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梅枝生肉，槐蔭遇邪

梅枝生肉，槐蔭遇邪

“嗯。”沒料到自己的心思被發現，宋尋想了想說，“你似乎不太喜歡那個和尚？”

“是啊，禿驢有什麽好喜歡的，他長得又沒你好看。”

景行話接的理所當然，直接把宋尋梗得說不出話。

沒想到他理解力這麽超群脫俗，宋尋對他把自己和落塵比這事感覺莫名其妙，但臉上還是側過頭有些尴尬，于是改了個說法，“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很讨厭他。”

“确實，我不喜歡這種道貌岸然的人，不過我也确實讨厭禿驢。”

宋尋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歧視但也覺得喜好也是千人千面，不過似乎不太理解他這種形容，“他不阻止冤魂作亂确實不對，但給受屈的人一個庇護也沒做錯啊。”

如果沒有這樣的人存在，那象征供公平的本就傾斜的天平更是會徹底歪斜。

回想今天在空緣寺中，景行一直都對落塵并不友好，剛才臨走前兩人你來我往的話似乎彼此都懂，但宋尋卻是一頭霧水。

宋尋猜測：“還是他說的是假的？”

如果是這樣倒是能解釋這些。

“他說的話未必是假的。”男人眼神沉靜看着前面的路，“不過他如果只是把對自己有利的部分說出來，掩蓋住不利的呢？”

夜晚道路兩側一片漆黑，只有路燈給黑夜劃破一道狹長的扣子，車疾馳于郊區路上，道路旁是無人的稻田果園，風一吹葉片沙沙作響。

宋尋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但這麽想也覺得合理，并不是沒有可能，“你是說他只說了一部分，故意誤導我們？或者……是兇手殺了人，但他卻默默扔掉刀僞裝成群衆，在人群中說被殺的人犯過錯？”

宋尋低頭沉思片刻又補充道，“如果他有意隐瞞，那就說明整個事情他也或多或少知情或者本身就參與其中，也可能是因為犯錯的人和他有關系？他想提那些人隐瞞？”

如果放開猜想就有無數種可能，但證據不足前的預設都只不過是預設，景行剛才的反應和現在的話是因為已經知道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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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說了？”很明顯剛才的話并沒說完，景行其實可以猜出來，宋尋是猜出了什麽。

“我在想剛才在落塵住的屋子裏聞到的味道，很淺很淡但是和杯子裏的味道很像，就像是稀釋的花香。”宋尋盡力回憶剛才聞過的味道，“倒是有點像梅花，不過好像在他打開裝幹花的小盒子之前就有聞到了，或許他的盒子密封性并不好。”

梅花在北方關外少見，跟不用說紅梅，宋尋也是之前小時候假期旅游的時候聞過幾次，也只是印象中的味道，現在也不能确定聞到的是不是。

“……”

“景行……？”

“啊，對我也聞到了！”景行後背往後一靠，視線盯着前面，握住方向盤的手似乎有些過與緊了。

“那個應該是梅花的味道，而且不像是盒子裏那種已經風幹了花瓣的”，景行壓制住腦中不斷回想的前塵舊事，仔細在腦海裏分辨兩種香味的區別并找到合适的形容。

“前者更像是本身散發殘留的淡淡味道，後面的是用熱水激發出來的味道，更濃烈，但是很短暫。”

宋尋正想着他的兩個形容也往後靠在靠椅上背後卻突然有些刺痛，伸手一摸是剛才出門不小心折下的那一小叉枯枝，應該是自己不注意衣服把它挂住了，也是直到現在才被發現。

宋尋把它拿在手上，車裏昏暗是借着路兩邊的路燈照進來的黃色燈光，一個一個路燈間隙，車裏也随之一亮一暗。

感覺到拿着它的手指有些潮濕，宋尋原本把手垂在膝蓋上，因為光線原因有些看不清就把它湊近些，随着車開過路燈視線一亮，把那截枝子直接扔在地上——

随着一聲急剎，車輪猛地摩擦路邊發出刺耳的嚓一聲，車被景行穩穩停在一邊的空地上，他連忙抓住宋尋半舉在胸前的手。

頂燈照在兩人緊緊抓在一起的手上，宋尋瓷白纖長的指端幾滴豔紅的血跡小而刺目。

景行蹙起眉，伸手在血跡上稍稍一抹，就露出底下完好無損的白皙皮膚，他彎下夠到被扔在地上那個小枝杈，只見枝條末端截斷的地方，正有血液緩緩流下。

……

血流猛地加速，耳邊是心跳如鼓不停，過快的提醒景行他情緒的驟然起伏，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在耳鳴中聽見一些模糊的對話……

——他就是個騙子！什麽治病救人，什麽救世主，我看根本就是妖術，妖術！

——看他收的那幾個徒弟，哪個好人會收這麽幾個妖孽？

——殺了他！！！殺了他——！

一襲白衣滿是血污，祭臺下人們群情激奮興致勃勃的讨論着要怎麽殺死這個罪人才能平息衆怒。

那個被死死捆住的人似乎已經沒了聲息，就這麽低垂着頭沉默的等待着對他的最後宣判，覆蓋在他臉上的白色絹布已經被濃稠的血水浸透，黑紅的血順勢緩緩流下弄髒了男人全身唯一還算幹淨的臉。

男人似乎在說些什麽，嘴唇無聲的一開一合，底下有人竄出狠狠對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大量血水毫無顧忌的從口腔嘔出，本就過與孱弱的身形踉跄幾下，又被捆紮的鐵鏈拉扯住。

景行清楚地認出他剛才說的是——“景行……救我……”

！

……

“景行？！”

被猛地被從恍惚間喚回來，景行雙手還緊緊握住宋尋的那只手，不知不覺間試了力氣，一松開只見宋尋的手已經被抓握的有些不過血。

他怔楞着看着眼前有些緊張擔心他的少年，長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壓制着因血壓上升導致的不适，額角猛烈一突一突的刺痛着，他強迫自己必須穩住情緒。

從剛才開始他的情緒就有些不正常，一開始是因為宋尋對他開始信任和不再那麽陌生，現在是因為想到過去。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在心裏加強重複……這些情景和話景行都沒親身經歷，不過并不妨礙在過去數不清多少的日日夜夜成為他瞬間崩潰的致命一擊。

“我剛才有點不舒服，不好意思，我沒把你的手弄傷吧？”其實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但景行還是強迫自己對身邊的宋尋笑了一下，“別怕，給我看看。”

宋尋把手遞到伸到面前的掌心，抓的不重現在已經看不出來有事，但還是被抓住小心揉搓，“我沒事，你還好嗎？”

景行已經從剛才莫名襲來的情緒中徹底清醒過來。

關于師尊前世之死他一直都很在意，但即使再在意過去也不會發生這種意識清醒時就可以産生這麽真實的幻覺，剛才他幾乎是相信耳邊真的是那些人們怒罵聲，還有眼前的畫面，幾乎把他曾經想象到的畫面加工成了影像。

确實是太真實了。

景行反複确認宋尋的手沒事後這時才擡頭，窗外一片漆黑，剛才緊急間他見前面轉角處一塊空地直接把車紮了進來，前面應該是誰家荒廢的地，他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現在眼前竟然不知不覺出現了一條岔路，回身看來時的路竟然不是剛才走過的大路，而是從主幹路斜紮進去不知道已經開了多久。

四周無人，臉路燈都消失在遠處，腳下路都不是修好的而是那種長期行走軌跡形成的土路，似乎引領着他們走向偏僻遠離人群的村莊。

“這條路好像不是我們要回去走的，來的時候我記得路上經過一條槐蔭小路。”宋尋跟着他下了車，似乎也察覺了不對。

槐蔭？

景行才突然反應過來，剛才不是自己被宋尋的話牽扯想起過去的事情，而是“他”在背後操控。

竟然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

景行表面上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神色卻似乎有些嚴肅，似乎是什麽棘手的事情，他和宋尋回到車上并沒有掉頭，而是向前繼續開着。

想到路上可能不好走山路景行今天早上出門特意從車庫挑了輛越野車。這車地盤極高，一般的坑窪石塊都是不在話下，但随着開了一段坐在車裏的兩人卻很明顯聽到了不少東西剮蹭地盤和前杠的聲音，詭異不絕，似乎很是堅硬一直咔咔作響。

景行也是絲毫不在乎直接猛踩油門，七位數的車被他在這裏開出拖拉機下田的架勢。

宋尋也覺察到似乎不是簡單的走錯路，也不說話，緊張的看着車前的路，他雙手緊張的抓住胸前的安全帶。

剛才是天色剛暗，現在外面天色已經明顯徹底黑了下來，宋尋對這種時刻非常敏感。過去的這些年裏，他即使萬不得已出門也會趕在最後一抹日光消失前到家，仿佛夕陽落進西山後不僅收走天邊餘晖，連帶着收走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光明，好像萬物奇詭的一面也都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