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房子撐不過今天了
這房子撐不過今天了
宋尋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人喝了一口別人杯子裏的剩下的半杯後再表情動作都坦坦蕩蕩問出這種話。
不過話到了嘴邊還是斟酌着變成了一個沉默的搖頭。
大師可能是不拘小節吧?
應該吧?
景行喝完就自顧自說擡頭望着房頂,嘴裏輕啧出聲。
被頭上聲音提醒,宋尋也順着目光擡頭,與廳內陳設妥帖不同,上方橫梁似乎有一種被遺棄的破敗感。
或許是作為主人的景行平時很少擡頭,現在才發現,直接被上面這幅慘白樣子弄得直搖頭。
“怎麽就這麽扛不住時間啊!才不過傳了三代而已,不過幾十年沒修繕你就堅持不住了?”景行一邊嘆息着說,一邊伸手撫上身旁立着的稱重柱面露惋惜,刀削般明晰的下颌線因為側身仰頭的姿勢格外明顯。
男人修長的手指劃過,神色哀怨一點沒有剛才不染纖塵的樣子,“就連你也是,不過是平時蟲蟻咬一咬,老鼠嗑一嗑怎麽就能告訴我你要折?阿柱,這麽多年相伴你就這麽對我?”
說到這兒景行突然話鋒一轉,“宋尋。”
在一陣長籲短嘆中被突然叫了名字,宋尋面露詫異擡起頭,“您說……?”
男人收回向上的視線看向他的眼神帶着些認真,“你說我們要不要賭一下?”
宋尋被莫名其妙的話弄的有些懵,“賭?您要賭什麽?”
“你猜今天我們要是住在這兒,房頂半夜會不會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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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說的一本正經,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宋尋剛要說一句就算看起來不牢固也不至于真的這麽倒黴兩個人趕上。
突然頭頂正上方應景的“咔嚓”一聲。
這聲響的是猝不及防,就像是真要證明一下自己年休失修一樣,宋尋僵硬着脖子擡頭看那根剛才看起來還能只是破舊的房梁,暗道似乎這房子真的是要塌。
這一切倒是真的合了景行的意。
他求仁得仁,擡手拍了拍頭上的灰,眯眯眼笑着不說話,不過意思再明顯不過,大概就是——你看,不是我危言聳聽哦,真的會塌的。
“而且,”景行抖了抖掌心粘着的灰塵繼續不緊不慢說,“這個宅子年頭久可沒有基礎的衛浴設施,沒辦法洗澡。”
“晚上可能偶爾有斷電。”
“附近之前是墳場,好像現在還”
……
“那個,您有什麽建議嗎?”
宋尋聽不下去了,稍微擡了擡手不好意思的打斷。
看剛才的架勢如果宋尋不打斷對方還能再說個十條八條,而且聽起來一個比一個離譜,簡直現在兩人腳下的地方就是個天譴之地,天上打個雷就有七八十道閃電争先恐後都往這兒劈。
整個一個倒黴催。
景行終于如願以償,開門見山,“我在市區有個房子,我們去哪兒住吧。”
宋尋猶豫了一下,“那個……會不會不麻煩您。”
第一次見面就直接住人家家裏是不是太不客氣了?
“當然不會。”景行就像是把他的想法看透了,只見男人自來熟的湊過來,濃墨浸染般的眼睫耷拉下來。
“我其實特別不喜歡自己住,不過我自己算過,卦象上說是我這個人命啊特別奇怪,必須得和八字輕的人住一起才行,可這八字極輕的人可不好找……之前我是和師父一起睡,他也算是八字其輕,這才能鎮得住,要不然和我住在一個房間裏的人輕則失眠多夢小病不斷,重則一病不起駕鶴西去。”
“所以這麽多年我就自己孤零零一個人,連房子都不敢買大,就怕房子大了顯得我自己更孤單……你陪我過去,就當我幫你的報酬,當我室友可以嗎?”
宋尋感覺自己的臉莫名微微發燙,可能是男人反差太大一時間難以适應,也可能是自己不太會和人接觸,他尴尬的別過臉不去看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剛才景行的那番話他聽的一知半解,但最後的一句話還是聽明白了,既然對方這樣說。
看着面前景行無比真誠的臉,宋尋猶豫着點了點頭,“好。”
既然他說自己能幫上忙那就一起住吧。
景行顯然對他的回答很滿意,順手就拉着還有些懵的宋尋就出了宅子,就連燈關沒關宋尋都沒注意到……
外面已經黑了。
腳下尚且算得上平坦的路讓宋尋想起白天過來時一路坑坑窪窪,“我們走過去嗎?”他原意是想,他手機還有大半的電如果走的話可以在前面引路。
“不用。”
黑暗裏手被直接抓住了,剛碰到時宋尋被有些涼的觸感吓得一縮,反應過來是景行才小心牽住。
握住的掌心并沒有互相取暖的趨勢,反而因為兩個冰冷的手觸碰而保持了一個低溫的平衡。
宋尋不禁想,他自己是因為血液循環不良常年手腳冰涼,那景行也是嗎?修行之人不應該是練習體術身手了得,難道他這種修行有法術本事的人也會循環不暢?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他腦袋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不知不覺間男人已經引着他往旁邊走,避開一個個腳下的石子坑窪。
心中莫名安穩,宋尋想或許這個大師或許比他想的要更和善一些。
——
阜澤不算大,一個沒落北方小城,平時購物就醫教育都不算便利,但好處就是稍微晚一點就沒什麽人。
車穩穩停在車庫,熄火瞬間景行就及時關閉頂燈,車庫裏四面昏黃的燈光稍稍透過一側的車窗漏進。
稍顯昏暗的車內,景行無聲地側過身,而他的視線始終在一旁睡熟的宋尋身上。
車內安靜的好像沒有人,景行側身看着在副駕靠着椅背睡的正沉少年,宋尋眼睫濃黑如墨,在眼睑落下小小一方陰影。
少年的臉頰和脖頸格外白皙,不過這種白并不健康,是從裏面泛出無血色的灰白。
瘦削安靜大概會是所有人第一眼看見宋尋時想到的最貼切用來形容他的詞,這個年紀的少年正常應該是最有青春活力,身體拔節生長破竹之勢的時候,但在他身上卻看不出來那種難以抑制的生機。
或許有人會對這種脆弱感趨之若鹜,也有人格外喜歡柔弱清淩淩骨感的美,景行曾在古代見過最有名的揚州瘦馬,小小身量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被打扮得豔美至極。
被體型壯碩的男子扛在一邊肩頭,在人聲鼎沸的鬧市,被當成招搖提價的商品供四方觀賞。
女孩就像一個木刻的精致人偶,她細瘦的腕子甚至挂不住最小圈口的镯子,稍微擡手就順着會滑到手臂上,稚氣瘦弱的臉上帶着被刻意訓練出來谄媚勾人的笑。
但景行卻不喜歡。
對這種畸形的審美他只覺得可怕——懵懂無知卻美麗稚嫩的玩具才最好掌握,跑不出深深的庭院,喊聲不過深宅圍牆,他不理解,也不喜歡,只覺得惡心。
景行很清楚知道這種逼近病态的身體精神狀态要長期經受什麽樣的折磨,甚至在和宋尋的接觸中他感受不到對現狀的反抗,只是順從。
他不由得心裏一緊,比起對現狀的恐懼,他其實最怕宋尋已經麻木,平靜順着命運走進吞人噬骨的未知旋渦。
如果不是當年離山,那宋尋也就不會……
一陣心口酸澀,想到過去的事情,即使知道眼前的人睡得正熟,并不會發現他的失态,景行注視着宋尋的視線都下意識躲閃。
“師尊,對不起……”他無聲喃喃。
……
宋尋迷迷糊糊轉醒,伸手揉了揉眼睛,發覺四周陌生才回憶起白天的事。
“我怎麽睡着了?”
宋尋有些自責,看樣子應該是景行把他背回來的,既然醒了就去當面說聲謝謝。
宋尋起身坐在床沿就踩到放在床邊的拖鞋,他頭還是有些暈但還是很快意識到這個應該是景行放的,心裏歉意又多了一分,也不再多等輕輕推開卧室門。
燈光是從對面房間透過來的,宋尋放輕腳步,一進門就看見景行斜靠在窗邊的美人榻上閉目休息。
燈光正是從他頭頂的落地燈發出,給他的面龐攏上一層暖光,不甚明亮的光顯得本就眉眼俊美的景行更加好看的驚心動魄。
他換下白天穿着的稍顯老氣的衣服,穿着淺灰色寬松家居服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甚至說是宋尋和他差不多大也會有人信。
閉眼半寐的景行聽到腳步停在門口就沒了動作,輕笑了聲,伸手擋了下光睜開眼睛,“睡不着了?”
“您沒睡啊?”
景行起身坐到靠門近些的床邊,笑着看着宋尋,“我的錯,抱歉吓到你了。”說完拍了拍身邊,“不坐嗎?”
身下的床墊随着宋尋坐下的動作而微微下陷,景行靈敏的感覺到細微差別,稍稍往另一側挪了一下,輕咳一聲扯開話題,“你叫我景行就行,也不用叫您,我看起來應該也不老吧?”
宋尋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聽他這麽說連忙點點頭,“不老,就是那麽叫不太……禮貌”。
察覺到宋尋的窘迫,景行支撐起脊背沖他笑笑,“可我就是很年輕啊,別那麽叫我好不好,我一點也不想天天被叫成一個老頭。”
景行歪着頭用手支着下巴,有些委屈的看向他,“剛才看你睡得熟,想着累了一天就沒叫醒你,不知道你平時的習慣就委屈你先睡側卧了。”
宋尋一句不委屈還沒說出口,對方卻話鋒一轉。
“不過按現在的情況,你應該和我住在一間房間,這樣就能全天24小時保障你的安全了。”
說完景行還認真地看着宋尋,認真分析,“你看啊,一天裏晚上陰氣最重,你之前也是晚上見到那些的概率最大,萬一一個不注意有危險怎麽辦?”
說完景行還眨眨眼誇張的做西子捧心狀,“我會很自責的。”
即便是見識過眼前人的不正經,宋尋還是被他在自己面前沒有正形和下午在衆人前人模人樣的差距震驚到。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宋尋就當這人平時行事随意亂來慣了,也不計較。
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那些情況确實晚上出現的多,要是按之前半瞎子說的,自己的情況會越來越危險,很難保證不會出事,于是默認點頭。
“那就麻煩您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景行面對他時經常是笑着的,但是他察覺到仿佛景行剛剛的動作神情和一般不同,好像格外期待。
就像在宅子外送走他父母時,男人脊背無意識的放松,常常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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