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玻璃珠子

玻璃珠子

【建國路101號梧桐苑,44號樓B單元。】

談秋生按照十殿給的地址來到梧桐苑,這裏是一片別墅區,桐城剛發展時建立的,當時寸土寸金,沒點家底買不下來,随着時代發展,桐城的新興産業勢頭越來越猛,市中心轉移,這一片已經是老城區了。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梧桐苑還不如幸福小區,這裏連外賣都不送。

“什麽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談秋生小聲嘟哝了一句,話音剛落,一道灰白色的抛物線從面前劃過,落在他胸前。

好大一塊鳥屎,糊在了他運動服的商标上。

談秋生:“……”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開局不利,這個急活跟他犯沖。

談秋生面無表情地脫下外套,将這筆賬一并記在了十殿頭上,等他的刑罰到期,就回地府掐死那傻逼玩意兒,上刀山下油鍋,指定得安排一個。

不然讓十殿體驗一下他們殡儀館新出的火化服務也可以。

閻王來了也別想攔住他!

動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十殿現在跟他有殺父之仇,談秋生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被限制了一個月開不了鬼門,他昨天就殺回地府了。

門衛室的玻璃窗唰的一下拉開,四五十歲的保安大叔探出頭來,上下打量着他:“小夥子,迷路了?”

談秋生撩起眼皮,眸底的殺氣轉瞬即逝,他将運動服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笑了下:“不是,我過來看房子。”

“租房?”保安見他一身名牌,外套說扔就扔,八成是個有錢的主兒,“這裏都沒什麽人住了,半夜還會鬧鬼,小夥子聽我一句勸,還是找其他的房子吧。”

鬧鬼?

那敢情好,他都很多年沒見過鬧騰的鬼了。

談秋生揚揚眉梢,眼底閃過一絲隐秘的期待:“我陽氣重,不怕這種東西,況且我已經簽完合同了。”

他在褲兜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鑰匙,鑰匙是老舊的古銅色,泛着暗光,上面刻着門牌號,正面是44,反面是B。

這鑰匙開不了別墅門,只是進出梧桐苑的門禁卡。

梧桐苑當初是正兒八經的豪奢建築,開發商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覺得鑰匙可以表示住戶身份的尊貴,想給每一棟住戶都安裝統一的家門,配發他們設計的鑰匙,但大多數住戶為了安全拒絕了開發商贈門送鑰匙的提議,開發商不舍得抛棄古樸精美的設計,就把鑰匙做成了門禁卡。

這麽多年過去,住在這裏的人搬的搬,走的走,換了好幾撥,門禁卡也換了好幾代。

談秋生拿的是最初的那款。

午後的陽光毒辣,仰頭看去,眼前浮現出一圈一圈的光斑。

保安抹了把頭上的汗,門禁鑰匙的古銅色在他渾濁的瞳孔中映出一片驚訝,看向談秋生的眼神也變得微妙起來:“小夥子太年輕了,找房子怎麽不提前考察一下,你花了多少錢租的?”

談秋生随口編了個數,這棟別墅是地府在人間的臨時駐地,十殿派給他的活正巧在這附近,就順手把這裏劃給他住了,美其名曰報銷住宿費,實際上就是想少花一筆錢,反正這鬼地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這麽便宜?”保安大吃一驚,“要是這個價格的話,租下來也不吃虧,正好我閑着沒事,帶你過去吧,你住哪棟?”

他故作随意地笑了笑,拉開保安室的門。

“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嗎?”

“嗐,沒事,這種荒涼的別墅區別說住人了,一上午路過的車都沒有十輛。”保安大手一揮,哥兒倆好地伸出胳膊,“我正好出去放放風,你住哪棟?”

談秋生側身拉住行李箱,不動聲色地躲開保安往他身上搭過來的胳膊:“44棟B單元。”

“44棟?!”保安臉色大變。

談秋生擡眸,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慌亂:“怎麽了?”

“沒,沒什麽。”保安轉頭就回了門衛室,“小夥子你自己進去吧,我這邊還有好多工作要忙,就不送你了。”

門“啪”的一聲關緊,像是怕談秋生再說什麽,保安室的小玻璃窗也被拉上了。

談秋生摩挲着門禁卡,目光在保安室上停了兩秒,饒有所思。

手機震個不停,是從地府殡儀館打來的電話。

接到任務之後,談秋生立刻找人調查了和梧桐苑相關的事情,他可不信十殿費盡心思算計他只是為了讓他接個活兒。

談秋生又看了一眼保安室緊閉的門窗,将電話撥回去:“小白。”

“老板,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談秋生“嗯”了聲,拉着行李箱進了梧桐苑。

貼了防窺膜的玻璃呈現出暗沉的茶色,保安大叔趴在小窗口,目送着談秋生走進梧桐苑,從筆記本裏翻出一張便利貼,撥號:“喂,對對對,是我,44棟B單元租出去了,是個年輕的小夥子……”

-

梧桐苑裏都是獨棟別墅,每一棟附帶着一個小花園,一棟樓分為A和B兩個單元,相對而建,格局相同。

綠化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指示牌老化,談秋生像無頭蒼蠅一樣拖着行李箱亂轉,沒找到44棟,不由得低罵了一聲。

電話裏的聲音一頓,小白輕聲問道:“老板,怎麽了?”

談秋生忙着找路,淡淡地應了聲:“沒事,你繼續說。”

“哦,梧桐苑從建立以來就沒出過什麽亂子,別說梧桐苑了,方圓百裏都很……”小白思索了兩秒,給出了結論,“很聽話。”

談秋生被他的形容哽了一下。

小白是地府殡儀館的工作人員,談秋生從忘川撿回來的小鬼。

忘川又名奈河,在黃泉和地府之間,裏面都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忘川河上有奈河橋,傳說中的孟婆就在橋上,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才能轉世投胎。

小白是一只特殊的鬼,喝了無數碗孟婆湯,記憶一片空白,但依舊不能投胎。

按理來說這樣的鬼身上一定背着無數罪孽,應該在十八層地獄裏贖罪,可談秋生試着查過小白的曾經,一無所獲。

身無罪孽,無法轉生,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小白就是這樣一只鬼。

談秋生将他撿回了地府殡儀館。

“怎麽個聽話法?”

“別說梧桐苑了,方圓百裏連一只孤魂野鬼也沒有,可聽話了!”

談秋生臉上閃過一絲驚詫,這屬實太“聽話”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從來沒有見過像梧桐苑這麽聽話的地方。”小白咕哝了句,勸道,“老板,依我看你還是換個地方住吧,十殿八成又是想折騰你。”

十殿任性,喜歡折騰人,尤其和老同事談秋生不對付,這是地府裏人盡皆知的事情。

小白有些擔心:“老板,用不用我往閻羅殿打個報告,給你開一道鬼門?”

閻羅殿裏閻王為首,兒子作妖,找爹準沒錯。

談秋生換了個手拿手機,拐進通向東北的小路,懶洋洋地哼了聲:“不用,梧桐苑裏風景不錯,是個好住處。”

他剛剛找到了梧桐苑的地圖,44棟在小區的東北角。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沒有孤魂野鬼多好,省的我加班。”

談秋生挂了電話,将小白的絮叨一并挂斷,遠遠望向位于小路盡頭的44棟別墅。

4諧音死,開發商怕犯忌諱,一般會避開這個號碼,這個44棟不僅門牌號古怪,就連房子的風水位置也很奇怪,道路兩旁種着高大的樹木,整齊一排就像是隔離帶,把44棟的AB兩戶別墅單獨隔了出去。

不愧是地府在人間的駐地,正午太陽都照不進來,一點活氣都感覺不到。

談秋生将行李箱推進B單元的院子裏,轉頭打量起對面的A單元。

A單元坐南朝北,這種房子在風水上被稱為離宅,老式的別墅窗戶小,白日裏陽光照不進屋子裏,陰氣加重,陽氣衰弱,久而久之會對人的身體和運勢産生影響。

簡而言之一句話,這房子風水奇差,不鬧鬼都說不過去。

要不是确認過十殿給的地址,談秋生都要懷疑A單元才是地府的臨時駐地了。

“叮叮!”

“叮叮!”

手機上的提示音響個不停,電話被挂的小白還沒放棄勸說老板遠離危險之處的想法。

談秋生沒理,深深地看了眼對面的別墅,轉身推着行李箱進了屋子。

在地府的記載裏,這裏“聽話”得不得了,可偏偏活人說這裏鬧鬼,一聽44棟就吓得關門關窗。

這種矛盾背後不知隐藏着什麽秘密。

看來以後的日子會很有趣,談秋生眯了眯眼睛,心裏久違的湧起一股期待。

房門關上,将陽光和裹着暑氣的風都隔絕在外,微風吹過,對面別墅二樓緊掩着的窗簾突然小幅度地搖晃起來,流蘇一下一下地蕩着,就像是被一只手拽過來拽過去一樣。

忽然之間,流蘇停止晃動,向上挑起。

掩着的窗簾被拉開一道窄窄的縫隙,陽光落在玻璃上,折射出一道瑰麗的色彩。

仔細看,原來那是一顆透亮的玻璃珠子。

珠子被抵在窗上,緩慢地滾動,細致地描摹着消失在門後的身影,折射出的光暈越發癡迷,滿溢出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喜愛。

是在做夢嗎?

忽然珠子停下,直直地墜落到地板上。

“啪嗒——啪嗒——”

纖細白皙的手指撿起滾落的玻璃珠子,端詳了片刻,興致缺缺地将之扔進角落。

角落裏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擦拭得幹幹淨淨的玻璃珠子在其中格格不入,但再過不久,玻璃珠子就會像其他被打入“冷宮”的東西一樣,蒙上灰塵。

真是一個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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