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古寺飼鬼

古寺飼鬼

落塵重新戴上紗笠，沖衆人禮貌笑笑，對今天的事情道歉，“今天是寺中的月假，留在寺裏的僧人不多，所以并不接待香客。是小寺考慮不周，沒顧及到所有香客，過後一定重新調整一下寺裏休息的時間方便大家。”

他伸手招呼一邊躲在門前的小和尚，“思悟你過來。”

小和尚一臉不情不願但還是順從的走到身旁小聲叫了住持。

“你今天做的不對，應該道歉，下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動手傷人。出家人最忌諱心存惡念，傷人更是萬萬不可，這次念你初次犯錯就罰你給兩位道歉，然後去大殿誦經一夜，你接受嗎？”

落塵雖然是懲罰小和尚但話說的語氣和緩，就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溫和慈悲。

思悟也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不對加上住持不過是小懲大誡也并沒有疾言厲色在人前訓斥連忙應了，不情不願小聲給景行二人道了歉。

景行算是接受了這個道歉，轉而問落塵，“師父是寺中的住持？”

落塵點頭默認。

“那師父肯定是大師了，很早之前我就耳聞過您的風範，只是一直沒機會相見，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這話說的非常客套，但宋尋知道他并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有人會願意用敬語表示尊敬和對對方的欽佩，那有些時候敬語也會帶着一絲戲谑和嘲弄。

雖然景行說的語氣端正，但他就是覺得這話未必真心，也許是因為這幾天景行幾次三番和他糾正敬語的問題，也可能就是自己的随意推測。

“大師，您既然是大師，應該知道我來這兒要幹什麽。”景行果然話鋒一轉，“您說是吧？”

落塵變色不改直視着他，溫和說道，“施主有話不妨直說。”

兩人尋到空緣寺就是因為功德突然在西北方向消失，而剛才他和那個叫思悟的小和尚說的話也不是單純為了吓他編的。

一路過來随着車靠近空緣寺景行就明顯感覺到逐漸濃烈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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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修行之人這心頭隐約的不安讓他下意識朝着西北方向看去，一眼就發現籠罩在空緣寺坐落的這座空山山頭上籠罩的濃濃的黑氣。

那濃重散不開的黑氣無聲的訴說着這裏不可告人的秘密，這兒怎麽可能是他們口中說的佛門淨地，自然需要他過來好好查一查。

不過這話他沒有告訴宋尋，這幾天接觸下來宋尋的身體和心理情況比他想的要糟糕。不能再讓他知道這些事情，能瞞着最好，如果不能也最好在差不多解決的時候再告訴他。

“我能有什麽事情，只是來幫你降妖除魔啊。”景行笑容不改仍是那副随意的樣子，“大師這寺裏平時還清淨？”

話是反問，但語氣卻是肯定，就像是已經抓住了對方的把柄然後故意反問看對方窘迫一樣。其實根本無需對方承認，不需要拉扯就是單刀直入。

神情也沒有點破，依舊是他那一副笑嘻嘻吊兒郎當的樣子，看着落塵的一雙眼睛卻分外明亮，直直看着就好像要把對方眼裏恐懼和慌張盡收眼底。

這種眼神對老道的獵手而言十分熟悉，是野獸盯緊獵物。

不但對獵物進行審視和考量，直到一方在心理上先落了下風，一個眼神躲閃然後節節敗退，被獵手利齒一口撕碎咽喉，一擊斃命！

只不過這次的獵物很聰明，并沒掉進獵人的陷阱。

落塵視線絲毫不移，對視片刻後輕笑一聲，“夏天夜晚風吹草動最正常，身居山林耳邊蟲鳴鳥叫也常見，貧僧昨天夜裏還聽見院中枝葉拔節生長，配上晚風入耳也算清淨，也不清淨，不知道施主所說的是哪種？”

看他這個反應景行也不回答，拉着宋尋擡腿就往裏去，幾位僧人也連忙去追，落塵看着幾人也跟了上去。

寺內建築不似新建，雕壁畫檐、刻窗镂金，整體看起來是一種盡心維護過的感覺，應該是年代久遠。

宋尋記得景行提到過對這裏有所耳聞看來真的是一個古剎，只是一路雖然殿宇不少但僧人确實是沒見到一個。

似乎整個空緣寺中現在只有剛見過的三個僧人，實在是有些冷清。

如果說是寺裏休息，那按照正常情況也應該是僧人們輪流分批次休假。如果人一口氣都走光了偌大一個寺廟總要留幾個人在，畢竟也是在山上萬一有什麽意外也好互相照應。

确實是奇怪，而且宋尋注意到景行的反應也不太對。

兩人一路穿過正殿，路上幾座殿內供着各色神佛，雖無香客，殿前香爐仍染着紅，火苗被攏在爐中不斷翻騰上升，複又稍有沉寂，始終不滅，寶鼎裏積攢厚重的香灰，承載着香客虔誠的祈願。

宋尋多看了幾眼，拉着他的人也随即發覺，回頭看他，對他的表現似乎很好奇。

“你信佛？”景行問他。

宋尋先是搖搖頭，但又很快想起什麽，稍稍停頓一下又點了點，“算是。”

他注視着香爐裏燃燒殆盡的一祝香，香灰掉下最後一截紅色燃燒部分散出白煙，“我自己是不信的，但是家裏人信，可能之前他們也不信吧，但是也沒什麽別的辦法。”

因為宋尋，父母兩人這些年把那些名山大寺都帶他拜過。

那時候宋尋還小也不懂事，家裏人讓他跟着拜也不認真拜，随便糊弄，裝着大人的樣子念念有詞但有時候心裏想的是‘我怎麽不信你們這麽厲害’。

但是過了幾年，每次想起當時，想到父母一個一個佛像跪過去，一個一個頭磕在地上。

宋尋當時跟在兩人後面只當做是一場游戲，記憶裏他們總是笑着讓他去一邊玩，自己卻默默替孩子求遍廟裏神佛，他心裏才……不那麽舒服。

感覺到抓着自己的手收緊，宋尋擡頭沖他笑了一下，掩飾自己的情緒，“沒事，我就是感覺挺對不起老宋他們倆，我從小也不懂事，現在好不容易長大了還……”

感覺到拉着自己的手又緊了緊，察覺到景行的反應，宋尋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太合适連忙改口，“我不是遇到你了嗎，你這麽厲害我肯定沒事。”

這句寬慰是深受其害的人說出來的，為了自己剛說過的話讓別人不舒服，與宋尋這種人相處如果是不在乎他的人應該會很喜歡這種相處模式。

對方永遠會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的照顧你的反應，及時根據你的回應調整他的回答。

但如果是在乎他感受的人，應該會很難受，因為他只照顧和體貼別人總是不考慮自己的感受，讓人很心疼。

讓人想起街邊乞食的小貓，顫巍巍把它從辛苦垃圾桶撿來今晚果腹的食物叼過來送給你，僅僅是因為你随意對他伸手展露了些許善意。

景行沒說話只是緊緊抓着手，他知道言語的安慰沒什麽意義。

不過很快了，景行看向宋尋。這種情況不需要多久了，很快就會有變化。

景行帶着宋尋在寺中拐了幾處，最終兩人走進一個小殿內，這個殿隐藏在位于正中心的大殿之後的一處破敗空殿後。

如果不仔細找即使找到寺中估計也會找到其他殿，尋常的香客更是不會放着大殿滿殿神佛不去而來這種偏僻少人又荒涼的院落。

景行推開殿門，看到裏面的陳設心想果然。

殿裏與殿外的破敗荒涼雜草叢生大大不同，一片燭火明亮，甚至不是很多寺廟裏用的現代的電子燈光照明而是真的蠟燭。

自房頂梁上垂下無數幡經，殿內每根木柱上都懸挂鎏金的楹聯，枋間各色匾額，神臺正中擺放着佛像，前面圍繞放着無數長明燈。

随着走過，燈火跳動，如不息的生命，景行手掌自一邊一一拂過，動作随意卻莫名溫柔，好像輕撫貓咪細軟的腹毛。

“找到了。”

身後幾人也跟上了，一直留神幾人腳步的景行回頭，看着剛在身後站定的落塵，“落塵大師，您這寺裏香客不多香火倒是不少，能在修繕前面幾個大殿的同時兼顧這麽一個荒廢的地方。”

他上下打量殿裏一圈，神色成謎，“院外是殘垣，殿裏藏金身，一看就是大師的設計實在是別有洞天。”

在提到金身之時落塵的臉色明顯不正常，但只是一瞬間就調整回來，和善的眉眼一如剛才，“您說的我不明白。”

“大師不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在我看來大師是個聰明人。”景行走到落塵身前，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大師這裏好像不太正常，是想要我自己查一查，還是勞煩您直接告訴在下其中關竅呢？”

兩人距離近的在在場其他三人看來幾乎是緊貼着，景行錯開一步挑眉看他，落塵垂眸微微搖頭，臉色絲毫不改甚至很是無奈。

“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麽但似乎您對我和小寺的誤會很深，您說的事情實在讓我有些為難，本就是無稽之談在又怎麽幫您理清頭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