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火樹銀花

第33章 火樹銀花

硝石礦一般分布在幹旱或半幹旱地區,尤其是曾是內陸湖或鹽湖的地方。

坦格裏赫勒的領地內暫時還沒有發現這樣的礦藏,但蝙蝠洞卻很快找到了不少。

可達爾草原有一種會吸牛羊血的怪物,長着人的身形和鳥的翅膀,卻沒有羽毛,頭和爪子又是老鼠的模樣,長相猙獰,牙齒尖利。

白天藏在地底的洞穴中,夜晚則四處盤旋覓食,爬到熟睡的牲畜身上吸血吃肉,是牧人們最痛恨的存在之一,赫勒人把它們叫做“塔布格”,意為“地獄中的惡鬼”。

這怪物曾有一段時間泛濫成災,為了保護牛羊不被侵害,族中還有專門的獵人在晚上狩獵守夜,歷經多年才讓它們幾乎絕跡。

謝晏剛把“蝙蝠”的樣子畫出來,阿斯爾便一眼認出:“謝晏要找‘塔布格’?”

他并不質疑青年要找這惡鬼般的怪物的目的,只是将獵人捕殺塔布格的緣由告訴謝晏,擔憂地說:“如今草原上已許多年不見塔布格了。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從保護生态多樣性的角度來看,物種瀕危或滅絕的确不是好事,但赫勒人也沒有別的選擇,在尚不能保障生存的情況下,又談何環保呢?

謝晏搖搖頭,寬慰阿斯爾道:“你們當然沒錯。”

只要曾經存在過,就一定會有洞穴留下,謝晏接着問:“我需要的是這種蝙蝠,也就是‘塔布格’的糞便,族裏還有獵人知道怎麽找到它們的巢穴麽?”

赫勒人或許不擅長耕種,捕獵卻絕對是一把好手。

阿斯爾幼時就曾随父親追獵過塔布格,王庭中同樣經驗豐富的獵手還有很多,只要首領一聲令下,沒費什麽功夫便把這種吸血蝙蝠留下的老巢都給翻了出來。

塔布格的體型比普通蝙蝠要大上許多,照阿斯爾的描述,謝晏推測那玩意極可能是葉口明齒蝠,又稱“豬臉大蝙蝠”。

他還曾經在某盜墓小說中看到過這東西——不過這都不重要,體型越大意味着洞穴也會更大,堆積的糞便也更多,約等于大型硝酸鉀礦了。

阿斯爾派人從這些巢穴中挖回大量蝙蝠糞,存放在王庭附近另一片無人居住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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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去看了看,聞到那銷魂的味道,有一瞬間夢回堆肥現場。

蝙蝠糞也确實能當肥料,但比起火藥,做肥料還是太大材小用了。

謝晏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蒙上麻布做的口罩,披上同樣材質的“實驗服”,開始試着從這些糞便中提取硝酸鉀。

為此,他還緊急征召了莫爾格金等一衆巫醫。

理由也很充分,蝙蝠糞又叫夜明砂,也是一味中藥材,巫醫們之前就參與過提取青黴素的實驗,現在來幫他做硝酸鉀,專業完全對口。

硝酸鉀的提取比青黴素簡單得多,只需要先用水浸泡,再多次過濾濃縮處理便可以得到白色的結晶。

成品的樣子讓謝晏想起了白糖,白糖和硝酸鉀混合也能制成炸藥,等将來他的甜菜有了收獲,再試試加白糖能否做出威力更大的爆炸物吧。

阿斯爾照舊訓練騎兵,謝晏則整日埋頭研究他的火藥。

最初是按照傳言中的“一硝二硫三木炭”來配比,也就是一份硝酸鉀加兩份硫磺和三份木炭,磨成粉末後混合,放進密封的木筒中引燃。

燃倒是燃了,但那威力和聲響還不如二踢腳,甚至還會啞炮,根本沒什麽殺傷力。

想來想去,似乎是他記錯了單位,這一二三中有一個是“斤”,剩下的都是“兩”。

經過反複的對照實驗,謝晏總算找到了比較合适的配方,三者的比例大致在75:15:10,爆炸時便能有足夠炸碎磚石的威力。

發出的響聲也如平地驚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晴天霹靂”把給謝晏當實驗助理的巫醫們都唬得一愣一愣,還以為是天降神雷,天神顯靈了,看他的眼神愈發敬畏。

謝晏用陶罐又做了幾個“炸彈”,接上紙搓的、夾着少量火藥的引線,等阿斯爾從軍營回來,便拉着他去看自己的成果。

引爆的場地在野外,大片空曠的平地除去了易燃的雜草,遠端一處堆着事先準備好的石塊與泥土,放上謝晏做的炸彈。

助手點燃引線,而後飛快跑遠。

謝晏遠遠看着那引線越縮越短,趕忙捂住耳朵,還叫阿斯爾也把耳朵捂上:“快爆炸了,小心……”

下一秒便聽“轟隆”一聲巨響,泥塊和碎石被炸得滿天飛,土堆都直接被炸平了,滾滾的硝煙散發出濃重的刺鼻氣味。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阿斯爾下意識便把謝晏拉進懷中,用自己的身體将他緊緊護住,發現那震響的“驚雷”并不會波及到他們,才猶豫地松開謝晏。

謝晏先是被阿斯爾的反應驚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起來。

既有些動容,又有種惡作劇成功般的狡黠,指着那還冒着煙的殘骸得意道:“喏,我的‘新發明’,厲害吧?”

阿斯爾只記得自己為謝晏找來了塔布格的糞便,這還沒過幾天,謝晏就能用那“地獄中的惡鬼”的糞便引來天雷了麽?

連石頭都能被“天雷”撕成碎片,若換成血肉之軀的敵人,豈不是更加所向披靡、如有神助!

男人俊美的面上滿是驚異,不可思議地望着謝晏,目光灼灼:“太厲害了!謝晏會巫術——不,是神術!”

巫醫們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謝晏嘗試過向他們解釋化學反應,但就和微生物學一樣,沒有相應的科學基礎,有神論的赫勒人很難理解這種概念。

但是沒關系,現在他們只要記住制造火藥的配方就行了,未來總有一天會有後人研究出其中的原理,那就不是謝晏要考慮的問題了。

他并不反駁阿斯爾的話,只是又神秘地笑了一下,對阿斯爾說:“我還有禮物要送給你,作為匕首的回禮。”

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暗了下來,謝晏讓巫醫們都“下班”回去休息,帶着阿斯爾來到一片野花盛開的小山丘。

草原并非一馬平川,也會有高低起伏,略高的地方視野更好,謝晏特地帶了氈毯鋪在草地上,阿斯爾看見他的舉動,略微疑惑,随即耳根微紅。

謝晏是想在外面……嗎?

幕天席地野合,好像是有點刺激,阿斯爾一想到那畫面,頓時鼻腔發熱,喉結上下滾動,欲言又止。

可是地上髒,謝晏不喜歡髒的地方,草地裏還有蟲子,若是脫光了衣服,被蚊蟲咬到就不好了。

他倒是皮糙肉厚,謝晏的皮膚卻像白玉一樣細膩,阿斯爾舍不得對方受到任何一點傷害,要不然還是回去吧?

阿斯爾正想開口說話,就見謝晏拍一拍那毯子,喚他道:“快過來,你坐這裏。”

“怎麽了?”

看他遲疑,謝晏問。

阿斯爾搖頭:“沒什麽……”

遂還是乖乖席地坐下,等着謝晏的下一步指令。

“好了,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

謝晏說着,轉身往山丘下跑出去一段距離,蹲在那裏鼓搗着什麽。

他背對着阿斯爾,從懷裏摸出火鐮,想要打火點燃引線,卻不知怎的,試了好幾次也擦不出火花來。

只好轉頭又叫男人來幫忙:“阿斯爾,你快來,幫我點個火。”

火鐮用起來實在不方便,有空還得研究一下怎麽做個火折子出來。

謝晏思索着,阿斯爾已走至近前,蹲下身接過他手中的火鐮,有技巧地打了兩下便濺出火星,落在細絨上,燃起明火。

“這是什麽?也是剛才那樣的‘天雷’麽?”阿斯爾問。

引線開始燃燒,像極了先前引雷爆炸的場景,他警覺地将謝晏擋在身後,謝晏笑着搖頭:“是,也不是。走吧,我們回去,你看了就知道了。”

阿斯爾跟着謝晏又回到鋪着氈毯的山丘上,兩個人并肩席地而坐。

忽聽“咻”的一聲鳴響,阿斯爾循聲擡頭望向天空,便看見夜空中綻開璀璨的火樹銀花。

那火花像是閃電,更像流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仿佛天上的星辰向他墜落。

星星,也是可以摘到的嗎?

阿斯爾一時看得入神,流光溢彩的煙火映在他金色的眼眸中,交織成更加耀眼的色彩,謝晏側過臉看他,唇邊無聲勾起笑意。

不同比例的配方做出的火藥,威力不同,用途也不同。

謝晏在做炸彈的時候便順手做了些煙花,方法大致就是把含硝量低一些的火藥塞進木刻的發射筒裏,充當發射藥,再用紙包上将在空中爆炸的炮藥,蓋上墊片密封即是最簡單的“古法煙花”。

煙火的色彩主要來自于各種不同的金屬鹽産生的焰色反應,條件和時間有限,謝晏就只做了黃色和藍色兩種,用的是含鈉的鹽和孔雀石磨成的粉,又加了些硬木碳粉和鐵粉增加亮度。

謝晏對自己手搓的煙花效果十分滿意,什麽叫驚喜,這就叫驚喜,看吧,他還是很懂浪漫的!

他笑吟吟地看着阿斯爾的側臉,男人亦偏過頭來看他。

煙花仍在不停地砰砰綻放,斑斓的光影落在兩人臉上,忽明忽暗,視線一相觸,心跳就跟着紊亂起來。

不需要任何話語,他們自然而然地吻在一起,高挺的鼻梁錯開,鼻尖蹭上對方的臉頰,溫熱的唇緊緊相貼,情不自禁地唇舌糾纏。

這是一個幾乎不帶任何情欲味道的親吻,剛才還在想着那種事的阿斯爾,此刻心裏也只有一個念頭,只是單純地想要和謝晏更加親近,親昵地享受這片刻只屬于他們的時光。

一吻終了,謝晏差點沒喘過氣來,臉色憋得微紅,眼底也氤氲起水光。

他望進阿斯爾的眼眸,在男人淺金的眼底看到同樣的隐秘欲望。

煙花已經燃盡,該看的都看過了,謝晏決定給這美好的一天畫上完美的句號。

他起身拍拍衣擺,眼神閃爍,略顯扭捏道:“我們回去吧,回帳子裏……”

阿斯爾立刻會意,忙不疊連連點頭,主動裹起地上的毯子,同謝晏去牽套在附近的白馬,一道回到主帳。

謝晏要先洗澡,趁着等燒水的功夫,他又拿出一樣東西給阿斯爾看。

是一張紙,厚度很薄,表面已足夠光滑平整,只是技術所限,仍有些天然的泛黃。

那紙上幹幹淨淨,什麽也沒寫,阿斯爾不明所以,便見謝晏端來一盞油燈,隔着一段距離将白紙放在火上。

神異的事情很快發生,只見那空無一物的紙張上忽而浮現出鮮明的字跡,赫然是阿斯爾的名字。

他震驚地睜大雙眼,反複看那紙又看謝晏,仿佛才确定自己沒有眼花,小心翼翼地問:“謝晏……這是‘神谕’麽?”

謝晏看着阿斯爾那認真的神情,沒忍住哧地一笑,擺手道:“就是一個小戲法,你也可以試試看。”

說着便拿出一張新的白紙,并一支狼毫做的毛筆,讓阿斯爾蘸他放在矮桌上的一碗透明“墨水”來書寫。

用水來寫字,晾幹後不就什麽都沒了嗎?

阿斯爾想不明白,但還是依言照做,他想了想,提筆寫下兩個字符。

淺淡的水跡很快風幹,謝晏捏起那張紙,又将它置于燈火之上,緩緩加熱。

随着溫度升高,紙上的筆跡再次顯現出來,原來阿斯爾寫的,正是謝晏教過他的,自己的名字。

自從熟練掌握赫勒語後,謝晏已經很少再用原來的漢字了,就連這個名字,他也只寫給阿斯爾看過一次。

端正的兩個簡體字,讓謝晏看得莫名眼眶發熱。

他擡起眼皮,向上看了看,随即笑意如常,向一臉驚訝疑惑的阿斯爾解釋道:“這‘墨水’是我用酸果子的汁調的‘弱酸水’,任何酸都有腐蝕性,被弱酸腐蝕過的紙,表面上看起來沒有變化,但着火點會比原來更低,所以只要一加熱,就會變黑,寫上去的字自然就出現了。”

“還有,今天給你看的‘炸藥’和‘煙花’,也不是什麽神術,只是幾種物質的‘化學反應’……”

謝晏接着說下去,他很清楚,阿斯爾或許并不能聽懂自己的話,在這個時代,他在某種意義上注定是孤獨的,但他就是想說給阿斯爾聽。

男人果然聽得倒懂不懂,望向他的目光卻依然帶着崇敬的迷戀,好像他是全知全能的神明。

謝晏忽然停下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突兀地開口問:“阿斯爾,如果我不是‘神使’,只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普通人,你還會……”

他頓了頓,垂下眼睫:“還會這麽愛我嗎?”

阿斯爾不明白謝晏為什麽這麽問,在他心目中,謝晏就是毋庸置疑的神使。

但謝晏問得認真,他也想得很認真。

天神存在于世代的傳說,存在于通天巫與薩滿們所吟唱的禱詞中,祂是否真實存在,沒有人能夠下斷言,阿斯爾也從未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

赫勒人都信仰天神、尊崇薩滿巫,他生于坦格裏赫勒的王帳,是神話中天神之子的後裔,預言裏會統一草原的王者,阿斯爾相信自己,所以也相信神明。

謝晏的出現,和謝晏為他的部族帶來的改變,更佐證了這一點。

如果謝晏不是天神的使者……

不是又怎樣呢?

謝晏還是謝晏,是那樣的聰慧、善良、勇敢,天人一樣的外貌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阿斯爾在祭典上對從天而降的他一見鐘情,又在朝夕相處中無法自制地被他吸引。

即使謝晏只是一個普通人,阿斯爾依舊愛他,珍重他,願意為他獻出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若世上沒有神祇,阿斯爾情願信仰謝晏。

他愛謝晏,猶勝過愛神。

作者有話說

直男的浪漫!(并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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