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蒼狼白鹿
第5章 蒼狼白鹿
這一覺再睡醒,謝晏就感覺舒服多了。
最主要的是阿斯爾那個野人不在,沒有了時時刻刻可能被撅的潛在風險,對着小姑娘們花兒一樣的面孔,謝晏學起那拗口的赫勒語都順暢不少。
能被挑選陪伴在神使“天可敦”身邊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侍女,這些未成婚的貴族少女們其實更類似于宮廷女官的角色,将來是要輔佐可敦管理族中大小事務的。
頭一天發現這位可敦似乎不懂得赫勒族的語言,女孩子們回去後便商量着要教會他說赫勒話。
這可是極有榮光的事情,她們連夜準備了竹板筆和羊皮卷,還有族中少兒啓蒙用的畫冊,分工合作準備給謝晏“掃盲”。
赫勒人使用的是一種表音字母,書寫方式從上至下、從左至右,形狀上和蒙古文有些相似,但卻是一種全新的文字,即使見多識廣如謝晏也從未見過。
高強度的輸入加上形勢所迫不得不加倍認真,謝晏的進步速度極快,只用了大半天就掌握了所有字母和音素,能夠照着文字拼讀出來,也能進行基本的日常交流了。
他再次提起自己降落時身上攜帶的背包,表達想拿回那些東西的意願,神情十分真誠迫切。
女孩兒們卻有些為難的樣子,猶豫了半晌,只說是首領外出,這事她們也做不了主,須得等阿斯爾回來才行。
其實她們是怕謝晏拿到東西就會離開,他帶着白色的羽翼從天而降,像極了赫勒傳說中神女的故事。
神女被牧羊人偷走羽衣才留在人間,若是神使大人拿回自己的羽翼,會不會立刻就飛回到天上去?
赫勒人已經在苦難中等待了太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神跡降臨,誰也不希望這只是昙花一現。
阿斯爾首領是那樣的強大、智慧而英俊,擁有黃金家族最純正的血脈,是通天巫預言中會統一整個草原的汗王,她們都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留下神使。
謝晏并不知道少女們對阿斯爾和自己的關系“寄予厚望”,見她們可憐巴巴的模樣,也不好繼續追問,只在心裏嘆了口氣,又罵了一句野人。
該出去的時候不出去,真要用到他的時候又不在,好幾天都不回來,真是個讨人厭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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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高興的是,趁那家夥不在,謝晏終于把屁股上的傷養得差不多,可以出帳篷外溜達了。
他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就俯瞰過這一片區域,走出去才發覺赫勒人的聚居地比他印象中更大。
核心區以議事的大帳為圓心,大大小小的氈帳散布開來,一直延伸到視線所及的地平線盡頭。
所有的帳篷以灰白為主色,主要用桦木和松木構成框架,再用牛皮、羊皮和毛氈包裹覆蓋,飾以各種圖騰和彩色的經幡,看起來極具異域風情。
整個聚落的中間還有一個舉行祭祀和集會的大型廣場,廣場正中用石頭和木材搭起高高的祭臺,上面也挂着五顏六色的彩幡,随風獵獵飄動。
而在更遠的遠處,缭繞的雲霧間隐約能看到綿延的雪山的影子,那最高的一處山峰便是赫勒人所說的“聖山”的主峰,“烏爾蘇哈日金”,是他們所有生命和財富的源泉。
草原上的空氣有一種從未被現代工業污染過的清新,勤勞的赫勒族牧人在草場上放牧牛羊,婦女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紡織羊毛,有孩童稚嫩的歡聲笑語不時傳來,也有少男少女騎馬玩着類似馬球的游戲,一切看起來格外歲月靜好,連時間都在這裏變得緩慢。
但謝晏卻無法享受這種寧靜,他越看便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已經不在原來的時空。
赫勒族中雖然也有貴族和平民之分,上下尊卑卻并不像封建王朝那樣鮮明,只有迎面碰到時會向高位者避讓行禮。
謝晏一路接受了無數赫勒人好奇而尊敬的目光洗禮,本來有些薄的臉皮也被看得厚了起來。
他若無其事地問身旁的女孩兒道:“你們就一直住在帳篷裏,随着季節遷徙,沒有固定的‘城市’麽?”
謝晏不知道該如何用赫勒語表達城市的概念,幹脆就地一蹲,撿了根小木棍在地上畫起來:“就是像這樣,有磚石夯土修建起來的城牆,整個圍起來,在裏面建房子……這裏沒有,南面有嗎?”
他旁敲側擊,實則是想知道南方是否也有類似漢人的聚居地。
按照地緣政治的歷史發展規律,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會有的。
果不其然,一向活潑愛笑的薩娜露出一點低落的神色,點頭說:“南面的景朝人,有這樣的城池。”
阿茹娜接着她的話說下去:“赫勒人也曾經有過,在數百年前,整個可達爾草原都是我們赫勒人的領土……”
女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謝晏專注地傾聽,逐漸拼湊出這個民族的歷史。
傳說中赫勒也曾是統一的王朝,有一座王城名叫“大都”,大都有着山一樣巍峨的城牆,是流淌着黃金和蜂蜜的富庶之地。
突然有一天,鋪天蓋地的大火從天而降,伴随着地動山搖,整個王城都在火焰中覆滅;烈火熄滅後,接踵而來的是寒冰千裏,整個草原幾乎成為不毛之地。
幸存的赫勒人被迫向南遷徙,赫勒七族三十六部從此四分五裂,四處流亡,時而為了生存互相攻伐劫掠,數百年來再沒有從前的繁榮盛況。
赫勒人認為這是天神對他們的懲罰,但謝晏聽着這描述,不就是火山爆發——當然也可能是隕石,再加上地震和小冰河期嗎?
這麽多debuff疊加,還能茍到現在都沒滅亡,這些赫勒人也真是夠倒黴也夠頑強的。
謝晏感慨地嘆息,拍拍衣擺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蹲得有些發麻的小腿,又溜達着準備回帳子裏休息。
走到半路,忽然聽到一陣喧嘩。
謝晏不經意擡眼望過去,看見不遠處圍觀的人群中間有一個赫勒婦女正抱着孩子焦急地呼喊。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們,誰能救救他……”
周圍的人雖面露憂色,卻躊躇不敢上前,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裏,隐約能分辨出“中邪”、“惡鬼上身”之類的詞句。
那小孩兒看着只有五六歲的樣子,稚嫩的小臉面色漲得通紅,兩眼翻白,雙手卡着脖子像是喘不上氣來,也發不出聲音,連嘴唇都憋得發紫了,神色确實有幾分猙獰可怖。
但這哪是什麽中邪,明顯是氣道梗阻,被異物堵塞呼吸道的窒息症狀,估計是吃什麽東西不小心卡住了喉嚨。
謝晏來不及多想,趕忙沖上前去,從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懷裏抱過孩子,半跪下身用膝蓋分開孩子的雙腿,雙手環抱住他的腰部,使其上身前傾。
一只手握拳放在肚臍上兩指的位置,另一只手包住拳頭,摟住那孩子向後上方沖擊,連續而快速地用力,來了個标準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謝晏的動作很快,那婦女先是呆愣了一瞬,随後憑他身上的服飾認出他是首領的新可敦,是傳說中天神派來的使者,當即大喜過望,跪在地上不停地祈求叩拜,祈禱自己的孩子能夠得救。
好在小孩兒被卡到的時間不算久,謝晏的急救也很及時,随着一塊小骨頭樣的異物被嘔出,那孩子終于哇地哭出聲來,恢複了呼吸。
謝晏這才放心地松開雙手,再起身擡頭看時,旁邊竟已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
衆人見他幾下就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性命,愈發堅信他就是天神派來拯救赫勒的使者,不由得對他愈發敬畏。
尤其是那孩子的母親,抱着死裏還生的幼子,喜極而泣地吻着他身前的土地,幾乎語無倫次地說着什麽“感謝天神、感謝神使天可敦”之類的話。
謝晏現在已經能聽懂一些他們的語言,不禁感到莫名的羞恥——自己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哪裏至于這樣被頂禮膜拜。
他尴尬地笑笑,打了個哈哈便從人堆裏找了個縫隙溜走,步履飛快地回到阿斯爾的氈帳裏,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又過了幾天,阿斯爾才帶着獵人們回到部落。
大大小小的獵物在廣場上堆成了小山,其中最惹眼的是一頭通體雪白的雄鹿。
阿斯爾獵到那白鹿後便把鹿角和鹿的頭皮剝下,趕制成冠冕,一回來就獻寶似的送到謝晏面前。
蒼狼白鹿,是赫勒人的圖騰,也是身份的象征,只有他的可敦才能戴上這樣漂亮的鹿角帽。
阿斯爾滿懷期待地看着謝晏,謝晏看着那栩栩如生、死不瞑目的鹿頭,眉頭皺了皺,表情微妙地将它推開,順便把那鹿的臉轉了個方向,讓它空洞圓睜的眼睛對着阿斯爾。
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冤有頭債有主,要索命就索那個野人的命,可千萬別來找他啊!
阿斯爾不懂得謝晏的小動作是什麽含義,見他沒有戴上試試,有些失落地垂下頭,暗忖是不是這鹿角還不夠大、自己做帽子的手藝也不夠好,謝晏才不滿意?
下次一定要給謝晏獵一頭角更大的鹿,做一頂更好看的鹿角帽……
阿斯爾想着,又想起先前聽說的事。
謝晏救了一個中邪的孩子,還教給族人治這種惡症的方法,他的可敦果然是神賜的智者,他想留住對方、得到對方的喜愛,還要更加努力才行。
阿斯爾灼灼的目光望向謝晏,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炙熱的眼神如有實質,謝晏察覺到了什麽,警覺地後撤一步,便見那野人一邊脫衣服,一邊走向自己,好像又要獸性大發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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