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農夫與蛇
第49章 農夫與蛇
信鷹帶回河谷一役大捷的消息,謝晏高興得幾乎整晚沒睡着,第二天便張羅着準備起大軍凱旋的慶祝儀式。
正好又到了冬季打圍的時節,獵人們組成小隊進山,為即将歸來的戰士狩獵新鮮的野物。
赫勒獵手向來有馴鷹的傳統,馴化的獵鷹不僅能傳遞信息,還能護衛放哨、輔助捕獵;獵鷹的種類也很多,除了狹義的鷹之外,還包括隼、鹞、雕、鹫等等,其中最難得的是“海東青”,尤其以白羽為貴。
所謂海東青,其實就是矛隼,在現代非常可刑的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也就只有在這裏能近距離撸一把。
悠長的鷹哨吹響,威猛迅捷的海東青便自空中降落,站在主人戴着皮質護具的手臂上。
謝晏看得眼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漂亮的白隼兒,架着它的老獵人笑起來,喉嚨裏又發出一聲短促的哨音,示意謝晏可以摸摸它。
那白隼眼神機敏銳利,卻果真溫順地一動不動,謝晏的手觸到它頭頂時,還懂得用腦袋蹭蹭他的掌心,順滑的羽毛觸感十分奇妙。
阿斯爾捕獵并不用鷹,只因他一個人已勝過所有外物,謝晏這個天外來客,自然也沒有獵鷹——不過他現在有狗了。
這“狗”可不是指阿斯爾,而是真的狗,準确來說,是人工飼養的狼。
他當初在野外被狼群追了一回,一直記着要“報仇雪恨”,今年夏獵掏狼窩,就特意讓人留下了狼崽子,交給族中馴鷹經驗最豐富的老獵人喂養。
之前尚不得空去看這批初代“狼狗”,後來阿斯爾征戰在外,謝晏在後方閑下來時想起這回事,終于有時間驗收成果。
八個月左右的小狼已有了成年狼的體型,還帶着些幼崽活潑愛玩鬧的性格,經過訓練後能懂得簡單的指令,雖仍有未褪的野性,看起來卻已與野生的草原狼截然不同,目光中隐約有種清澈的愚蠢,對人頗為親近。
謝晏最喜歡其中一只金黃色眼睛的,天生白化的皮毛蓬松雪白,在雪地裏能與周遭融為一體。
他給它取名叫小黑,教它撿骨頭、撲野兔,很是得趣。
所以這次圍獵,謝晏也帶上了小黑積極參與,還做了許多捕獸夾一類的陷阱,雙管齊下,立志要多打些獵物,等阿斯爾回來做他最新改進配方的烤肉和火鍋吃。
一行人喚狼呼鷹,策馬浩浩蕩蕩出發,到山林裏才各自分散開。
謝晏很有自知之明,不打算挑戰大型動物,只瞄準了狐貍和兔子等中小型動物追捕。
特別是一種雪兔,和普通的草兔不同,這種兔子站起來時腿特別長,行動也格外敏捷。
謝晏從馬背上下來,長靴踩在積雪上,架着手弩小心翼翼靠近目标,小黑也學着他的模樣匍匐前進,忽然,它像是發現了什麽新獵物,擡起頭“嗷嗚嗷嗚”地叫喚起來。
雪兔聞聲霎時受驚逃走,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謝晏無奈,只得朝白狼的方向走過去,聽見它還在哼哼唧唧,不禁嘆氣:“怎麽了?你這是發現什麽了……嗯?”
他走近才看清,雪地裏竟埋了個人!
那人身上穿的是坦格裏部制式的盔甲,殘破的戰袍和甲胄上幹涸的血跡顏色已經發黑,淩亂的黑發擋住面孔,也不知是死是活。
謝晏趕緊收起弓弩,先把人從雪窩裏拖了出來,一邊伸手探他頸間的脈搏,一邊喊附近打獵的同伴來幫忙。
感覺到指腹下細微的起伏後,總算松了口氣,順手撩開那人的頭發看了一眼。
男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眉弓高眼窩低,高挺的鼻梁配上削薄的唇,臉頰瘦削凹陷,莫名有種病态的俊美,長相陌生中又帶着幾分熟悉,說不上來在哪裏見過。
謝晏和同行的獵人一起将他擡上馬背,忽的想起是有些像阿斯爾,怪不得那麽眼熟。
或許是聯軍的戰士吧,赫勒諸部族皆有通婚,大家都沾親帶故的,有血緣關系長得像也正常。
只是這疑似阿斯爾遠房親戚的傷員,莫名其妙突兀地出現在這裏,難道是前線的戰況又有什麽變動?
伊勒德的戰馬被阿斯爾射傷,瘋跑一陣後将他甩下馬背,他混在死人堆裏,用最後的力氣脫下身上的戰甲,換上身邊陣亡的坦格裏部戰士的甲胄,躲過了第一波搜尋。
山谷中的夜風冷得人骨縫生疼,連傷口也凍得失去知覺,伊勒德在徹骨的寒意中醒來,不甘心就這樣失敗、無足輕重地死去,強撐着爬出屍堆,趁夜從敵人的營地偷走一匹戰馬,朝着坦格裏赫勒王城的方向潛行。
又一場大雪紛紛,積雪掩去馬蹄留下的足跡,他再次逃出生天,靠着喝雪水、嚼草根堅持了幾日,最後選擇殺死戰馬,喝血吃生肉補充體力,又向執念中的目的地行進了一段距離。
伊勒德在風雪中迷失方向,昏迷失去意識前只看見大片刺目的銀白。
直到柔軟的溫暖将他的身體包圍,幹澀的喉嚨裏也嘗到溫熱的甜味,他艱難地睜開眼,恍惚望見那黑發青年俊秀的面容,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到了天國。
他又咽下喂到唇邊的幾口甜水,視線逐漸聚焦,終于看清自己現下的處境,似乎是被阿斯爾那心愛的神使可敦給救了回來。
對方竟沒有認出自己身份,還頗關切地看着他,對他道:“你總算醒了。你在發燒,應該是風寒加上傷口發炎——之前用過青黴素嗎?”
謝晏把雪地裏撿到的陌生戰士帶回醫帳,又是燒蜂窩煤裹上毛毯取暖,又是清理傷口重新包紮,還讓護士調了些糖鹽水來給他補液。
那水裏的白糖是謝晏用試驗田裏種的甜菜根做的,熬煮後又經過“黃泥淋糖法”脫色,産量稀少,金貴得很。
謝晏也嘗試過用白糖做炸彈,但發現這玩意容易受潮,不易保存,怪不得一般的火藥配方都不用它,還造價那麽貴,實在比不上硝酸鉀的性價比高。
不過白糖能快速補充能量,實在萬不得已,還能充當消毒用品,便先拿來當軍需給傷員們用了。
見那男人醒來,謝晏先例行詢問,是否接受注射青黴素。
土法青黴素的技術如今已比最開始成熟許多,卻仍然存在死亡概率,所以用藥前都要問過患者的意見——但所有人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這次亦不例外。
伊勒德也曾聽說過這種據傳能起死回生的神藥,他原本不信,後來與阿斯爾的軍隊交戰,對比過兩方的傷亡率後才不得不承認,那名字古怪的藥物确有奇效。
那藥是神使賜下的,和他們所用的天雷一樣神秘,不像馬具和武器易于仿造,伊勒德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手下的戰士死去,直至最後兵敗山倒。
為殺戮而生的哈日赫勒,是背棄神明的異端和反叛者,不信來生、不入輪回,最不怕的就是死。
只怕死得不值得,總要帶走一些什麽,才算不枉來這一遭。
綠色眼睛的男人注視着謝晏,點頭低沉地應了一聲。
青年便喚巫醫來給他打針,尖銳的針頭紮進上臂緊繃的肌肉,帶來一股微妙的鈍痛,又很快抽離,換成冰涼的酒液擦拭“消毒”。
百聞不如一見,這裏的一切對于伊勒德來說都是那樣新奇。
寬敞的帳篷裏暫時只有他一個傷員,來來去去的“護士”、坦格裏赫勒的女人們,都在為照顧他而忙碌。
有人來換藥,有人添炭火,湯藥和吃食也很快送來,留有一扇小窗的營帳內溫暖得像是額吉的懷抱,是伊勒德在夢中也不曾體會過的美好。
他不自禁地松懈下警惕,模糊地昏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隐約感覺到有人靠近,伊勒德閉着眼睛,再次本能地警覺起來,藏在毛毯下的雙手緊握成拳,随時準備暴起。
然而貼上來的卻是青年微涼柔軟的掌心,動作很輕地放在他額上,探了探體溫便收回手,放心了似的長舒一口氣。
“退燒了,暫時沒有不良反應……你醒啦,感覺怎麽樣?”
伊勒德再次睜開眼,胸前和身上的其他傷口仍在持續作痛,但沉重的身體已經輕松了很多。
年輕的神使似正在為他的好轉高興,笑起來時漆黑的眼睛裏若有星辰,和那日他與阿斯爾交戰時,那人看向他的目光截然不同。
“你的運氣真好,要是這刀傷再偏一寸,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謝晏比劃了一下,後怕地感慨:“要不是我心血來潮去打獵,要不是小黑鼻子靈發現你,你肯定也沒命了!”
“你是哪個部落的?叫什麽名字?怎麽會一個人跑到山裏去,不是說在烏瀾河谷,已經打贏了麽,為什麽沒和大部隊在一起?”
伊勒德面對他的一連串疑問,沉默片刻,随口扯了個攻打過的部落名字,和常見的赫勒人名,半真半假地解釋說:“哈日赫勒的首領伊勒德失蹤,阿斯爾可汗派人搜尋……我奉命追捕,被他所傷。”
“可惡。”
謝晏氣鼓鼓地咬緊後槽牙,忿忿道:“真是禍害遺千年!這幫黑赫勒都是打不死的小強麽,一個兩個都這麽命大。”
伊勒德聽不懂什麽是“小強”,但也能從對方的神态看出不是好話,默然垂下眼睫,面色有些陰沉。
謝晏聽他說“可汗”時聲音含糊,以為他是喉嚨癢,又給他倒了杯熱水。
末了拍拍他的肩膀,用領導慰問群衆的語氣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康複!”
作者有話說
沒事的哥,一輩子很短很快就過去了,下輩子争取做個好人(揮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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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