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 章

第 25 章

卿卿的腦中好像有一根繃緊的弦, 在衆婢一齊下跪,呼那人“世子”之時,倏然斷裂, 兀自嗡鳴之際, 那男人一眼掃落下來。

熟悉的眉眼, 俊逸的面容, 清冷的姿态,高高在上。

那一瞬間卿卿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修嚴,死了。

所謂的動心, 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誘敵深入的騙局, 淮安世子, 從頭至尾, 徹徹底底,都在騙她!

可是為什麽?她只是卿卿, 一個寄人籬下, 被舅舅賣去沖喜,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會的卿卿。

堂堂的淮安世子,天下首屈一指的王孫,為什麽要來騙她一個小女子?傾盡謀算, 蟄居陋室,甚至,甚至不惜名聲, 僞裝成雙凫樓的男倌。

值得?

卿卿的淚還懸停在兩腮, 霧光朦胧中, 瞥見那男人向她走近了幾步, 卿卿像窺見閻王地驚恐後怕地往回退,被蹬掉了繡履的兩只腳,白襪松散,淩亂地包着她的腳丫。

謝律沒有繼續過去,他彎腰,将伏在地面的翠微伸臂扶起,溫和地道:“回去吧。”

翠微駭怕得雙臂發抖,瞳孔顫了顫,不敢看謝律的眼睛,她直起身,又盈盈朝前拜伏:“世子,我們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接卿卿娘子回府……”

“我知道了。”謝律笑着,重複了一遍,“回去吧。”

卿卿才發現,那樣的溫柔,從來都不止屬于自己一個人。

謝律用那張屬于修嚴的假面,對任何人都是這樣春風細雨,讓人想到三月枝頭初開的累累桃花,澄淨的湖上飐滟的芙蓉水。

原來,都是假的,沒有一樣是真的。

“……”卿卿的淚水越湧越洶,她呆呆地看着旁若無人、狼狽為奸的主仆。

謝律,果然是花心浪子,一個不折不扣的蘿蔔!

翠微不敢拂逆謝律,服侍日久,她清楚知道世子這副神态,看似含笑溫和,實則已經是大怒,她敏感地搬出公主之命,不過是為了自保,待謝律重複第二遍之後,她已經沒有了繼續逗留的勇氣,連忙告了退,領衆美婢一同退下,出寝屋房門而去。

曜曜燭光,幢幢疏影,卿卿的後背抵靠住了一方矮凳,她幾乎流失了全部力氣,無助得像一只離群的孤雁,可憐唧唧地望着謝律。

他意識到,自己将她欺負得太狠了,小娘子怕了自己,純粹是他咎由自取。

“卿卿。”

謝律柔和地走上前,蹲在她的身前,雙臂握住了她的胳膊,欲将她扶起。

也不知怎的,卿卿一想起,他對任何人都是這樣的假模假式,此刻又故技重施地來哄自己,沒來由地一陣惡心,她忽然來了力氣,甩手掙開他的臂膀。

“啪”地一聲清脆的耳光,重重擊在謝律的臉上。

這副真實的皮囊,被耳光擊中之後,迅速充血腫脹,留下了一道鮮紅的手印。

夜色昏昧,從屋外傳來元洛擔憂的聲音:“世子,發生了何事,可要小人進去?”

謝律手指覆上被卿卿掴紅的臉,神情不動地凝眸看了她半晌,待元洛已經決意要進門時,沉聲回絕:“出去。”

屋外元洛不再有動靜,夜風習習,從破損的兩扇門間長驅直入,謝律背後的發帶被吹落在胸前,鑲銀的烏木簪,齊齊整整地穿綴着墨發,他身前這身茶白江崖紋廣袖襕衫,錯金銀的絲線勾勒出奢華,卿卿怔怔地看着。

她從未見過修嚴穿如此華美精致的衣袍,當初,當初她收留她下來,砸鍋賣鐵也要給他置辦好行頭,他看了,一定在心裏暗暗地譏笑她不自量吧。

區區的一個小娘子,連夾缬店的生意都經營不明白,還妄圖打腫臉充胖子,養他一個世子。

“卿卿。”

謝律再一次低低喚她,連聲線也不再僞裝。

既然已經徹底地露餡了,就再沒有僞裝的必要。

“騙子。”

卿卿冷冷地回他。

謝律笑了下:“我騙了你,你揍了我,能不能扯平?”

卿卿瞪大眼睛:“你做夢!謝律,我自忖從未招惹你,你為什麽招搖撞騙欺上門來,就因為你是世子,我是平民,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淮安究竟有沒有王法!”

被她掌掴的那塊地方,火辣辣地疼痛,謝律沒有去管,他将手拿下來,白皙膩理上紅了大一片,就着燈光看得分明。

當初修嚴自毀容貌,她心疼他,還為他親手上藥。

那麽現在呢?

卿卿只管冷眼旁觀,一絲恻隐之心都無,袖口下的粉拳因為控制不住的怒意在不住發抖。

等不到溫情,不能聽到小娘子再她獨特的江南柔嗓脈脈地喚自己“修嚴”,謝律的心思竟生出幾分百爪撓心的煎熬,他指控道:“招惹我,你有的。”

卿卿驚訝于謝律的無恥:“我何時……”

罷了,這樣滿口謊言,城府極深,為人奸邪的登徒浪子,比陳遠道更壞十倍,她有什麽可同他争吵的。就算黑的,謝律也能狡辯成白的。

卿卿撐住自己身後的矮凳,強迫自己站起身,就此大踏步地出門去,再也不回頭。

但身體的疲憊和疼痛,讓她踉跄了一下,謝律的手已經攬腰将她握住,被他碰過的地方,卿卿覺得自己像被毒蛇吐出的信子舔舐,她哭嚷着掙紮,讓他松手。

謝律半強迫地握着她的一截腰身,令她逃脫不得。

壓着嗓,有幾分頹靡地道:“那天,我從地下黑市回來,途徑長豐巷,你抛了一顆繡球給我。卿卿,你敢說,不是你先招惹的我?抛繡球是什麽意圖,不用說誰都明白吧。”

卿卿又是一怔:“那個人是你?”

那天薄霧冥冥,卿卿只是匆匆一瞥,只記得他相貌如畫……

“又是假面。”

卿卿紅着眼睛,無力地笑出聲。

“人都說謝世子光風霁月,可你每每欺我,從未在我面前露出真容。你到底良心幾何,卿卿已經不知道了,既然謊言都戳破了,那麽到此為止吧,你放了我。你答應過我的,我可以不入你的後院,只要你還信守承諾,今天你母妃讓婢女欺負我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也不會怪你們了。”

她身上的衣襟已經被扯得破破爛爛的,就算夜裏回去,若被人瞧見,也只怕會惹來不小的麻煩。卿卿知道這一點,可是她必須回去。

這間別月齋,她再也不要踏足了。

無論她怎麽說,謝律都始終牢牢禁锢着卿卿,不放她走。

“卿卿,”他聲音泛着啞,“我習慣了,在人前行走時,戴上一張皮。但我沒有欺你,我姓謝,名律,字修嚴,修心靜篤、嚴律己身的修嚴,修嚴在你面前,從未用過人皮。”

卿卿扭臉看向他,心裏那麽難過,卻還是能淚光中扯出笑容來,她輕輕地一推,這一次,竟然将謝律推開,卿卿得到自由,她嗤嘲地笑着,也不知是笑謝律,還是笑自己。

“就算是我給你抛的繡球呢?第一天,你根本拿了繡球就走了,沒有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啊。以你淮安世子這麽尊崇的地位,你想要多少女人沒有,那個婢女,美貌能幹就勝我十倍,你為什麽偏偏要來找我呢?”

卿卿覺得自己想通了,所以更諷刺。

“你早就和她好過了吧,只不過世子膩煩了,想換點新鮮花樣了,我,一個嫁過人帶着寡婦的名聲的小娘子,很新鮮對嗎?”

謝律眸光一動,急于辯解:“卿卿,我從未有過她人。”

他也是第一次,向一個小娘子解釋這些,就連謝律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心裏像扯得疼痛,堵得慌。

“你這話說得你自己信麽?”

卿卿擦掉眼淚,搖搖腦袋。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騙子,淮安世子,谪仙似的美郎君,徹頭徹底的大騙子!這就是個處心積慮的大騙局!我要是再信你,往後‘卿卿’二字便倒過來寫。”

謝律怔了怔,喚了聲“卿卿”,沒有人應,卿卿已經像風一樣跑出了門,就像她從船上離去時,迫不及待地要遠離他一樣。

“謝律,你可真是——”

謝律自嘲一笑。

“自作孽,不可活。”

……

謝玉琅特意将公主哄得睡下,還點上了安息香,就是防止公主突然醒來,妨礙了父子倆敘話,等謝律回來時,他早已在謝律後園的片廳雲水間等候。

謝律察覺到父王在此,深夜不寐,目光凝滞。

謝玉琅奔出花廳而來,挽住謝律的胳膊,笑眯眯地道:“英雄救美了?怎麽樣,哄好了麽,小娘子一定原諒你了吧,什麽時候帶回來給父王瞧瞧?你爹不像你娘那樣古板,有那些頑固的門戶之見,只要我兒喜歡,娶回來也行。”

“……”

完全不知踩了謝律痛腳的淮安王,滔滔不絕地說着。

“你娘給你找的翠微那幾個丫頭,爹就不喜歡,美則美矣,太死板教條了點兒,又厲害,我兒要是被她拿住,今後無趣得很,你又不像我似的,我是厚顏無恥不要臉,你娘這才被我哄得服服帖帖的,這方面你還得學。”

淮安王談及振夫綱一事,還頗為津津樂道,殊不知謝律早已煩躁得不想聽。

他一把将要走的謝律拉回來,一本正經地道:“我說此話,你別不愛聽。這應付女人,比公務麻煩得許多,在淮安你能牛刀小試,錯了也能撥亂反正,這女人要是哄不好,一輩子都別想擡頭做人。後宅不穩,則前朝不寧,這道理為父從小教你啊。趕明兒,就把那個小娘子帶回來,先讓她做妾,如果你想娶,你母妃那裏我去說,又不是不能擡成正室。”

謝律郁喪地推開他,“我自己也不知。”

謝玉琅愣了個神兒:“什麽意思,什麽叫‘你自己也不知’?”

“給我一點時間。”

謝律這話也不知是沖淮安王說的,還是自言自語。亦或是,對遠在天邊的卿卿說的。

“我還沒弄明白,我到底是想讓她做我的什麽。”

今夜卿卿離去時,謝律心裏煩悶如絞,但情知今夜卿卿正在氣頭上,她就算面前被他追上了,攔下了,她也不會同他回來。

謝律是頭次遇上這麽棘手的事,但他徒步而行,在回來的路上時已差不多想清楚,這件事的症結恐怕還不在卿卿身上,而在他自己身上。

卿卿喜歡修嚴,憎惡謝律,她的好惡如清水般見底。

而他這種習慣了掩蓋心緒,用假面示人的人,唱了多年的戲,卻窺不破戲中人的心。

“兒啊,你說這話就有點渣了……”

謝玉琅深表擔憂,自己這個絕世大情種的兒子,怎麽能是個對感情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人渣?

“……”

作者有話說:

突然發現狗男人的火葬場有兩次,這是第一次。不過這種事畢竟還是可以原諒,狗男人還能想點辦法,後面那次就直接瘋了,差點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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