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因果報應
第52章 因果報應
謝晏被伊勒德鉗制着站在矮牆邊,遠遠看見城牆下已有族人聚集。
人群很快向兩側讓開,疾步前行的金發男人腰挎彎刀,手持長弓,正是阿斯爾趕來了。
他停在數十步外,仰頭朝上方望去,正色揚聲道:“伊勒德,放開謝晏!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與謝晏無關。”
“只要你放了他,我願和你按赫勒人的規矩,堂堂正正地決鬥一場。若你贏了,無論我是生是死,你都可以離開這裏,從此仇恨了結,坦格裏赫勒及聯盟諸部,皆不可再向你尋仇。”
謝晏聽見他嘶啞的聲音,铿锵落地:“我以黃金家族的名義,向天神起誓,絕不背諾!若有違背,必受天罰,永世受難,不得解脫——”
決鬥,是對英雄和對手的尊重,阿斯爾已經給出了最大的誠意,伊勒德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心中早已下定了某種決心,聞言只嗤笑一聲,冷冷回應道:“我不信天神,更不信你!”
“阿斯爾,放下你的弓箭。”
伊勒德掌心收緊,謝晏又被迫仰起頭才能勉強呼吸。
男人含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着近乎神經質的瘋狂:“你和他,今天只有一個能活,你是選自己,還是選他?”
謝晏艱難地喘息着,在伊勒德身前無助地掙紮,臉色已憋得通紅,滿臉都是淚水的痕跡。
那奄奄一息的模樣,看得阿斯爾心頭劇痛,猶如尖刀翻攪、烈火熬煎。
只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在戰場上殺死伊勒德、沒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人。
他死死握緊手中的弓箭,指節咯咯作響,卻終是将那重弓擲于地面:“放開他!”
伊勒德倒也“言而有信”,當真略松了些力道,謝晏一得到新鮮空氣,立馬大口呼吸,而後大聲呼喊:“阿斯爾!你別相信他,別、嗚嗯……”
“閉嘴。”
似是嫌他聒噪,伊勒德再次扼住謝晏的咽喉,把他的話摁回了喉嚨裏。
随後又朝阿斯爾道:“拔出你的刀!只要你死了,我就放過他。”
信你才有鬼,謝晏哼哧喘氣,緊咬牙關,發出嗚咽般的細碎聲音。
他在伊勒德懷中不安分地扭來扭去,看似無能為力地掙動,實則背在身後綁起的雙手一直在趁機搞小動作。
謝晏出身豪門,作為謝家最寶貝的二公子,小時候也曾差點被歹徒綁架過,好在他打小就聰明機敏,記性極好,一眼就認出那巡夜的保安是陌生人假扮的,及時按了警報引來真正的安保人員。
有錢人家的孩子被綁架勒索,甚至撕票的案例多不勝數,自那次意外之後,父母和兄長就對他的人身安全格外留心,除了增加保镖人數外,也讓謝晏學了許多防身和逃生的技巧。
其中就包括解各種繩套的方法,他從一開始就在嘗試用摩擦牆壁的方式解開繩結,後來被伊勒德掐着脖子提溜起來也仍然沒有放棄,換了一種法子繼續暗自解繩。
伊勒德還在催促阿斯爾,語氣諷刺地挑釁道:“他是你的可敦,你卻連為他去死都不願意嗎?”
“你看,這就是你選的人。”他在謝晏耳畔低聲笑起來,“他甚至不舍得為你而死……”
謝晏才不會被這種伎倆挑唆,他已經快要成功松開繩套,只假意帶着鼻音哽咽似的喘了兩聲,忽聽城下傳來人們的驚呼。
他往下一看,阿斯爾竟真的按伊勒德所言拔出了彎刀,刀刃斑斓的花紋泛着冷冽的寒光。
謝晏心中震動,只怕再晚一秒這傻子便真敢幹出傻事,手上猛然用力,終于從束縛中解脫。
他雙手脫困,不帶一絲停頓猶豫地擡肘猛頂伊勒德肋間未愈的傷處,那還是他親自和巫醫們一起包紮的傷口,自然一擊即中;同時另一手飛快自懷中摸出随身的匕首,捅上伊勒德掐住自己脖頸的手臂。
青年的反抗毫無預兆,注意力被阿斯爾分散的伊勒德竟也一時沒反應過來,被謝晏偷襲了個正着。
他吃痛松手,謝晏将身一扭,靈活地閃身掙開他的桎梏。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城牆下的阿斯爾已飛快撿起長弓,趁二人分開的剎那搭箭便射。
幾乎同一時間向伊勒德開弓的還有另外兩側悄無聲息埋伏好的弓箭手,謝晏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響擦過耳邊,再轉頭時伊勒德已身中數箭,局面瞬間扭轉。
阿斯爾一箭射中伊勒德左胸,随即提刀沖向城牆,謝晏也轉身就跑,生怕再出什麽幺蛾子——
然而怕什麽偏來什麽,他還沒跑出兩步,就被身後那人猛地一把抓住手腕。
伊勒德竟還強撐着一口氣,眼底血紅一片,回光返照般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奪下謝晏手中的匕首,将他扯向自己,反轉刀尖對準了他的咽喉。
謝晏感到喉間的刺痛,死亡的威脅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近過,他本能地僵硬在原地,大睜着雙眼看着登上城樓的阿斯爾一臉驚恐地朝自己奔來。
謝晏。
奇怪的名字,奇怪的模樣,說話做事也奇怪得很,連像他這麽危險的陌生人都敢往回撿。
伊勒德握着那柄鋒利的黃金匕首,在極短的剎那間,腦海中閃過許多古怪的念頭。
他曾緊握過青年的頸子,那截白皙修長的頸項,是那樣的脆弱敏感,稍微用力便能掐出紅痕,只要刀尖再往裏刺到更深處,他就能讓對方陪自己一起死了。
只要,只要再用力一點……
曾經殺人如麻、面對老弱婦孺也從未有過心慈手軟的伊勒德,竟在最後的這一刻對眼前人生出了猶豫。
匕首當啷落地,伊勒德踉跄着跪倒,肺裏湧上的鮮血從口腔溢出,喉嚨裏赫赫地喘着粗氣,如同漏氣的風箱。
謝晏死裏逃生,驚魂未定,飛撲向趕來的阿斯爾,被對方一把護在身後,又往後連退數步。
伊勒德隔着一段距離望向他們,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力的抽離,所有的痛覺在彌留的時刻都漸漸消失了,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周圍也變得無比安靜。
“為什麽……什麽都是你的。”
他突兀地開口,像在問阿斯爾,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額吉從沒有抱過我……”
“她給你取了名字。”
阿斯爾道。
伊勒德陡然睜大眼睛,眼眶中都似要滴下血來:“什麽名字!”
阿斯爾卻只是搖頭:“你不配得到這個名字了。”
一步錯,步步錯,他早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也許從一開始,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而現在,是所有錯誤徹底終結的時候了。
伊勒德想要發笑,胸腔悶悶震動,更多的血液湧出來,讓他的聲音含混不清。
“世上……真的有天神嗎?”
他的視線轉向謝晏,恍惚間近似虔誠地問:“我死了,靈魂永不超生……還有機會,再見到額吉嗎?”
同樣的問題也曾有別人問過,那時謝晏告訴對方說有,還說天國多麽多麽美好,但現在,他卻堅定地搖頭,近乎殘忍地開口道:“沒有天神。”
“什麽都沒有,你死了就是死了,沒有靈魂、沒有來生,額吉永遠不會見到你……”
謝晏想起那些無辜慘死的族人,想起無數戰死沙場的勇士,啞聲說下去:“沒有人會記得你,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男人充血的雙眼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怔怔地注視着謝晏,勉力擡手,攥住挂在胸前的那枚鴉喙。
碎骨嵌入掌心,喉頭翻湧起鮮血的腥甜,讓他想到蜜糖和糜子面的香甜味道。
如果……如果……
伊勒德眼中的光亮逐漸暗淡,渙散的眼眸和茫然的神色仿佛迷路的孩童。
他就那樣睜着眼睛,慢慢垂下頭,緊握成拳的手也滑落下來,仍筆直地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死了。
一陣風拂過,空中又下起細雪。
雪花越落越大,飄落在那人發上、身上,逐漸積起厚厚的一層,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
一點雪花沾上謝晏的頸側,他感覺到脖頸發涼,抓緊阿斯爾的手,下意識往對方身上靠過去。
阿斯爾回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忽然開口說出一個名字。
“……阿拉塔。”
在赫勒語裏,是黃金的意思。
他的額吉,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顆金子一樣的心,正直、真誠、善良,充滿了珍貴而熱切的愛意。
可是她的願望沒能實現,她分明早有機會扼殺、卻還是堅持生下來的孩子,在多年後應驗了她的谶言,死在她的另一個孩子箭下。
不,阿斯爾想。
他的哥哥,其實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死了,而伊勒德的死,只不過是對那個承載着額吉愛意的孩子的祭奠。
謝晏聽懂了這個名字,也能體會到阿斯爾此刻複雜的心緒,他安慰般緊緊地牽着對方的手,垂眸默然嘆息。
而後他帶着阿斯爾走上前去,伸出手,合上了那人的眼睛。
一切因果宿怨,至此塵埃落定。
中秋番外·夢中婚禮
謝晏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沉。
身體仿佛被什麽溫熱的液體包裹着,水流湧進他的耳道和鼻腔,窒息感迫使他張開嘴呼吸,又嗆進一大口水。
“咳咳……”
他掙紮着嘩啦一聲浮出水面,被嗆得不住咳嗽,腳踩在光滑的池底,竟就這麽直愣愣地站了起來。
謝晏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抹了把臉,擦去眼睫上的水珠,眯着眼睛奇怪地左右環顧。
隔着朦胧的水霧,隐約能看出這是一處人工造出的室內水池,又或是浴池?整個池子都用潔白的大理石砌成,挑高的穹頂繁複的壁畫和下方立柱上的浮雕交相輝映,裝飾的牆壁上甚至嵌着黃金與貝母,還有閃閃發亮的各色寶石,堪稱金碧輝煌。
這又是什麽情況?他又穿越了?
謝晏狐疑地皺起眉,摸着大腿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差點疼得嗷一聲叫出來。
不是吧,不要搞他啊,他不見了,阿斯爾可怎麽辦!
他好不容易才适應原先的環境,有了愛人和熱愛的事業,這賊老天又給他穿到哪了?
謝晏身上發冷,心裏沉甸甸地墜着,幾乎有些生疼,他正茫然地呆在原地,突然被人從身後擒住,猛地推倒在浴池邊緣。
池邊圓鈍的棱角并不尖銳,但到底是堅硬的石材,謝晏猝不及防一下子撞上去,被硌到的後腰一陣劇痛,連眼淚都快要湧出來。
“唔!”
又是一個雷雨天。
每逢這樣的天氣,阿斯爾就會頭痛失眠。
這舊疾自少年時起已伴随他多年,從前戎馬征戰無暇顧及,如今安定下來,各式各樣的療法一一試過,不論是用藥還是祈神,全都沒有效果。
醫官最新的建議是用溫泉沐浴法,太陽神宮中原本有一處供祭司與神侍們在祭祀前焚香湯沐的浴場,阿斯爾入主神宮後便将這裏改成了溫泉浴室,以白玉般的大理石鋪地,牆上亦綴滿金銀珠玉,還有鮮花環繞,熱水每日源源不斷,由宮人燒好再由水渠引入,耗費無數人力物力,鋪張而奢侈。
但阿斯爾是赫勒帝國的君主,富有天下的“天可汗”,這些財富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再奢靡的享受于他都是理所應當。
他赤裸上身,靠坐在浴池一側閉目養神,忽然聽見池中傳來怪異的聲響。
有人闖入!
阿斯爾本能地警覺起來,飛快拿起放在岸邊的黃金匕首,做出防備的姿态。
又是刺客麽?
阿斯爾并不意外,畢竟想要他死的人多不勝數,哈日赫勒的餘孽、基米特與海西人的遺民,所有被他麾下鐵蹄征服踐踏的土地,有多少人愛戴他、敬畏他,就有多少人憎惡他、痛恨他。
米狄裏斯二世兵敗身死前的詛咒已然開始在他身上應驗,他将永遠不得安寝,身邊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的帝國終有一日分崩離析——
阿斯爾其實也不在乎自己的結局,不知何時起,殺戮與征服已經成為他刻在骨子裏的本能,仿佛一頭永不知足的巨獸,吞噬完所有可以吞噬之物後,他得到了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力,心中卻只剩下巨大的虛無和空茫。
他早已厭倦了這一切。
阿斯爾願意接受勢均力敵的決鬥,但他讨厭不自量力的可憐蟲,他抽出匕首,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呆站在浴池裏的陌生人,一把将對方按住,抵在浴池邊緣。
“你是誰?”
阿斯爾扼住那人的脖頸,刀刃橫在對方頰側,就快要劃上去的剎那,他望進那雙漆黑清亮的眼眸,忽而一怔,突兀地頓住了動作。
兩個人溫熱的身體因鉗制的姿勢緊緊相貼,謝晏痛得悶哼出聲,隔着極近的距離,他看清了襲擊自己那人的臉。
男人半濕的金發垂下,落了幾縷在額間,眉骨與鼻梁的線條硬朗深刻,略深的膚色更凸顯出他眼眸的淺金,薄唇緊抿着,有種不近人情的冷厲。
是阿斯爾!
謝晏對阿斯爾總是懷着無條件的信任,先前空落落的心放回原處,連被對方攻擊也只當是他沒看清,誤把自己當成了敵人。
還慶幸地笑起來:“還好你也在,我們這是怎麽了?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阿斯爾”卻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審視着謝晏,重複了一遍問:“你是誰?”
謝晏見阿斯爾還不松手,也隐約察覺出事情不對勁,頓了頓,再仔細看對方的面容,确實是阿斯爾的臉沒錯,但好像要更成熟一些,眉宇間有些陰霾的戾氣,令他感到無比陌生。
他還抱着一絲僥幸,仰着臉艱難地開口道:“我是謝晏……是你的可敦,阿斯爾,你不認識我了嗎?”
阿斯爾偏了偏頭,似覺得好笑般牽起唇角,眼底卻沒有多少笑意。
人人都知道阿斯爾汗從未娶妻,他根本沒有可敦,而面前這個自稱叫做“謝晏”的年輕人,雖然長得頗為漂亮,卻顯而易見是個男人。
赫勒人的确有同性通婚的習俗,但那是在族中缺少女人,且二人兩情相悅的情況下。
阿斯爾從沒有想過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準确來說,他根本沒有與任何人結合的欲望,無論男女。
他至今為止的大半人生都在戰場上度過,曾經是為了複仇,後來是為了統一赫勒,再後來,他便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了,只是習慣性地用厮殺發洩過剩的精力,對堆積成山的金銀財寶、華麗的宮殿和絕色美人都視若無物。
人們說他是為戰争而生的怪物,沒有人類的欲望,可阿斯爾卻在此刻發現,自己其實是有欲望的,他凝視着眼前的黑發青年,下腹忽而湧起某種陌生的、澎湃的熱意。
謝晏也感覺到了那處熱源,僵硬地縮了縮脖子,渾身都浮起了雞皮疙瘩。
他心中警鈴狂響,正想再裝神弄鬼,說點什麽忽悠對方放開自己,卻見那人松開手,主動退開了一點距離。
阿斯爾本可以直接殺了這個來路不明、胡說八道的刺客,還有今夜失職的守衛,也都要受到懲罰。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收回了匕首。
男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俯視着謝晏。
青年正驚疑不定,鹿一樣濕潤的雙眼泛着微紅,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格擋般護在胸前,神态充滿戒備,卻并不害怕他,還敢和他直直對視,目光中是阿斯爾看不懂的複雜情愫。
對方說是自己的可敦,他沒有可敦,但不介意有一個。
“我不管你過去是誰、從哪裏來、想做什麽,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
阿斯爾笑了笑,自顧自做下了決定:“我将在三日後,迎娶你做我的可敦。”
說完,也不等謝晏反應,便起身離開浴池。
侍從魚貫而入,為阿斯爾熏香更衣,他走之前也不知道吩咐了什麽,很快又有一隊侍女來到浴室,捧着簇新的衣袍和精油、鮮花瓣,上來就要給謝晏洗澡。
謝晏大驚失色,連忙縮在池子的角落,只露出一個腦袋:“你們不用過來,我自己來!”
還好這裏說的也是赫勒話,不然又要重新學一門外語,雖然也能學吧,但交流不暢容易引起很多誤會,他已經有過前車之鑒,可不想再來一次。
侍女們放下托盤,恭敬地垂眼,謝晏從水裏遮遮掩掩地爬上岸,扯過那件衣裳便往身上套。
這衣服不像是赫勒的袍服形制,倒像是古希臘式的長袍,謝晏穿不太明白,侍女們适時上前,為他系上衣帶、扣好繁瑣的金飾。
這些飾品的紋樣倒還有幾分赫勒風格,和垂感極好的絲質長袍混搭起來,更顯得異域風情十足。
謝晏被她們領着走出浴室,穿過複雜如迷宮的回廊,七拐八繞,最後來到一處宮殿內。
寝殿正中是圓形的大床,床幔的華蓋垂下,在燈火輝煌間影影綽綽。
侍女們向他行過禮便準備退下,謝晏卻叫住她們:“等等!”
他擠出一個友好和善的笑意,語氣真誠地問:“我可以問你們幾個問題嗎?”
阿斯爾汗并未說過不許與這位未來可敦說話,侍女們依言停下,謝晏便開始向她們套話。
他從她們口中得知這裏是赫勒帝國的皇宮,“太陽神宮”,而自己所處的這處宮殿則是“月神殿”,是給可敦居住的地方,此前一直空置着,今天才終于等來了主人。
他在浴池見過的那個男人,也确實是“阿斯爾”,卻不是他的阿斯爾。
這個“阿斯爾”有着與他的愛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在沒有謝晏幹預的世界線裏,來自大草原的阿斯爾汗經歷了無數磨難,曾經失去所有,被盟友背叛、被敵人羞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又重新收攏殘部遺民,一點點收複失地,經歷多年戰亂,從血與火中殺出一條生路。
他殺死自己的異父兄弟,打敗生母姊妹的部族,手刃曾經背叛自己盟友,統一草原後繼續向外擴張。
如今的赫勒帝國,不僅包括赫勒人的故地可達爾草原,還包含了整片“歐洲”大陸——雖然它在這裏不叫這個名字,但在地理位置上大致與謝晏認知中的歐洲對應,此外還有海峽另一面的“非洲”、大洋彼岸的“美洲”,甚至長城以南的中原王朝,也向“天可汗”繳納歲幣以求偏安一隅。
阿斯爾已成為了真正的天下共主,“日不落帝國”的獨裁君王,他最後選擇定都在基米特人的故都,将米狄裏斯二世在海灣修建的太陽神宮變成了自己的皇宮。
天色已晚,侍女們悄然退去,謝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如果沒有遇見他,阿斯爾真的會走上這樣的道路麽?
那個笨蛋野人,睜眼醒來發現他突然消失,該會有多麽難過,會不會也從此大受打擊,性情大變,做出許多不理智的決策?
謝晏翻來覆去,腦海中都是不好的念頭,最後實在太困太累,才眼皮打架,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謝晏還是沒有回到原本的世界。
他想偷溜回來時的浴池,看能不能場景重現一下,結果卻見那周圍被重兵把守,根本無法靠近。
原是阿斯爾昨夜審問了值班的守衛,确認他們的看守并無任何漏洞,謝晏完全是憑空出現的。
阿斯爾難得去見了許久未見過的通天巫,通天巫說,謝晏是異世界的神使,可以幫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而阿斯爾早已經擁有一切了,他沒有什麽需要通過謝晏得到的,但聽到這番話,他還是莫名感到很高興。
現在,他想要得到的唯有謝晏而已。
三天後,月圓之夜。
皇宮中裝飾華彩,燈火通明,鮮花與水果的清香混雜着濃烈的酒香,萦繞在金碧輝煌的宮廷中,廊間侍女忙碌地魚貫穿行。
可汗與可敦的婚禮儀式即将開始,阿斯爾汗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也不敬神明,不喜歡與大臣宴飲作樂,婚禮上并未邀請別的賓客,只有主婚的老巫,那是曾跟随他南征北戰的見證者,此時也将見證他的婚事。
阿斯爾倒是心情愉悅,他的新可敦卻郁郁寡歡。
謝晏這幾天數次嘗試跑路失敗,被這個壞阿斯爾軟禁在寝殿內,哪裏也不能去;等到了婚禮這天,又被迫換上華麗的禮服與冠冕,被侍衛們名為護送,實為押送到“暴君”阿斯爾面前。
赫勒帝國仍以東珠為貴,只因阿斯爾汗要銘記自己的故鄉,渾圓的寶珠鑲嵌在王冠上,在燭火下泛着瑩潤的光澤,再過百年也不會改變。
與之相反的是新人的婚服與整座宮殿的布置,早已不似當初赫勒人的舊俗。
謝晏不禁想起自己和阿斯爾初遇時,那場原始而古樸的祭典,細說起來也能算是他們的“婚禮”,他望着眼前的金發男人,卻恍然看見了另一個人。
“你在透過我看誰?”
男人眼眸微眯,伸手捏住謝晏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與自己對視。
阿斯爾不喜歡謝晏此時的眼神,他寧可對方憤怒地瞪着自己,厭惡、痛恨,都無所謂,但謝晏不能把他當做別人的替代品。
英明睿智的阿斯爾汗,那夜便已猜出謝晏可能的來歷,或許通天巫的預言并沒有錯,這世上還有另一個“阿斯爾”,謝晏其實是那個人的可敦,還曾幫助那家夥得償所願。
他年少時的願望,關于父母、關于親人,關于大草原的統一與和平……明明從一開始,他只是想讓族人都過上好日子而已,為什麽就走到了今天呢?
難以名狀的嫉妒和不悅充斥滿阿斯爾的心房,他不信仰神,因為神從未救過他,他從來只有靠自己,他幾乎已經快要相信世上沒有神明、沒有救贖,可謝晏偏偏在這時候出現。
太晚了。
阿斯爾不想知道關于另一個自己的任何事,謝晏剛要開口回答,他便又捂住對方的嘴,将那未說出口的話語堵在了掌心。
謝晏抗拒地推開他的胸膛,阿斯爾反而更加用力,一把攬過他的肩膀,将青年拉入懷中。
兩人相擁的瞬間,漫天的緋紅花瓣傾洩而下。
這是可汗為新可敦準備的禮物,用精心培植的重瓣玫瑰制造的一場花雨,豎琴悠揚空靈的樂聲同時響起,還有赫勒的傳統手鼓伴奏,盛裝舞娘跳起翩跹的慶祝舞,現場雖然沒有客人,卻也足夠華美熱鬧。
連噴泉池裏裝的都是美酒,水面映出夜空中巨大的圓月,皎潔的明月被血紅的葡萄酒染上血色,謝晏在無盡的血紅下開始頭暈目眩,視線模糊不清,腳下也站立不穩。
恰好阿斯爾在此時松開擁抱,正欲牽起他的手,帶他走向通天巫,謝晏踉跄着後退兩步,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
“謝晏!”
阿斯爾伸出手,卻與他失之交臂,謝晏跌入酒池,猝然失重,耳畔嗡鳴、眼前一黑——
深夜,古樸低矮的宮殿內燭火已熄,只有取暖的炭爐發出柔和的紅光。
謝晏喘息着驚坐起身,耳膜上仿佛還殘留着濕潤的觸感,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跳才緩緩平複下來。
先前他在泡溫泉時困得睡着,阿斯爾替他擦幹濕發,抱他回到寝殿,與他相擁而眠。
他從夢中驚醒,原本擁着他入睡的阿斯爾也第一時間醒來,扶住他的肩膀,安撫似的輕拍他的後背。
“怎麽了?”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懷抱,是他的那個阿斯爾……謝晏感到莫名的安心,不太确定地開口道:“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再清晰真實的夢境,醒來後再想要回憶,也會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碎片般的記憶畫面。
謝晏想了又想,最終只想到一個印象最深刻的情節:“我夢見我們正要舉行婚禮,然後我就醒了。”
“不是說和你成婚是噩夢的意思啊!”他說着,又打補丁道,“就是,我夢裏的你似乎不是你……”
謝晏抱住阿斯爾結實的胳膊,突然冒出來一句:“還好你就是你。”
這話說得雲裏霧裏,阿斯爾沒有太聽明白,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謝晏剛來時,部落中正在舉行祭祀儀式,而後他們在通天巫的主持下締結了婚約——後來被證實那是他單方面的誤會。
所以,他其實欠謝晏一場真正的婚禮。
必須得補上。
阿斯爾一邊輕撫着謝晏的背脊哄睡,一邊思考着婚禮慶典的舉行時間,不如就在下一個月圓之夜吧?
他要趁這幾天,重新給謝晏做一頂更大更漂亮的鹿角冠,嵌上達拉赫勒進貢的最好的東珠……
作者有話說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遲來的中秋番外,算是對正文以外世界線的補充,遲到地祝大家節日快樂!
這幾天在泰國玩,下次更新要等到周日回來,還有最後一個重要情節點就正文完結了,讓大家久等十分抱歉··*
很高興來了很多新讀者,也有寶寶認為我給小謝開的金手指太大不合理的,我承認确實有很多誇張成分,不過也勉強在可行範圍內吧,文中提到的所有技術,都是先有參考的歷史出處,再加上現代穿越者的“金手指”去“誇大”的,等完結後我會抽空整理一下本文所有參考資料,在微博和大家分享,總之,謝謝你們讀我的故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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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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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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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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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