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你不是說我媽已經死了嗎?”江離問陶萬源。

“咒誰死了呢!”女人橫眉豎眼地望向江離,吼道。

她說完把手中的杯子狠狠怼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連沙發上的小男孩都被吓了一跳。

“死的那個是你親媽,這個,是你的新媽媽,都是媽媽,快叫媽媽。”陶萬源解釋說。

聽陶萬源這麽說,江離明白了。

這是陶萬源後面找的老婆,他的後媽。

見江離沉默,陶萬源有些難堪,下意識看了看女人。

女人哼了一聲,冷笑着說:“少爺的媽,我可當不起。”

這句話當即就點燃了江離的怒火,他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哎呦,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陶萬源在一旁和稀泥。

女人瞪他一眼,他就沒聲了。

陶萬源又轉向沙發上的小男孩,說:“陶奇,這是你江離哥哥,叫哥哥。”

陶奇跟女人一樣冷哼了一聲,臉扭向另一邊說:“他又不姓陶,才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陶坤。”

“陶奇,你這是對哥哥的态度嗎?”陶萬源板起臉訓斥。

郝戀又冷哼了一聲,不屑道:“得了吧,人家姓江,不姓陶,你把人家當兒子,人家把你當老子嗎?”

陶奇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江離的拳頭攥得更緊了。

陶萬源覺得有些沒面子,為自己找補說:“管他姓什麽,反正他是我的種,身上流着我的血。”

江離愣住了。

因為同樣的話,江雅鈞也說過。

陶坤才被接回去的時候,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可是江雅鈞并沒有苛責他。

江雅鈞說:“小坤是我的種,身上流着我的血,不會太差的,再差也不會比江離差了。”

這一席話如同一盆冷水,對着江離當頭澆下。

這時,陶萬源說:“小戀,該做飯吃了。”

郝戀看了江離一眼說:“就我一個人做啊,我是你們家的保姆嗎?專門伺候你們的?”

陶萬源又轉向江離:“小離去幫幫你媽,你都這麽大了,也該學着做事了。”

郝戀去了竈房,江離也跟着進去。

江離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沒有想法,也沒有靈魂,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青溪鎮大多數人家都燒柴火,所以屋裏被熏得黑黝黝的。牆上有些地方還沾着不少煙熏出來的黑灰。

“把肉燒了洗了。”郝戀把一塊臘肉丢給江離。

江離愣住,不知道該怎麽洗。

“怎麽洗?”江離問。

郝戀見他愣着,收緊眉頭:“那邊有鍋,放鍋裏洗。”

江離拿過來一個鍋,在旁邊的桶裏舀了水,蹲下剛準備開始洗,鍋和裏面的肉就被一雙手猛地奪了過去。

他擡起頭,便看見郝戀滿是怒氣的臉。

郝戀說:“用冷水怎麽洗得幹淨?還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都二十多歲了,還什麽都不會做,還不如五歲的陶奇。”

江離僵住了。

他從小到大都沒有做過這些,也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麽做。

在江家時他是衆星捧月的少爺,不需要做這些,會有人幫他把一切做好。而現在他不再是少爺了,必須要做這些了,卻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會。

江離此刻覺得很懵,非常懵,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樣。

江離回過神來後對郝戀說:“我去燒熱水來洗。”

“不用了,出去吧,別在這裏礙手礙腳。”郝戀皺眉說,臉上全是嫌棄。

江離渾渾噩噩地走出竈房,回到沙發上坐下。

陶萬源問:“你怎麽出來了?活都幹完了嗎?”

“沒有,我在裏面幫不上什麽忙。”江離有些挫敗地說。

“你啊,就是太嬌生慣養了,得好好鍛煉一下了。”陶萬源又開始說教。

江離只覺得心煩。

飯上桌後,江離端起碗剛要吃飯,就聽見郝戀不滿地說:“哼,這麽大個人了,什麽事不會幹,也沒有工作,還好意思吃飯。如果是我,早就羞愧而死了。”

“吃飯,吃飯,少說兩句。”陶萬源說。

“怎麽,還不能說了”,郝戀更不滿了,“難道還要我把他當少爺一樣供起來嗎?”

江離把碗狠狠地怼在桌上,摔下筷子。

郝戀吓了一跳:“嘿呦,本事不大,脾氣還不小。”

江離拉開椅子,起身離開,椅子腿劃過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江離,坐下。”陶萬源用命令的語氣說。

江離不理會,轉身就走,他聽見陶萬源在背後叫他,也聽見郝戀說:“讓他走,叫他幹什麽,讓他走,再這樣下去,他可就無法無天了。”

江離大步往前走,把一切都抛之腦後。

江離又走上了那條水泥路。

天空着下着綿綿細雨。因為下雨的緣故,溫度驟降,只穿着一件短袖的他,冷得打了個哆嗦。

江離沒有哪刻比此刻更清醒地意識到,他已經被江家徹底抛棄,徹底丢到這個小山村來了……不管他再怎麽不願接受……

想到這裏,江離的鼻子有些發酸,眼中聚起水汽。他強行把眼淚逼回眼眶。

未來會怎麽樣,他不知道。

但是眼下的生活還得繼續。

江離停下來搓了搓,冷得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這時,他遠遠看見一個人牽着一匹馬走了過來,那馬背上還馱着兩大麻袋東西。

那人走近了,他才發現原來是向遠。

“你去哪裏?”向遠跟江離打招呼。

“不去哪裏,随便轉轉。”江離說。

“散步啊。”向遠了然地說。

向遠注意到,江離的眼眶有些發紅。

江離見向遠盯着他看,不自在避開他的目光,轉而看向馬。

他發現這匹馬長得很漂亮,尤其它的尾巴,特別飄逸柔順。

“這是你家的馬嗎?”江離問。

“不是,是我舅舅家的,借來用一用。”向遠解釋。

江離看到向遠今天穿了一雙湖藍色的水膠鞋,鞋筒長到小腿下面一點,上面沾滿了粘膩的濕泥。

“你去幹嘛了?”江離問。

“去挖土豆了。”向遠說。

“麻袋裏裝的都是土豆?”江離指了指馬背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問。

“嗯。”向遠說。

“這樣潮濕的天氣,還下地,不覺得難受嗎?”江離問。

江離的話讓向遠險些失笑,心想,不愧是被當少爺養大的。

“難受啊,難受也沒辦法,我都已經習慣了,而且這些都是在農村生活的人必須要做的,因為不下地,就沒有東西吃,沒有東西吃就活不下去。”向遠說。

向遠語氣裏的無奈讓江離有些悵然。

他有些同情向遠,同情這些世世代代在片土地上辛苦勞作的人,但是想到自己也即将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對他們的同情就變成對自己的同情了。

這些世世代代在此勞作的人雖然辛苦,但是人家做得很好,也習慣了。而他從來都沒有做過這些,也不會做。

這樣的他,要如何在這裏生存下去?

他想過回去城市,但是回去城市的話,他又找不到工作。

之前他投了幾十份簡歷,都石沉大海。有幾家公司讓他去面試,但是知道他的第二性別是omega之後,就沒有後文了。

有一個HR直接告訴他說:“我們現在只招alpha,omega結婚後要照顧家庭,會影響工作效率。”

想到這裏,江離覺得自己沒有什麽資格同情向遠。

向遠是alpha,而且短短兩年就在江氏坐到了高管的位置。

因此,向遠如果要回去城市的話,還是很容易的。

如果說自己是沒有選擇,或者能力不足,才不得不暫時留在這裏。

那麽向遠又是為什麽回來呢?只因為這裏是他的家鄉嗎?

“我聽說你辭職了?”江離問。

“是的,消息還挺靈通的嘛,江總告訴你的?”向遠笑眯眯地說。

“不是,是崔宇告訴我的”,江離說,“你為什麽要辭職回來,還打算回去嗎?”

“暫時不打算”,向遠說,“至于回來的原因嘛……”

他說到一半就不說了,瞥了江離一眼。

“什麽原因?”江離追問。

“原因之一是我爸媽年紀漸漸大了,他們又不适應城市的生活,所以我想回來守在我爸媽身邊盡盡孝。”向遠說。

“原因之一?意思就是還有原因之二、之三了?其他原因又是什麽?”江離又問。

“其他原因……”向遠拖慢語調說,說一半留一半。

江離被他吊起了胃口,受不了他這副磨磨唧唧的樣子,催促說:“其他原因是什麽?你倒是快說呀!”

“暫時不能告訴你。”向遠說。

江離:“……”

江離:“我再也不要跟你說話了。”

“噢,那如果你再跟我說話呢?”向遠饒有興致地問。

“再跟你說話,我就是狗。”江離說。

他氣得薅了一把馬尾,卻突然聞到一股臭氣。

然後,他聽到啪嗒一聲,一坨新鮮出爐的馬糞就掉在了地上,還冒着熱氣。

江離眼睛都瞪圓了。

他看向向遠,指着馬,滿臉不可置信地說:“它怎麽能在大馬路上拉屎?”

向遠挑眉:“不然呢,你讓它去廁所再拉嗎?這也太難為馬了。”

江離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又沒說。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向遠說的确實很有道理。

向遠又說:“你剛才不是說不會再跟我說話了,再跟我說話你就是狗嗎?旺兩聲來聽聽。”

江離聽他擠兌自己,又開始窩火:“你想得美,就算我是狗,也不會叫給你聽。”

江離後退一步,他沒有注意到背後也有一坨馬糞,掩在草叢裏。

向遠看到了,想提醒他慢點,注意別踩到馬糞了。

然而還沒等到向遠開口,江離就一腳踩到馬糞上了。

江離頓時皺眉擡頭說:“我感覺我好像踩到了什麽不太好的東西?”

“是馬糞。”向遠說。

“你知道我背後有馬糞,怎麽不早點提醒我。”江離埋怨道。

“我剛想提醒你,你就踩上去了。”向遠無辜攤手。

江離眼中又聚起水霧,想掩飾卻來不及了。

向遠看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開玩笑一般說:“不至于吧,踩到馬糞你都要哭啊。”

“是不至于。”江離仰頭看天說。

江離把眼中水霧逼回去,苦着臉,指着踩着馬糞的腳問,“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向遠裝聽不懂。

“腳上的馬糞,怎麽弄掉?”江離虛心求教。

“你在草地上蹭幾下就好了。”向遠說。

江離依言照做,在草地上蹭了幾下,蹭掉了大部分,但還是他覺得沒蹭幹淨,鞋底上肯定還有。

“鞋底上的怎麽辦?”他問向遠。

“就那樣呗,你又看不見。”向遠說。

“不行,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得到,我受不了”,江離五官都皺在一起了,“你也太糙了,你以前踩到都不把鞋底上的弄掉嗎?”

“當然不是啦,我會去河邊把鞋底上的洗掉。”向遠笑着說,又露出了那個酒窩,看起來人畜無害。

“靠,那你不早說,還忽悠我這樣就可以了。”江離說。

向遠笑而不語。

片刻後,向遠說:“我該回去了,要回去做飯。”

江離說:“噢,我去河邊洗洗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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