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第入V三合一
◇ 第22章 入V三合一
那人就那麽靜靜隐在風雪中, 持傘穩穩站着,不說話也不動作,像一尊姿态隽永的大理石雕塑。
謝逾關上窗戶, 心道:“奇怪。”
大雪天的,雪子和風比刀還烈,這麽站半小時, 人都要凍麻了。
他心中嘀咕, 覺着這人可能有病, 便不再關注, 将行李分門別類放好後, 粗略洗了個澡。
小旅店的花灑出水慢,溫度也不高, 澆在身上怪冷的,謝逾匆匆擦幹淨頭發,往玻璃窗下一打量, 那人已經不見了。
大雪抹去了他的痕跡, 像沒來過一樣。
系統不覺着冷, 它飄着半空中, 愉快地翻劇情,熒光藍色的屏幕閃動, 像在歡呼雀躍。
謝逾:“你很高興嗎?”
系統:“宿主!我們只剩最後兩步了,最!後!兩!步!”
回國後謝逾劇情不多, 七天後,謝遠海會為謝遠山辦追悼晚宴,他需要出席, 假哭幾聲, 然後在宴會被沈辭強行綁走, 折斷手指,鎖入精神病院,劇情結束。
這期間甚至沒有謝逾什麽操作,他只需要神游天外,像木偶一樣配合,演完這出戲就可以了。
系統查看謝逾分數,謝逾雖然演技不過關,細節演繹亂七八糟,但好在該有的劇情點都有,臺詞也磕磕絆絆說完了,目前得分65。
綜合評價:“您的演技實在稀碎,但勝在勤勤懇懇,非常敬業,綜合評價為平均分以上。”
要是之前,系統會哀悼怎麽得這麽低的分,但如果是謝逾,他恨不能求爺爺告奶奶,高呼多謝諸天菩薩保佑。
這可是謝逾啊!前面騷操作那麽多的謝逾!就這還能拿65?!
最後兩場随便演演,這把穩了!
系統在屏幕上打出禮花,提前恭賀任務順利。
謝逾制止:“別,千萬別,臨門一腳了,千萬別亂立flag。”
他按住興奮的系統,在旅館中央的小床上躺下來,小床不堪重負,吱嘎亂叫,鐵屑互相摩擦,發出了類似指甲刮黑板的聲音。
這賓館破是真的破,床破,窗戶也破,四面透風,大風穿過縫隙,發出不可名狀的尖嘯,入鬼哭狼嚎一般。
系統忍了忍,沒忍住:“宿主,我們真的要住在這個破地方?”
謝逾閉目養神:“就七天,忍忍吧,不要多生事端。”
七天時間內,謝遠海廣發請帖,将整個江城名流全部邀請一遍,搞得熱熱鬧鬧,知道的知道他要開追悼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開了酒吧請人蹦迪。
在謝遠山陳屍客廳的第七天,宴會開始前,謝遠海終于記起來他還有個侄子,給謝逾送了請帖,叫了司機,順帶還遞了一套衣服。
衣服是正統西裝,雙排扣馬甲槍駁領,謝逾摸了摸料子,垂感順滑,是好料子。
他在賓館唯一一面落地鏡前換上衣服,鏡中人寬肩窄腰,英挺峻拔,看着還挺像那麽回事。
謝逾和系統确認:“最後這場戲,我什麽也不用做,對吧?”
系統翻小說:“不用,你就是是個背景板,只要配合着被沈辭拖走,就好了。”
謝逾:“這簡單。”
司機一路開着車,将他送到酒店,大廳裏人來人往,男人們衣着一絲不茍,打領帶塗發蠟,女人們盛裝打扮,衣香鬓影,謝逾穿插期間,找了個偏僻角落坐下來。
他從服務生手裏拿了杯果汁,正喝着,視線忽然一飄,落在了角落某處。
那裏,有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
謝逾皺眉:“何致遠?”
系統一愣:“這人渣不是被他家老爺子弄回京城了嗎?怎麽在這裏?”
謝逾收回視線:“也許是我看錯了。”
隔得遠,人也密集,有看錯的可能。
八點整的時候,謝遠海如約而至,他春風得意,在主位發表了一篇又臭又長的講話,将追悼會開成了就職典禮,而後在如山的掌聲中向八方致意,以表感謝。
謝逾敷衍地鼓掌,從服務生手裏拿了幾塊柚子。
不知道精神病院還有沒有柚子吃。
這時,秘書接了個電話,謝遠海舉手示意,場上稀稀拉拉地掌聲停了下來,他旋即走向門口,整了整領帶,一旁的侍者躬身開門,似乎來了某位重量級的客人。
謝遠海也算江城首屈一指的人物了,能讓他起身迎接的人不多,宴會上許多人翹首以盼,好奇來得是誰。
謝逾是半只腳踏進精神病院的人了,對此毫不關心,他繼續喝果汁,等前面的人群擠得差不多了,才懶懶散散擡眼,随意往那一望。
只是一眼,他便愣住了。
來人一套正統灰色系西裝,收腰設計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漂亮的腰線,直勾得人恨不得将手放上去,狠狠摩挲那一段弧度。他的腿也修長漂亮,攏在垂墜的西褲中,行走間只微微露出腳踝處的皮膚,在深色襪子的襯托下,膚色瑩白溫潤,真如瓷器上的白釉一般。
謝逾都不用擡頭看臉,就憑這一截腕子,就知道來人是沈辭。
“……”
謝逾喉嚨微微發苦,他知道沈辭會來,但他不知道沈辭來得這麽早。
小說中,這時的沈辭已足夠位高權重,謝遠海也要給他三分薄面,在宴會尾聲,他直接帶人進來,當場扣走了謝家大少爺,全場沒人敢吭聲。
可現在,宴會才剛剛開始。
宴會快結束時,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時被人拖出去,和當衆被人奚落、在大庭廣衆拖出去還是有區別的,謝逾沒擡頭,他無意識地摩梭着杯壁,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仿佛這樣,沈辭就也看不見他似的。
沈辭如今是江城炙手可熱的新貴,無數人趕着上去獻殷勤,不多時,便将他圍了個水洩不通,而謝逾作為過期大少爺,好好端坐在角落中,并不惹人注意。
謝逾喝果汁:“看不見我,嗯,應該看不見我。”
可惜天不遂人願,系統懸在他頭頂,說話都結巴了:“宿宿宿宿主!”
“沈沈沈沈辭過來了,你做好被拖走的準備!”
謝逾本來就煩,被它一念更煩,他用果盤遮擋視線:“我說,拖走就拖走,被拖走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結結巴巴做什麽?”
系統欲哭無淚:“……你不知道,沈辭變得有點點可怕。”
沈辭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貴漂亮,但此時面無表情,目光沉沉,便無端多了些冷肅,他信手撥開了圍繞的人群,從侍者手中執了一杯酒,徑直向謝逾走來,步履沉穩,有種興師問罪的氣勢。
謝遠海快步跟上來,略怔愣:“沈先生,沈先生,您往宴會中央去,往這犄角旮旯的幹嘛?”
沈辭停在謝逾五米開外的沙發旁,側坐下來,謝遠海一愣,只當他圖清淨才選了這地兒,便也坐了下來,幾人旁若無人的說起了最近行業上的趨勢。
系統松了口氣:“不是沖你來的宿主。”
謝逾正撐着頭看其他方向,裝作沉思的模樣,聞言微微轉動脖頸,用餘光去看沈辭。他不敢看得明目張膽,只敢匆匆一掃,觸及的瞬間,又像被燙了似的收了回來。
謝逾:“沈辭他……好像變漂亮了?”
沈辭之前就很漂亮,眉眼清俊,氣質斯文,滿是讀書人的文氣,只是那時他還是個學生,家境貧寒,衣衫寬大老舊,尺碼并不合适,通身掩不住地清苦,便将那漂亮壓下去了三分。
可現在,沈辭的氣質矜貴了許多,挺闊襯衫好好包裹着修長的身體,量身定做的西裝熨燙服帖,頭發一絲也不茍地梳稱了,他帶上了度數不高的銀框眼鏡,眉眼隐在鏡片之後,看不出情緒……如果說從前的沈辭是一種雅致溫文的漂亮,那現在,他漂亮的鋒芒畢露,一身西裝斯文禁欲,如寶珠拭去塵埃,多了絲凜然不可侵犯之氣。
謝逾評價:“真變漂亮了,小美人變成大美人了啊。”
系統抓狂:“哥,我的親哥,你不看看現在什麽時候,是讨論他漂不漂亮的時候嗎?”
謝逾搖頭:“你不懂,欣賞美人是人生一大樂趣。”
他略略嘆息:“只是可惜,這麽一個大美人,卻再也不會給我好臉色了。”
系統:“……”
它無語:“這樣吧,去精神病院的時候,你叫的凄慘一點,這樣他可能看着你笑出來。”
謝逾沒反駁,他理了理西裝,背對沈辭站起來,而後特意繞了個圈,從外圍繞出沙發,朝着宴會廳西南角走去。
系統:“……你去哪兒?”
謝逾:“挨太近了,怕他看見我,去洗手間避避風頭。”
整個會場,洗手間就是最好的避難所,沈辭總不能把他從坑位上強拉出來。
系統:“。”
它質問:“不是說欣賞美人是人生一大樂趣嗎?”
謝逾:“欣賞美人是樂趣,可被人當衆拖出去就不是樂趣了。”
原文描述這段的時候,用了一個很傳神的詞——“死狗”。說是謝大少爺不斷掙紮,不停咒罵,被人制住手腳,像死狗一樣被拖了出去。
謝逾對自己的演技并不自信,他不清楚能否扮演好“死狗”的角色,當即決定先走為妙,拖到宴會快結束再說。
*
沈辭端坐在沙發上,餘光看着某處,直到謝逾的影子消失不見,才收回視線。
他看似面容平靜,姿态從容,脊背卻繃得筆直,虛虛靠在沙發上,端莊地挑不出絲毫差錯。
這個姿勢并不舒服,維持起來也并不輕松,但勝在足夠好看,江城的名媛紳士常用,之前林音跟着何致遠的時候,随時随地都保持這個姿勢。
當時沈辭覺着可笑,卻未曾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會繃着儀态,只為某人不經意時的一瞥。
“……方才說到我們二期實驗順利,馬上可以開始三期,等藥物問世,股價……沈先生?沈先生?”
“抱歉,”沈辭将散亂的鬓發壓到腦後,謝逾不在,他也不注意發型了,将所有頭發收拾好,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今日特意修過眉,落尾眉弧度柔和;還理了碎發,偏向謝逾的側臉是恰到好處的45°角,這個角度最能凸顯出眉眼清俊;他不了解時尚,衣着樸素,就找了林音作參謀,挑了修飾腰線的西裝,連腕上的表也是選過的,大小适宜,漆面表盤低調自然,不喧賓奪主。
當時林音搭完,甚至小小抽了口氣:“沈辭,我知道為什麽謝少爺被你迷得昏天黑地了,你可真好看。”
沈辭當時便自嘲一笑,他從來不曾将謝少爺迷得昏天黑地,兩人中,謝逾才是毫不留戀,置身事外的那個,傳聞中好色如命的謝少爺在床上比最正直的君子還要恪守禮儀,除了淺淺的擁抱,再無其他。
而今天,謝逾甚至沒有擡頭看他一眼。
他暗自諷笑,心想:“謝少爺當真如傳聞一樣薄情寡義,喜歡的時候百般寵愛,不喜歡了棄之如履,活生生地人杵在面前,連只阿貓阿狗都不如。”
“……沈先生,沈先生?”謝遠海湊過來,“您今天狀态不好嗎?”
短短幾分鐘,已經走神無數次了。
沈辭站起身:“方才路上堵車,我坐得久了,有些暈車,去洗手間洗漱一下。”
謝遠海連忙給他指:“在西南角。”
沈辭:“多謝。”
他撥開人群,朝西南角走去,繞過兩堵花牆,停在了衛生間門口。
隔着薄薄一扇門,沈辭頓住了腳步,略微頭疼地按了按了眉角。
他的思緒絮亂如麻,跟着謝逾并不是個好主意,謝少爺明擺着對他沒興趣,趕着湊上來,除了自降身份自取其辱,仿若那些随便磋磨的廉價玩物外,并沒有其他用處。
可他還是跟了上來。
沈辭略略抿唇,他越是不安,表情越是冷肅,此時一張臉冷若冰霜,若是和謝逾遇見,也可以裝作恰巧。
沈辭握住把手,拉開了門。
視線範圍內空無一人。
最裏面的隔間上了鎖,謝逾在裏面。
沈辭一頓,旋即沒事人似地洗了手,他好好地打上洗手液,又細細淋淨了,從容地像其他任何一個宴會上的客人。
可這時,身後隔間的門鎖一動,他忽然全身緊繃,大踏步向後,找了間最近的隔間徑直走進去,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沈辭:“……”
這副姿态實在狼狽。
謝逾不知道隔壁有人,他優哉游哉地晃出來,閑閑洗手,而後掏出手機,開始打游戲。
他玩的是俄羅斯方塊,在哔哔哔的音效重,方塊先後掉下來,謝逾操縱移動,頃刻消了一大片。
系統:“……我們一定要在這裏打游戲?”
謝逾:“避避風頭,避避風頭。”
宴會廳的洗手間點着香薰,沒什麽奇怪的味道,謝逾雙手操作,怡然自得。
沈辭:“……”
他戰立難安。
過十分鐘,謝逾站累了,打算換地方接着站,他正要出門,忽然閃進來一人,将門落鎖了。
謝逾收手機的手一頓。
來人是何致遠。
比起以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他如今的形容可謂慘淡:頭發淩亂,眼底滿是紅血絲,青色胡茬争先恐後從下巴冒出來,一套西裝松松垮垮皺皺巴巴,邊緣翹起,似乎很久沒有熨燙整理過了。
當年江城炙手可熱的花花公子,居然淪落成了這副模樣。
他盯着謝逾,表情猙獰瘋狂,太像個瘋子,謝逾不動聲色地後腿一步:“系統,他怎麽變成這樣了?”
“噢,你走之後,何致遠出點變故,但每次我說他你都沒什麽興趣,後面我就沒說了。”
謝逾:“什麽變故?”
系統:“聽說是他聚衆那啥的事情被捅出來,證據确鑿,家裏花了大價錢壓下去,但基本放棄他這一脈了……”
何家家大業大,不像謝氏只有謝遠山謝遠海,謝遠山還只有謝逾一根獨苗苗,何氏內部競争相當激烈,何致遠出了這麽大的問題,基本無緣家族繼承人了,接下來只能說吃穿不愁,其餘就捉襟見肘了。
謝逾皺眉:“小說中有這茬嗎?”
他話音未落,何致遠忽然上前,一把按住了謝逾的肩頭,雙目赤紅,咬牙切齒:“謝逾啊謝逾,你養得好情人,你養的好情人!害我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神神叨叨地念了些有的沒的,聲線陡然高亢:“你要幫我報複回來!謝逾!你要幫我報複回來!”
謝逾挑眉:“報複誰?”
“沈辭!沈辭……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你知道他幹了什麽嗎?!”
謝逾:“哦?他幹了什麽?”
系統已經将信息顯示在平板上,從沈辭如何聯系林音,找到之前受害的男孩子女孩子,到他如何設局讓林音傍上羅紹這條船,再到如何獲得羅紹的信賴,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謝逾略感好笑,樁樁件件都是何致遠自己做的,玩漂亮姑娘的是他,打人的是他,舉辦各種宴會的也是他,後面東窗事發,也純屬活該,自取滅亡,結果現在哭得醜态百出,好像有人用槍指着他,逼他□□虜掠一樣。
何致遠額頭青筋暴起:“謝逾,你他媽的不會以為沈辭是什麽清純小白花吧,我告訴你,他心思髒得很,當時勸林音不索賠,我還當他多愛你,多聽話,結果轉頭把我害了!嗯?!他就是這麽當你的情人的。”
謝逾沒說話,慢條斯理地洗起手來。
這手剛剛被何致遠握了,他膈應。
何致遠可不知道謝逾怎麽想的,他握住謝逾,雙手瘋狂顫動:“謝逾,我們可是幾十幾年的兄弟,他今天抖我的料?明天呢?明天抖誰的?他接近你,從你這拿好處,可轉頭就把你兄弟賣了,他這個忘忘恩負義的婊……”
何致遠氣急,詞彙逐漸不堪入目。沈辭藏在隔間中,聽得一清二楚,臉上卻沒什麽表情,洗手間慘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面容白如金紙,連往日柔和的眉眼也多了幾分淩厲。
是的,這一切是他做的,可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樣做。
何致遠是真人渣,他不但玩林音這樣的,還玩那些初入社會、年少慕艾的男孩子女孩子,有些人離開他身邊大半年,還會在夢中驚醒,沈辭在醫院陪護,見得多了,若非何家花大價錢擺平,他會直接送何致遠坐牢。
但是……
沈辭指腹無意識地摩梭。
但是謝逾,會怎麽想呢?
傳言中,謝家大少爺講義氣,最看重朋友,而沈辭待在謝逾身邊,用着謝逾拿到的實驗名額,轉頭卻對着謝逾的朋友下手,毫不誇張地說,沈辭幾乎一手葬送了何致遠的前途。
以至于何致遠在這污言穢語,他竟然找不到一句駁斥的言語。
謝逾會認可何致遠的話,認為他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嗎
何致遠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像抓住了唯一的發洩口,試圖将所有惡毒宣洩出來。
“謝逾,你不知宇岩污道吧,他可有本事了,你出國不到五年,他轉頭就扒上了羅紹。我呸!裝成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樣,讓我碰一下和要死了一樣,結果轉頭上了羅紹的床,現在倒是發達了,他個人盡可夫的賤ren婊zi……”
一門之隔,沈辭攥緊手心。
他不在乎這些污言穢語,自從跟了謝逾,風言風語就沒斷過,甚至到現在為止,A大校園論壇還留着帖,說他如何如何耍手段玩花樣,如何如何傍上了謝少。
沈辭從不将這些言論放在心上,可他沒法沒法接受何致遠将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攤開來,攤在謝逾面前。
“說完了嗎。說完了,輪到我說吧。”謝逾已經洗幹淨了手,他施施然抽出紙巾,仔仔細細擦幹指縫裏的水。
“何致遠,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做一件事,你猜是什麽?”
話題轉換的太快,何致遠一愣:“什麽?”
謝逾笑了一聲,在何致遠驚愕的表情裏驟然擡手,仰面一個下勾拳,正中他下巴,這一拳又沉又重,将何致遠打得一個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你!”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在想,這世界上怎麽有你怎麽欠揍的人?”謝逾居高臨下,揪着何致遠領帶将他拎起來,對着小腹就是哐哐兩拳,“何致遠,我說你怎麽不看看你是個什麽東西,在我面前污蔑沈辭,你也配?”
謝逾雖然高中挺混,卻沒點滿罵人技能,他說髒話的水平比何致遠差太多,是絕對說不出婊*賤*這樣的詞的,好在他經常鍛煉,腹肌胸肌都還看得過去,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揍起人來得心應手。
門裏的沈辭直接愣住了,他按着門縫邊緣,像是定在了原地。
沈辭試想過很多種謝逾的反應,但獨獨不包括對何致遠揮拳。
何致遠也懵得可以,他挨了幾重拳,一邊狼狽躲閃,一邊怒罵:“操你媽的謝逾你瘋了?”
按照小說,謝逾不該對何致遠拳腳相向,他沒這個戲份,但既然劇情都走到尾聲,何致遠又是個八十線開外的男配,連個結局都沒有交代,謝逾心想揍就揍了,能出什麽問題?幹脆順應本心。
他一拳捶在何致遠下巴上:“再說一遍,操誰媽?”
何致遠就是來找謝逾發瘋的,沒想到謝逾比他還瘋,當下吐了唾沫,面目猙獰:“謝逾你他媽是真瘋了,沈辭那賤貨給你下什麽藥……”
話音未落,謝逾又是一拳,何致遠的眼睛頓時就青了,鼻血順着人中留下來,好不狼狽。
謝逾按着他:“何致遠,我警告你,嘴巴給我放幹淨一點,你好意思和我這個,沈辭心思髒?沈辭賤?他心思他媽能有你髒?能有你賤?你也配?”
謝逾沒忍住,罵了一聲:“傻逼玩意。”
原文裏沈辭被虐到那種程度,也沒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說報複,他只報複原主一個,原主的親朋好友安安穩穩。甚至抑郁症最嚴重的時候,也僅僅傷害自己,不曾傷害他人,再後來,他身體虧空病症嚴重,大病小病不斷,瞅着沒多少時日了,又捐出大半家産,資助窮困的孩子。易地而處,謝逾自認做不到如此。
這樣一個人,也是何致遠能诋毀的?
隔間裏,沈辭無聲蜷起手指。
這實在是一種新奇的體驗,沈辭家裏窮,長得卻好看,從小到大流言蜚語沒斷過,說他出來買的,說他媽媽出來買的,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也不是沒有人為他鳴過不平,韓芸芸李越每次論壇上看見了,也會抱怨,會生氣,可他們最多也就是回帖澄清兩句,而這些澄清從來激不起水花,就淹沒在謠言和诽謗中了。
漸漸的,沈辭學會了不看,不聽,他不去看那些論壇,不去聽那些八卦,于是,他也就不在意了。
可現在,謝逾一拳又一拳地砸下來,沈辭站在隔間裏,恍惚間回憶起了小時候。
那時,他和班上另一個女孩,兩人都長得很漂亮,班上男生不知道從哪學了“勾欄瓦舍”“窯子”“頭牌”這個詞彙,圍着他倆打趣,說他們是男頭牌和女頭牌。
那姑娘哭了,隔天她父母就來了學校,父親抓着為首的幾個一頓亂揍,母親徑直去了辦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聽說後氣不過,又賞了男孩們一頓戒尺。
後來女孩再也沒被說過,因為她有人撐腰。
可沈辭沒有。
他被叫了兩個學期,沒人替他出頭,他父親去世早,奶奶年紀大了,每日在燈下納納鞋底,做做苦力活,勉強維持生計,同學間的這點事,沈辭沒法去打擾他。
而現在,因為何致遠兩句不三不四,不痛不癢,連沈辭自己都不甚在意的話,謝逾動手了。
沈辭閉目,眼眶泛紅,胸腔酸澀的厲害。
在這方狹小逼仄的隔間中,沈辭恍惚間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藏在教室門板後面,透過破爛的門縫看,女孩父親一拳一拳,拳拳到肉,沈辭記不起當時的心情了,或許是羨慕,酸澀,嫉妒……種種情緒夾雜在一起,化為鋪天蓋地的茫然和無助。
可現在,也有人為他揮拳了。
謝逾當混混時練過,出拳的動作潇灑漂亮,手肘帶動腰背肌肉,肩胛崩緊,西裝緊緊貼在身上,勾出流暢的線條,優雅的像英倫電影裏的特工。沈辭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了這具身體的形狀,想起了在五年前的每一個冬夜,這雙手臂将他緊緊圈在懷裏時,肌肉的起伏,和皮膚灼人的溫度。
他……真的很想抱謝逾。
可現在,謝逾不是他的了。
門外,何致遠厲聲喝道:“謝逾!”
他雖然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但到底是個成年男人,逼得狠了,他紅着眼眶沖上來,便要去掐謝逾的脖子,沈辭從門縫裏看着,眉頭一跳,忍不住靠近了些。
謝逾啧了一聲,他在國外該吃飯吃飯,該健身健身,身體素質遠不是何致遠能比的,當下一個反扭,何致遠吃痛,當下浮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你媽的謝逾,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護着沈辭?甚至不惜對我動手,你對他舊情難忘?”
“……”
隔間內外,謝逾沈辭同時一頓。
沈辭無聲揪住衣服,昂貴的西裝下擺一片褶皺,像是要被他揉爛了。
謝逾本來按着何致遠肩膀,聞言手微微一松,也露了破綻。
何致遠劇烈掙紮,趁機脫了出來,他踉跄兩步,見鬼一樣看着謝逾:“你真他媽的栽了?”
江城這麽多富二代,就數謝逾何致遠玩得花,都是沒心沒肺的富貴公子哥,再漂亮的少年少女,玩玩就算了,哪個真正動過心?
“……”
謝逾靜靜看着他,沒說話。
沉默。
何致遠一抹鼻子,抹了一手鮮紅的鼻血,方才謝逾一拳正中鼻子,險些将他鼻梁骨打歪,此時粘稠的血液正順着人中,一滴一滴往下淌。
何致遠一手血,卻看着謝逾笑了起來:“謝逾,你知道沈辭現在是什麽人嗎?人家得了羅紹青眼,又親手捧出來個上市公司,都快把我家打得找不着北了,現在你叔叔謝遠海見着他,都要恭恭敬敬叫聲沈總,你當年那樣對他,壓着他簽協議,你猜他會怎麽報複你?啊?你猜啊?”
“……”
“哈哈哈哈哈哈,”何致遠越笑越颠,“舊情未了?謝逾,好一個舊情未了,我等着看你的下場!”
謝逾嫌惡地看了他一眼,平平道:“這你就猜錯了,我從不會對誰舊情未了。”
倒不是他嘴硬,只是就剩最後幾節劇情了,何致遠又是個嘴碎喜歡亂攀扯的,現在沈辭在羅紹那邊做事,如果傳出什麽“謝逾和他有舊情”,對沈辭的名聲也不好,謝逾不想節外生枝。
這是,隔間門咚地響了聲,門板微微顫動,像是被什麽人失控撞到了,只可惜何致遠被揍得只剩半條命,而謝逾正拖死狗一樣将他丢出去,誰都沒注意到裏面的動響。
謝逾将何致遠拖出洗手間,遠遠一丢,他擡手看表,離宴會結束還有個把小時,于是精挑細選了個隐秘角落,開始打連連看。
系統栖在他肩頭,繞來繞去看屏幕,嫌棄:“宿主,能不能玩個高級點的。”
作為電子系統,他一眼就能看出連連看的最優解。
謝逾:“別挑了,到時候去了精神病院,能玩連連看就不錯了。”
平常還好,沈辭去探視那幾天,他可能得綁着拘束帶躺床上,手腳都被捆紮實,動也不能動。
系統安慰他:“沒事,到時候我給你腦內放小電影,我保證他們都看不出來。”
在場其他賓客都在聯誼交際,只有謝逾自诩“将死之人”,自得其樂,結果他打了兩把,就要破記錄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騷動。
前廳賓客們亂了陣腳,聊天聲陡然增大,謝遠海也快步上前,像是和什麽人說話。
系統離開謝逾,往前頭飛了一圈,而後返回謝逾身邊,屏幕上浮現出“哭哭”的表情。
謝逾動作一頓,游戲超時,屏幕顯示gameover,他關上游戲收起手機,問:“發生了什麽?”
屏幕上的表情留下寬面條眼淚,系統抓狂:“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最後一場了肯定沒有這麽順利!”
謝逾心中一跳,略感不妙:“到底什麽事?”
系統:“你把何致遠打了,何致遠那個智障,他報警了啊啊啊啊啊啊!”
謝逾:“……?”
他們這群富二代“武德充沛”,平日沒少幹違法亂紀的事情,也沒少打擊鬥毆,只是習慣給錢私了,報警解決問題,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得。”謝逾心道,“光腳不怕穿鞋的,何致遠這是狗急跳牆了。”
不多時,人群自動讓開道路,一副銀手拷遞到面前,執法員神色嚴肅:“謝逾是吧,有人報警說你打架鬥毆,和我們走一趟吧。”
系統快崩潰了:“什麽鬼東西,這劇情怎麽走成這樣了!”
謝逾看了眼屏幕,小說原文是:“沈辭叫來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按住了謝逾。謝逾兀自掙紮,卻被人反剪手臂,死壓着肩膀,将他像死狗一樣拖走了,”
“……”謝逾嘆氣。
原文寫得很好,很有畫面感,只是如今銀手拷就在面前,他似乎沒法還原了。
畢竟他總不能開口:“同志,麻煩你像拖死狗一樣把我拖走吧。”
謝逾擡手,冷靜分析,腦內回複:“沒事,不慌,我不是均分65嗎?還有5分可以扣,這種小劇情點最多扣兩分,還剩下3分。”
系統愁雲慘淡,嘀嘀咕咕:“……話雖如此,但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辭再厲害,也沒法跟執法員搶人,謝逾被押上車,就看見鼻青臉腫的何致遠。
何致遠眼睛腫了,鼻子破了,下巴在流血,小腹上還挨了兩腳,全是淤紫淤青,看着怪吓人的。
但也只是看着吓人,謝逾收了力道,何致遠這一身青紫都是皮外傷,連輕傷都夠不上,就算去做傷痕鑒定,謝逾也不用去坐牢,頂多算個打架鬥毆,妨礙治安。
幾人作了個筆錄,按照規則,謝逾得行政拘留,執法員看他模樣不錯,不像慣犯,身上也是一水兒高定,便問:“要不要保釋?”
保釋不需要拘留,但需要交筆保證金,還得有個保釋人簽字負責。
這錢對江城的富二代就是灑灑水,但謝遠山一死,謝遠海就聯合其他股東回購股權,現在錢還沒到賬,而謝遠海巴不得謝逾名聲敗壞,好讓董事會将他除名出局,不可能簽字保釋他。
剩下周揚許青山。但周揚不在江城,回京城繼承家業了。而許青山,謝逾不想和和他扯上關系,暴露他們是舅甥的關系,不然到時候沈辭查出來,發現許青山是他親戚,給他換個精神病院,謝逾找誰哭去。
這麽一盤算,諾大個江城,他還真找不出保釋人。
謝逾嘆了口氣,往椅子上一攤:“拘留吧。”
執法員一頓,第一次見這要求:“真不保?”
謝逾笑:“沒人保。”
他略略自嘲,心道:“兩個世界了,要我找,都找不到人保。”
謝逾習慣獨來獨往,沒什麽交心朋友,高中時精神有問題,同學都躲着他,某次他翻牆逃課,在巷外撞見搶錢的混混,也動過手,行政拘留過一次,那時同樣沒人保。
不過謝逾心大,倒也不在意,如果說第一次還挺別扭,現在一回生二回熟,還挺自在。
保釋手續複雜,拘留手續倒簡單些,執法員很快辦好,将文件打印出來,他給謝逾遞上印泥:“看看有沒有錯,在這裏按個手印。”
謝逾低頭,罪名那一欄寫着:“涉嫌故意毆打他人,妨礙治安。”
謝逾心道他可不是故意毆打他人,純屬何致遠嘴賤,但這些理由說來也沒用,便幹脆認了。
他還帶着手铐,動作受限,便姿勢別扭地擡起大拇指,沾上印泥,想要按在手續上。
但下一秒,文件忽然被抽走了。
“等等,你稍等。”
似乎來了新的消息,執法員查看電腦,對着謝逾打了個停止的手勢:“好像有人來接你了。”
謝逾一頓:“誰來接我?”
執法員低頭敲鍵盤,而後替他解開手铐:“你出去看就知道了,我這邊顯示他已經交了保釋金,簽字負責了,你可以走了。”
“……”
要行政拘留時,謝逾一切正常,現在有人保釋了,他反而怔愣起來,直到執法員敲了敲桌子,才站了起來。
現在這情況,還有誰能保釋他?
謝遠海?謝遠海正在宴會上交際,喝得爛醉如泥,沒空管便宜侄子。
周揚?更不可能,飛機飛都趕不過來。
許青山?許青山人在遠郊醫院,沒人給他報信,他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
謝逾皺起眉。
還能有誰?
他跟着執法員穿過連廊,走到正門,隔着遠遠的,終于看見了大廳長椅上的保釋人。
那人一身合體西裝,容貌清俊漂亮,儀态典雅端莊,此時正翻閱着文件,有幾縷發絲落在眉邊,他許是惱了,便擡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将額發別了進去,廳堂的白熾燈落在在他身上,映着冷白的皮膚,潤澤的像裹了層白釉。
這人單是坐在那裏,就有一種獨特的溫雅氣質,讓寒酸大廳也高級起來,他背後生鏽的鐵藝長椅都像是博物館裏承托展品的展櫃,而他本人,則是玻璃櫃裏陳列的古董瓷器。
謝逾屏住呼吸。
……沈辭。
作者有話要說: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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