孔雀,此刻的尾羽卻像是暗淡至極的枯枝,了無生機地在地面上攤開。

心頭驀然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緊,祝鳴許久才壓抑住胸腔內的酸楚,擡起眼,看向站在綠孔雀後方的那個人。

已是六區的傍晚,只有玄關處的夜燈昏暗地亮起。

席羨青穿着件單薄的襯衣,站在門後,額前的發絲微微耷下,擋住俊美鋒利的臉。

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門後的人會是祝鳴一般,他那雙微黯而冰冷的眸中劃過驚詫,随即微微亮了起來。

他喉結滑動,怔怔地看着祝鳴的臉:“你——”

正常來說,離了婚的伴侶重逢時多少會不大自在,但他們此刻的狀況倒是完全避免了這樣的尴尬——因為祝鳴很憤怒。

“你為什麽要放棄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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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鳴沒有任何心氣寒暄,直接将大門推開,一步一步地走到席羨青的面前,開門見山道,“為什麽不繼續好好畫圖了?”

他不知道席羨青為什麽要這樣消極地對待考核,或許是因為離婚的事情在賭氣?又或許是考核過程不順,所以在耍小孩子的心性?

可不論如何,祝鳴都無法接受席羨青選擇“放棄”這樣的結果——他可以在二區鬧脾氣,他可以在四區耍性子,但他明明已經走到這最後一步了,怎麽可以在現在說放棄?

在聽完祝鳴的問題後,席羨青的眸光變得幽沉,喉結微動,移開視線,許久後才給出了極其幹澀的一句:“因為我不想畫了。”

祝鳴這輩子都沒有過呼吸憋悶到極致,五髒六腑都跟着被氣得生疼的感覺,他感到不不可思議:“不想畫了?你為什麽不想畫了?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你——”

席羨青緊緊盯着他的臉,突然打斷道:“我放棄考核,和你有什麽關系?”

“……什麽?”

“……我們已經離婚了不是嗎?用你的話說,我們之間從來都只是協議。”

席羨青錯開視線,幹澀開口道,“那麽我放棄了考核又怎麽樣,當不上代表人又和你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又要這麽在意?”

如果是方才只是單純的恨鐵不成鋼,那麽此時此刻,祝鳴就真的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了。

“席羨青,你的姐姐,葉姨,楊老師,這麽多愛你和在意你的人,你有想過你的放棄對他們意味着什麽?你有考慮過為這個位置付出過這麽多年的自己嗎?”

頭皮被怒意沖擊得微微發麻,祝鳴不得不扶住手邊的門框穩住身體:“這麽關鍵的時刻,你還要小孩子心性到什麽時候?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考核,我——”

即将脫口而出的瞬間,理智驀然将祝鳴重新拉回到清醒的現實之中。

他哽住了片刻,閉了閉眼,踉跄着後退了幾步。

席羨青卻猛地擡頭看向他的臉:“為了我的考核,你怎麽了?”

祝鳴僵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一步步後退到身後濃稠的夜色之中,沒有再看向席羨青的臉,轉身便想要直接離開。

席羨青自然不可能給他這個機會。

“為了我的考核,你做什麽了?”

他一把攥住祝鳴的腕骨,順勢将人狠狠地拽進屋內,壓在客廳冰冷的牆壁上,呼吸急促地質問道:“你知道什麽了?還是說……有誰和你說什麽了嗎?”

“……你放開我!”

手腕被牽制着動彈不得,後背被冰冷的牆面撞得生疼,祝鳴的火也跟着竄了上來,掀起眼皮,冷冷地和他對峙:“席羨青,你說得對,你的一切确實和我都毫無關系,考核你愛考不考,稿你愛畫不畫,我——”

他這樣的态度愈發證明席羨青心中的猜想,雙手捏住祝鳴的肩膀,重重抵在後面的牆上:“你和我離婚,是不是因為有人和你說了什麽?”

身體在瞬間被席羨青的手臂限制在這一片狹小的區域,祝鳴的身子一顫。

席羨青沒有錯過他臉上哪怕一絲的神情變化,聲音有些發抖,在頃刻間鎖定了幾個答案:“是爺爺找了你嗎……不,是不是葉姨?是不是她曾經和你說過什麽?”

衣料摩挲間,呼吸變得急促,祝鳴無法直視他的雙眼,只能阖了阖眼,從喉嚨深處生硬地擠出一個氣音:“……當然不是。”

換作以往,席羨青大概真的會被這激将法給惹怒,從而放祝鳴離開,但這一次,他冷靜下來,終于捕捉到了祝鳴神情之中那近乎微不可察的慌亂。

他的胸膛起伏,篤定地說:“你撒謊。”

“席羨青,我當時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

心底徹底亂了陣腳,祝鳴幹脆也破罐子破摔,一邊試圖掙脫席羨青的手,一邊故意把話往難聽了說:“和你離婚是因為我不想繼續隐瞞小姨,是因為這份協議對我而言沒有了任何的價值,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想得——”

“那麽重要”這四個字還未說出口,尾音便化作帶着一聲痛意的喘息,淹沒在劇烈的呼吸之中,祝鳴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像是再也聽不下去這些難聽的話,席羨青眼神冰冷森然地扣着祝鳴的手,蠻橫無理地将他抵在牆上,幹燥的薄唇如狂風驟雨般猛覆了下來。

像是恨極了般的,唇齒毫無溫情地碰撞間,他對着祝鳴的唇,又狠又急、氣勢洶洶地咬了下來。

說來有點好笑,除了第一次在席老爺子生日上的那次嘴碰嘴,這竟然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沒有頂着“用藥”為名的接吻。

當然這本身也并不是一個傳統的吻——沒有試探,沒有溫存,席羨青的舌尖蠻橫地席卷着祝鳴的口腔,怒意盎然的進攻之中夾雜着撕咬,像是想讓祝鳴把他方才所有說出的難聽話,全部都重新咽回去一般。

喉嚨深處的呼吸逐漸變得破碎,祝鳴想躲,可偏偏下巴又被迫強勢地捏起,不得不迎接着新一輪如潮水般的攻勢,無從逃離。

那是一種像是要被吞吃入腹般的壓制感,痛意帶來的刺激性讓他的頭皮發麻,又重新将祝鳴努力克制下去的怒意激了上來。

于是怒意裹挾着生理上的本能,他幹脆一邊擡手重重扯住席羨青的頭發,一邊仰起臉,對着席羨青的嘴唇毫不客氣地咬了回去。

——他們本質上很相似,都是幼稚到了極致的人。

席羨青應該也是被疼得不輕,瞳孔一顫,呼吸粗重,可偏偏就是不松口,無盡的撕咬和唇齒碾壓間,痛意和怒意深處裹挾的卻是說不出道不盡的思念。

他們實在是太久沒有接過吻了,唾液交融,呼吸熱烈,直到淡淡的血腥氣在口腔之中蔓延開來,祝鳴身子無聲地軟下,席羨青才松了口,擡起手擁住他的後背,結束了這場戰役。

原本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對峙,然而此刻他們呼吸急促,垂着眼鼻尖相抵,誰都沒有力氣再繼續争執下去。

于是空氣驟然靜了下來。

“……祝鳴。”靜到時間流逝快要停滞的時候,祝鳴聽到席羨青啞聲在自己的耳邊追問道,“是葉姨對嗎?她和你說了什麽?”

那雙墨玉般深邃的眸子,祝鳴見過它們含着冷意時的淡漠,又或者是口是心非時候的惱怒,但祝鳴從未見過這種,像是有些哀傷的、殷切想要得到答案般的急不可待。

他無法再做到直視這雙眼睛,也無法繼續言不由衷下去。

“……你爺爺知道了我們協議結婚的事情。”許久,祝鳴的嘴巴微微張了張,氣息不穩道:“你需要在代表人和離婚之中做出選擇,對嗎?”

席羨青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他确實這麽說了,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這樣——”

席羨青一滞,緊接着反應過來了什麽,十分痛苦地深吸了口氣,目光炙熱地緊盯着祝鳴的臉,“那你為什麽不來問我一下?你為什麽要欺騙我?”

祝鳴看向他的雙眼,反問道:“那你呢,席羨青,你有主動選擇告訴我嗎?”

席羨青說不出話。

祝鳴又搖了搖頭:“就算開口去問,我又能問到什麽呢?問你究竟是想選擇這段婚姻,還是選擇代表人的位置?這不是詢問,而是在間接地逼着你來選擇我。”

“更何況這個選擇,在我這裏從來就是不成立的。”

他倉促地笑了一下:“我不可能讓自己拖累到你的未來,因為你的天賦、你的才華、你的努力讓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比你還不能接受……讓這一切在最後付諸東流的結果。”

“拖累。”

席羨青幹啞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點了點頭:“就因為你不願意拖累別人,所以在每次做決定的時候,你都從來毫不拖泥帶水把自己從別人的生活剝離,以為這樣就是替他們作出了最好的選擇,是嗎?”

祝鳴的肩膀無聲一震。

席羨青的目光熾熱,像是要将他的臉看穿:“可是,你有問過愛你的人的感受嗎?你有問過他們想要這麽被動地作出選擇嗎?你有沒有問過你的小姨,她願意看到你用這樣的方式為她付出?你有沒有問過我——”

他驀然停了下來,喘息着別過臉,鋒利的下颌猛地繃緊,像是接下來說的話,艱難幹澀到無法令他的牙關打開一般。

“……你有沒有問過我,我究竟需不需要你呢?”

但像是做了什麽決心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氣,望着祝鳴的臉,一字一句地堅定地說了下去:“你說你害怕會成為我的拖累和我的牽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根本走不到這最後一步呢?”

眼前青年的掌心是那樣炙熱,隔着薄薄的布料,似乎要将祝鳴肩膀處的那一小片皮膚燒穿一般。

祝鳴的瞳孔微微顫動,茫然地看向席羨青的臉,呼吸變得急促。

“你說你不能讓自己牽絆我的未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我未來計劃中的一部分呢?”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靈感,我迄今為止的順利完成的每一場考核,靠的不僅是我的天賦,也是因為你在我生活之中無孔不入的陪伴呢?”

他的語氣帶着咬牙切齒般的恨意,眼神炙熱滾燙得像是帶着恨惱,可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卻是委屈至極的埋怨:“走到廚房,想到的是和你一起吃的白玉楊梅和醬香餅;看到珠寶,想到的是你那些一次都沒有叫對過的名字,甚至連——”

他陡然停了下來,胸膛起伏,喘息着看向地板上乖乖縮成一團的綠孔雀。

艱難地停頓少時,他聲音喑啞地重新開了口,像是對着祝鳴,又像是對着自己說:“甚至就當看到我自己的精神體,想到的都是你。”

對于席羨青這樣的性格,能一口氣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突破他心中埋得最深的那一根線了。

耳根紅得像是快要滴出血來,他依舊深深地望着祝鳴的臉:“之前你說,接吻只不過是幫助我開屏的臨時藥劑,真正痊愈的方法……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摸索出來的。”

“但是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解藥。”他說。

祝鳴瞳孔一縮:“什麽?”

席羨青并沒有說話。

原本垂着頭縮在一旁的綠孔雀,此刻像是感應到什麽般擡起頭,尾部的翎羽微微抖動了一下。

下一瞬,它身後纖長漂亮的尾羽抖動着擡起,在祝鳴茫然地注視下,顫抖着、緩慢地一點一點張開——

“接吻這一類的親密接觸,之所以可以讓它開屏,并不是因為這些行為本身起到了任何作用。”

席羨青的眼底眸光幽深流轉,艱難醞釀了少時,才重新開口道:“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和你一起做的。”

祝鳴用了許久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可是我們剛剛不是才——”

席羨青別過臉,幹啞地打斷了他,“但是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哪怕沒有和其他人産生任何的肢體接觸,它也獨立開屏了好幾次。”

祝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其實之前……我們就已經找到了治療的方法,只是你一直專注于科學上的解釋。”

緋意在脖頸上蔓延,他錯開視線,沙啞道:“而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又或者說……我只是一直不想讓自己意識到而已。”

“其實答案一直都很簡單。”他說,“現在的我,只要看到你,甚至在看不到你的時候,只是在腦海中稍微想一想你——”

他一邊說着,腳邊的綠孔雀也終于停止了尾翎的顫抖——巨大的、華美的翠色屏羽展現在祝鳴的眼前,健康完整地展開。

雖然神态還是恹恹地沒什麽精神,但是綠孔雀擡起腿,扭着屁股,噠噠噠地一點一點移動到祝鳴的腳邊,垂下頭,親昵地用臉蹭了一下白狐的尾巴。

祝鳴茫然地擡起眼,發現席羨青正目不轉睛地、沉沉地望向自己。

那雙漂亮眸子中的情愫是十分複雜的——透着微不可察的別扭和羞赧,含着灼熱到令人無法直視的光亮,而藏在瞳孔最深處的,則是一種祝鳴之前從未見過的,青澀而又熾熱的堅定。

“祝鳴,解藥就是你。”他聽到席羨青說,“從來都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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