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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郁書青沒想到城市進入汛期後,能下這麽久的雨。
就像他沒想到,如此輕易地就給徐礦打發走了一樣。
真的這麽簡單嗎,僅僅是“活差”兩個字,就讓徐礦不再糾纏自己,低着頭從車上下去,沒帶傘,身邊也沒跟着人,就這樣走進連綿而陰沉的雨勢,身影孤獨而落寞。
看得郁書青很後悔。
早知道,就應該早點說出來這兩個字!
他倒是不在乎傷了徐礦的自尊,因為郁書青這人心思還蠻重,在他心裏,如果給你劃分為了家人或者朋友,那他就極為護短,要是沒有進到這個安全區域,那對不起,即使有過露水情緣,那和路人也沒什麽兩樣。
充其量是個長得帥的路人。
那他就多看兩眼。
收回目光,郁書青依然過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看報表,研究市場導向,偶爾和朋友去郊外騎單車,而更多的閑暇時光,則用來陪伴奶奶。
他已經不再試圖說服郁雪玲了。
郁書青早就明白,人的想法由于時代背景和自身認知,會有局限,他不強迫給奶奶拉回來,所以就是盡自己最大可能去配合,之前朋友江澤還笑過他,說郁書青将來要是有孩子了,絕對是那種人人喊打的熊家長,太溺愛了。
郁書青不服氣。
“我問你,你之前養貓的時候,貓給玻璃杯打碎了怎麽辦?”
郁書青沒思索:“用紙包好碎片再扔。”
“你養的狗啃沙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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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書青繼續:“那說明它運動量不夠,是我的錯,沒及時溜它。”
江澤豎起來根手指頭,搖了搖:“不,運動量什麽都夠,它就是欠的,看見沙發就咬,非得給裏頭的填充物弄得哪兒都是。”
這次,郁書青沉默了會兒。
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眸很認真:“那多買幾個給它咬呗,多大事。”
但是今天,郁書青的寬容有些不起效果了,因為奶奶捂着自己的胸口,氣得手都在抖。
“你就是應付我,對嗎?”
郁雪玲沒跟孫子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結婚後,她從未插手過後代的問題,丈夫把全部都安排妥帖,兒子們也很争氣,郁家上上下下不指望她操任何心,她只需要考慮今日的茶點合不合口味,明兒是否要下雨,別澆壞了她的花。
郁書青站起來了,恭敬地垂下頭:“沒有。”
“還有兩周你就要生日了,”郁雪玲喘着氣,“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教你,但為什麽你就不聽話呢,只是結婚,你爺爺說不定就能好,你也……”
郁書青敏銳地擡眸:“我?”
“沒錯,就是你!”
郁雪玲賭氣般的往後一靠,手帕落在沙發上的時候,外面正好炸了聲雷,唬得她一哆嗦,郁書青立馬上前攬住她的肩:“奶奶,您告訴我,為什麽一定要逼我結婚呢?”
不是逼着結婚呀。
郁雪玲苦惱極了,她只是想盡可能地保護自己的孫子,而偏偏,結婚才是能夠避開劫難的辦法,她其實挺信這個的,并且既然知道了這件事,總會膈應或者有芥蒂,可是,郁鋒不讓她告訴小咪。
外面的雷聲一個接一個,像是從遙遠的神祇那裏傳來的震怒,郁雪玲靠在孫子的懷裏,發出聲抽泣。
“我害怕,”她攥着郁書青的衣領,“小咪,我害怕。”
郁書青緊緊地抱着她:“沒關系的奶奶,有我在。”
曾經瘦小的少年,已經可以将她整個人都圈在懷裏,時間變得這麽快,孩子都是什麽時候長大的呢?郁雪玲有些記不太清楚了,她覺得自己命好,颠沛流離的私奔就那麽兩個月,再大的雨也有丈夫給她撐傘,說小妹別怕,後來家裏出了點事,兒子就接過了擔子,再往後,她的小咪也能站在生意場上,殺伐果斷。
她當然心疼呀。
“你不回家住,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都沒,”郁雪玲擡起頭,終于在心跳聲中說出口,“訂婚宴我已經定下了,就在下周五的時候。”
郁書青挑了下眉。
郁雪玲自己也慌,用手背拭了下眼淚:“小咪,你不要怪我,奶奶也是為你好。”
她催了這麽久都沒辦法,相親也盯着了,好話歹話都說盡,郁鋒給她出了個主意,說要不然趕鴨子上架吧,請帖往外一發,小咪顧忌着家裏的名聲,就要開始着急了,您是不知道,現在外面大把的姑娘喜歡小咪,個個溫柔知禮,比如阿妍,您見過那姑娘,雖然被拒了,但對小咪可上心了。
郁雪玲也問,說這不是給小咪綁着了嗎?
“男人結婚就收心了,”郁鋒循循善誘,“結婚前都是小孩心性,只要一成家,那不就踏實下來了。”
郁雪玲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郁鋒之前有點貪玩,也是結婚後變了個人似的,于是咬牙道:“那……聽你安排吧。”
下周五,正是大師千挑萬選的好日子。
沒錯,好姐妹也給她介紹了個大師,看了家裏人的生辰八字後沉吟,說別的都挺好,就是你這孫子有劫。
所以郁雪玲思來想去,今天必須給話說明白,不能再拖了。
“下周五,”郁書青咀嚼着這三個字,“請帖發出去了嗎?”
郁雪玲硬着頭皮:“嗯。”
郁書青笑了下:“那您能告訴我,我跟誰結婚啊?”
閃電給屋裏照亮一瞬,緊接着,就是雷聲炸響。
郁家老宅建成的年限早,紅磚上攀着重瓣薔薇,郁郁蔥蔥地妝點着這幢在上世紀的槍雨中就存在的別墅,後期的修葺沒有大動,保留了最大限度的西式風格,因為郁雪玲喜歡這種,客廳裏還有着手搖留聲機,爵士樂從紫銅喇叭口緩緩往外流淌,氤氲出迷離的氣氛,像黏膩的蛛網,一點點地籠住郁書青的全身。
夢境交雜現實,郁雪玲呆呆地看着前方,她疼愛的孫子一步步朝外走,可她的靈魂太老了,已經無法跟上——
郁書青關掉了留聲機。
他反手撐在桌子上,語氣很淡:“只要結婚就行,對象無所謂,是嗎?”
郁雪玲張了張嘴:“啊……”
她緊接了一句:“還是要找喜歡的,溫柔識大體的。”
泛黃般的舊日氣氛消失殆盡,郁書青神情輕松,嘴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好啊。”
-
“捏夠了嗎?”
白可心和江澤占據了沙發的最兩邊,姿勢都不怎麽端正,一臉無奈地看着中間的郁書青。
而面前的桌子上,被捏扁的面包已經堆成小山。
郁書青面無表情:“不夠。”
白可心坐直身子:“其實這事也簡單,找森*晚*整*理人簽份協議,走個過場也沒什麽。”
江澤插話:“是啊,只要不領證,吃完飯該幹啥幹啥。”
雖然他也嘲笑了好一會兒,但這會兒正經起來,還是得給郁書青出主意:“你不是查出來了,有那什麽大師忽悠你奶奶,不然這樣,咱以毒攻毒,也找個大師說你二叔必須離婚,不然明天出門就踩狗屎。”
郁書青的動作停下了。
白可心也跟上:“就是,主動權得在咱手裏,哪兒都被牽着鼻子走,這就叫用魔法打敗魔法。”
“然後呢,”郁書青側過頭看他們,“我二叔再找人,我再找,永動機了是不是?”
他坐在地毯上,剛才洗過澡沒擦幹頭發,這會幾縷頭發都倔強地翹着,彰顯出一種郁悶的吶喊。
白可心和江澤一起陷入沉思。
郁書青又低下頭捏面包。
“要不……”
“其實也行……”
兩人對視一眼,江澤膽兒大,拿手拍了下郁書青的肩:“真的,找個協議的拉倒。”
郁書青沒擡頭:“我上哪兒找去。”
“其實簡單,”江澤說,“只要有錢,提前說好了,再做個公正的話……”
白可心舉手:“你好,這沒有法律效應的。”
她湊近郁書青:“只要領證了,那就是承認的合法婚姻,哥你真的想清楚。”
郁書青擡起頭:“我還得領證?”
白可心一本正經:“我怕你過不了奶奶那關。”
郁書青又給頭低下了。
“講真,”江澤也跟着湊近,“你就沒啥前女友,最好是藕斷絲連,還想着能破鏡重圓一下的……”
話說完,他就打了下自己嘴巴:“哎呀,我怎麽給忘了,你可是朵牡丹哎~”
最後那個“哎”被拉得千回百轉,那叫一個曲折悠揚,反正江澤不怕,郁書青這會兒悶悶不樂,戰鬥力直線下降,真動起手他也無所謂。
白可心咳嗽了一聲,又坐回沙發上了。
郁書青倒是沉吟了下,擡眸:“為什麽要找前任?”
“有感情基礎啊,”江澤毫不猶豫,“你想,到時候訂婚現場肯定得親個嘴,最起碼也得拉拉抱抱,你跟陌生人做這個不膈應啊?”
他可不像郁書青沒戀愛經驗,這會兒說得有些上瘾:“并且前任的話你倆也熟,紀念日啊什麽的都知道,不會露餡,但關鍵是你沒有前任啊,這可該怎麽辦呀,要不然找之前暗戀你的?我記得上學那會,追你的人也不少,可惜都被你吓回去了,現在都沒聯系方式了哈哈……”
江澤笑着笑着,不笑了。
他的目光由看熱鬧的欠勁兒,轉為了迷茫,然後是震驚,因為郁書青已經沉默下來,似乎真的在記憶裏抽絲剝繭,要找出一個能配合他的前任。
“不會吧,”江澤目瞪口呆,“你還真有?”
他轉而看白可心:“他還真有!”
白可心目光飄忽了下,沒敢吭聲,聚精會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機,也不知道在忙啥,反正手指移動的速度挺快的。
江澤看了眼:“你居然在打游戲!”
白可心:“嗯吶。”
江澤:“你哥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情打游戲!這麽輕松嗎!”
白可心動作不變:“那……我就緊張地打游戲。”
兩人叽叽喳喳鬥嘴,郁書青則把捏扁的面包放那了,轉過身:“哎,我問你個事……你記得以前有個叫徐礦的嗎?”
江澤想了下:“記得,他家很有錢。”
郁書青頓了頓:“我倆是不是……曾經關系挺好的?”
“這我有點忘了,”江澤“嘶”了一聲,“主要他跟咱沒一個班,并且這個人,特別閃。”
郁書青問:“閃是什麽意思,招搖嗎?”
江澤搖頭:“不是,你一見他就明白了,就是那種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來,和別人不一樣的類型,咋說呢,挺有魅力的。”
這點郁書青倒也承認,只要給徐礦毒啞,光看那張臉和身材,以及渾身散發出的氣質,沒有人不會被他吸引。
“你倆的關系我真忘了,”江澤繼續道,“主要那會兒不是一個朋友圈,他也不跟咱們玩,怎麽了?”
郁書青垂着睫毛:“沒事,我就問問。”
“哎,”江澤突然想起來什麽,“你不是有那個相冊,要不翻一下?”
上學那會大家都比較中二,靈魂清澈而愚蠢,一次分班就能哭出個死生不複相見的悲傷,結果第二天發現倆班挨着,上廁所都能一塊兒走。
所以很流行互相贈送照片。
背面往往也會寫下日期,以及一些黏糊糊的留言。
譬如好哥們一起走,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兄弟之類的。
郁書青知道自己的相冊在哪兒,但是,他很多年沒有打開過了。
對于郁書青而言,打開曾經的某些記憶,也需要一定的勇氣。
可這會兒不知是不是面包的味道太甜,撓得他心裏有些癢,還是前幾日被徐礦吻了眼皮兒,那裏溫熱的觸覺始終沒有消失似的,提醒着自己,曾經發生的一切。
“你真的把我忘了。”
“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郁書青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他沒讓別人進來,自己在書房席地而坐,幾本相冊躺在微涼的紅木地板上,時間太久,翻開的時候都覺得記憶也變得薄而脆。
可上面的笑臉,卻依然清晰。
郁書青的視線頓住了,他伸手,拿起那張泛黃的照片。
背景是噴泉,晶瑩的水流隔了歲月也仍舊璀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是兩個男孩嬉鬧的身影。
前面那個矮一點,穿着白色的水手衫,瞳仁又黑又亮。
而高一點的男孩則抱着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少了一顆門牙,卻像個打了勝仗的将軍似的,從後面把郁書青抱了起來。
這一幕被抓拍下來,封存在相冊裏,終于被郁書青打開。
卻無法喚起曾經的記憶。
只是……
郁書青的指尖從自己的笑臉上劃過。
難道徐礦說的沒錯,他們真的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嗎,所以他的忘記,導致對方那麽生氣。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郁書青嘆了口氣,翻開照片的背面,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麽标記——
他愣住了。
稚嫩的筆跡寫得很深,能看出來寫字的人,當初用了多大的力氣。
赫然的一行字。
“我最讨厭徐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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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