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烈焰圍剿中,山腰下曠原底的地下城火光熊熊地燃燒在卿卿眼底,頃刻間便付之一炬。

一只手伸向她,卿卿木然地看了一眼,這只手幹燥、白淨、修長,卿卿瑟縮着避開他目光的探視,自己爬起身要走,謝律從身後扯住她的胳膊,“卿卿。”

她緊咬嘴唇,聽得身後他道:“我等你的回應。”

卿卿隐怒而恐懼,壓抑着回:“世子想要卿卿什麽回應。”

謝律讓衛笈遞過來一只精美錦畫的木匣子,他握住卿卿玉手,走到她的面前,将木匣交托在她掌中,雖澹然卻強硬的姿态,讓卿卿根本不能拒絕。

這副僞裝的假皮囊下,也不知道又是何樣的面容,卿卿只聽到謝律道:“匣子裏有我的住址,想通了,順着這個可以找到我。卿卿只有三日的時間,過時不候。”

地下黑市火焰在背後,天幕被渲染成慘紅,卿卿的後背被灼得生痛,她咬住牙根,內心中狠狠地咒罵謝律這狗男人,他同傳聞中的“珠玉俊彥”有半點幹系?

強取豪奪,心狠手辣,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可卿卿又是個識時務的人,她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她是一只被獅子盯住的可憐的獵物,在他們的羅網下無處可逃,倘若謝律不能如願得到自己,那自己也絕無可能如願與修嚴厮守。

她固然沒有與修嚴到海誓山盟非君不可的地步,但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任何人被強行違逆心願去奉承一個讨厭的人時,都會有拼一拼的念頭。卿卿再一次道:“我不願。”

這回謝律倒是有幾分意外了。

就他所知,她是很怕死的一個人。膽小,又有市井人的狡狯,更聰明伶俐懂得時務。

謝律的修長的眉從中微挑,“卿卿可想過後果?”

威脅。卿卿咬牙,“我就是不願。世子縱有宋玉貌,子建才,陶朱富,我還是不願!”

我還是不願。

那擲地有聲的聲音,在謝律的腦海之中回蕩。

直至她身影消失在暮色深沉之處,腦海之中的餘韻仍未消散。

世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淡淡的悵惘之色,這令衛笈感到極為震驚:“世子容忍這個小娘子,多番逗弄,是為了治病,還是……”

謝律收回眸光,微微一笑,道:“時辰不早了,還不出發,我該露餡兒了。”

衛笈就更不明白了,世子逗弄這小娘子目的為何,僅只是為了尋一場開心?

瞧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娘子,生得嬌氣又小巧,被吓了一吓,方才都兩只漂亮的眼睛噙着水,快要哭了,連他這種不解風情之人都着實生出幾分憐意,可世子看到人家小娘子哭,他倒挺得意?

小娘子吓得逃荒而逃,他又惆悵起來,衛笈不懂風月之事,也猜不出世子現今真心幾兩。

那個匣子裏裝的是世子現今在城中置厝的別月齋地址,也不是淮安王府。

衛笈雖未能等到世子回答,但內心中卻給了答案——

世子看上了小娘子,決意在別月齋養其為外室。

那小娘子再天真嬌憨,爛漫可愛,終究只能是個外室。

……

卿卿回到家中,在門前深吸一口氣,定神,預備将臉色改換成無事發生的釋然。

沒等她伸臂,門從中打開,修嚴出現在卿卿面前,他第一句話便是:“卿卿妻主臉色不好,怎麽了?”

說罷他徹底拉開門,貼心地扶住了卿卿的胳膊,将她往裏帶,卿卿氣餒自己還是不會藏匿臉色,讓修嚴發現了。

修嚴邀功一般地沖她笑:“我做了好多賬目,今天淑娘交給我的,都做好了。”

他往桌前一指,那裏厚厚一大摞。

卿卿實在打不起精神,敷衍應付地誇了一句,将懷中抱着的木匣子胡亂塞進了箱籠,越過修嚴要去洗漱。

她來到淨室,為自己端了一盆熱水,盆中熱霧彌漫,映出卿卿模糊的面容,她看着水影心頭氣惱重新上浮,再也忍不住,彎腰低頭就往臉上潑水,發燙的水潑在臉上,卿卿用力地揉搓,想把謝律留下的痕跡全部搓掉。

水花四濺滿地,嘴唇不一會便被揉捏得又紅又腫,卿卿聽到屏風後傳來修嚴的探問:“卿卿妻主,你怎麽了?”

卿卿心頭一哽,沒法說,謝律那個混蛋帶她去了哪裏,對她做了什麽。

屏風後,修嚴颀長的身姿,隔一道絹紗小兒嬉戲紅藕圖若隐若明,伸手就能勾勒出形狀,那般姣好。卿卿卻凄然自己已經不能觸碰。

“修嚴。”

她啞着嗓喚他的名。

修嚴要進來,卿卿着慌地拒絕:“別過來!”

修嚴只得停在原地不能動,“我不過去,你說。”

卿卿張了張口,才發覺自己什麽都說不出!

她哽咽地狠心背過身,“修嚴,你能不能先出去,讓淑娘進來陪我。”

修嚴答應道:“好。”

他一切依着卿卿心意行事,少頃,淑娘出現在卿卿的房中。

卿卿已經趴在羅漢床上,疲累地捂着臉在臂彎中,像已睡死過去。

淑娘來到她床側落座,将卿卿的被子扯上來一些,叮囑她切莫着涼。

卿卿的淚水卻越湧越多,淑娘吓了一跳:“娘子?”她立馬想到今天卿卿是跟了誰出去,“世子欺負娘子?”

卿卿點點頭,但很快,卻又搖了搖頭。

淑娘看得不解,手掌按在卿卿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卿卿始終停不下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還沒有,但很快便會了。”

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欺負,能是哪種欺負?卿卿是嫁過一次的人,臨行前,姜雪薇的母親,多年刁難她的婦人,教了她全部的夫婦之道,包括如何在床笫間侍奉取悅男人。一個男人,要得到一個女人,能做什麽事,卿卿再清楚不過。

淑娘懂了卿卿的意思,“娘子這般傷心,是因為心裏有了人,修嚴郎君?”

不然她實在想不通,淮安世子這樣的人物,對卿卿另眼相待,她卻這般委屈。

卿卿眼睛看着床頭那只呆呆的黃花木犀牛雕,犀牛四四方方地坐在那裏,與她大眼瞪小眼,不同的是,犀牛眼睛裏沒有淚水,卿卿卻是一眨一眨地,淚水撲簌簌往下落。

淑娘更加懂了,但她惋惜地勸道:“娘子,事已至此,你與修嚴,看來是有緣無分了。”

卿卿唰地望向淑娘:“你也這樣覺着?”

淑娘嘆道:“娘子出身不好,背後無門閥勢力,世子謝律連魏國的婚事都是說退就退,如此說一不二的人物,豈是我們窄門窄戶能得罪得起的?至于那修嚴郎君,就更加是……”

出身風塵,微末鄙賤,不可能入貴人法眼。

其實卿卿何嘗不知曉這點?她黯然地想:那麽多人都想給謝律當妾,他不要,偏偏要我,可是我不要他。

淑娘望着卿卿濕漉漉的一顫一顫的眼睫毛,心疼地勸道:“不如找個機會,将修嚴打發了吧,以免貴人知道了不喜,于娘子于修嚴,都不是好事。”

打發修嚴……

一聽這幾個字,卿卿的心髒都跟着一抖,一種痛苦酸楚的情緒瞬間攫住了心房。

卿卿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如何打發?打發他去哪兒?”

淑娘沉吟着道:“娘子若是狠不下心,不如我來打發,給他一些錢,将他送到泉州去。娘子你放心,我老家泉州那邊有親戚,是做鹽鐵生意的,修嚴有手有腳有力氣,到了那裏餓不死。”

卿卿緊咬紅唇:“不,不能。”

“娘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淑娘規勸道,“淮安世子何許人?他說要娘子,豈會讓娘子身邊之人得以保全?”

是啊,這是淑娘都知道的事。要是她不答應謝律,她連将修嚴送走的機會都沒有。

“我……我好好想想,你容我好好想想……”

卿卿望着犀牛木雕,喃喃自語道。

淑娘颔首:“我絕不打擾娘子考慮。”

她說着要出去,給卿卿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卿卿突然抓住淑娘的手不讓她離去,淑娘詫異地回眸,卿卿趴在床邊,擡起頭可憐兮兮地仰眸望向自己。

“淑娘。”

淑娘比卿卿大十幾歲,看她不亞于看自己的女兒,憐惜地朝她點頭。

卿卿咬牙道:“我要修嚴。”

淑娘一愣,“娘子……”

難道娘子打算賠上所有,也要抗争到底?那代價是何等慘痛。世子根本不需要對付她們這些升鬥小民,只需要一句話下去,她們的所有便能頃刻間化為虛無。

卿卿知她誤會了,她心裏一急,抓着淑娘的手道:“我的意思是,我要修嚴,要了他,再放他走。”

“……”

卿卿也不知自己哪來的這種混賬勇氣。一說起要修嚴,她好像便有了撥雲逐霧的堅持與果敢。

有一場露水姻緣,當生米成炊,修嚴便不會再僅僅只是,她生命中短暫出現,璀璨過一季的匆匆過客。

作者有話說:

修嚴:即将被睡的我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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