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郁書青少年時期, 身體有時候不太好。

容易着涼,生病,動不動就發燒。

所以徐礦會笑他瘦小, 然後盯着人喝牛奶。

但是郁書青很少請假, 哪怕病了, 也是盡可能地戴着口罩來上課, 偶爾咳嗽一兩聲,給自己灌很多的熱水, 徐礦不太理解, 幹嘛不在家裏休息呢?他生病的時候, 別說請假了, 起碼得三四個人一塊兒伺候着才行。

郁書青不搭理他。

這人真的死倔。

尤其是初三以前,別扭得要命,只要是他認定的事, 幾頭牛都拉不回來, 不找同齡人玩, 經常給自己一個人鎖在家裏, 說起來, 徐礦勉強算得上和他接觸比較多的,但就這,還是經常吃閉門羹。

也就是今年秋天,郁書青才變了點模樣。

棱角少了, 摸起來沒那麽紮人, 徐礦記得很清楚,那天陽光明媚, 他倆在樓梯上偶然遇見,一個往下慢慢走, 一個往上快步奔跑,沒留神,撞到了彼此的肩。

徐礦剛上完體育課,正扯着領子散熱,沒好氣地開口:“你瞎啊?”

上下樓梯靠右行不知道嗎!

幹嘛正好跟他碰個對面。

可郁書青沒有如往日一般罵回來,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仰着臉:“你撞疼我了。”

徐礦:“啊?”

郁書青聲音很低:“你還是哥哥呢,撞到人都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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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安靜了好幾秒的時間,徐礦才呆呆地開口:“對不起……”

“原諒你了。”

郁書青這才慢條斯理地下樓,走到最後一階的時候回眸:“哥哥,你耳朵好紅啊。”

講真,十五歲的徐礦,有點沒能頂得住。

挺喜歡郁書青這樣的。

所以他完全想不到,一個筆記本,能讓兩人大吵一架。

“你那天沒有去學校啊!”

徐礦急急地解釋:“之後我不是找你說……”

他閉上了嘴。

那天,郁書青一整天都沒有出現,還是到了晚上,他給對方打了個電話,郁書青的聲音稍微有些啞,說沒事,就是不太舒服,請了一天的假。

第二天,徐礦拎着書包在後門等,遠遠就看到郁書青過來了,垂着頭,腳步慢吞吞的。

“小咪,”他當時殷切地湊上去,接過對方的書包,“好點了嗎?”

郁書青臉色有點白:“嗯。”

徐礦沒摸清楚這個“嗯”是什麽意思,莫名心虛:“對了,你的筆記本落我這裏了。”

高大的梧桐樹投下陰影,郁書青擡臉看他,瞳仁清亮:“還給我吧。”

“好,”徐礦從書包裏掏出本子,“給你。”

說來也巧,那個丢了的筆記本到了傍晚,突然地出現在了桌面上,旁邊同學經過缜密的分析,得出同樣結論,那就是小偷怕被發現,幹脆給本還了拉倒。

徐礦簡單翻了幾頁,沒發現有什麽折損或者塗抹的痕跡,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放進書包裏,第二天還給郁書青。

郁書青面無表情接了,而徐礦也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

沒想到,這個詞語卻突兀地從對方嘴裏出現。

“……你把我的筆記給別人了。”

外面下着雪,屋內的郁書青就穿了件很薄的睡衣,純棉的,淺米色,雖說有暖氣,但徐礦還是莫名覺得郁書青很冷,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那明顯發白的臉色,和不自覺顫動的睫毛。

徐礦瞬間軟了下來:“對不起。”

他認真道歉:“我沒有給別人……我想着你落在我那兒了,所以第二天去學校帶給你的。”

“我跟你說過嗎,最近我們班經常丢東西,就是些小錢或者零食。”

“我找了很久,想着是誰拿錯了,或者別的原因,但是晚上吃飯那會,我剛回班就看見那個筆記本了。”

徐礦低聲下氣地哄:“是我不好,我給弄丢了,別生氣好嗎?”

說着,他就拽着郁書青的手腕,輕輕晃了幾下:“不是找回來了嘛,我再給你買幾本,十本,五十本行不行?”

郁書青把手抽回去了,使勁兒搖頭:“我不要!”

“這是怎麽了,”徐礦慣會死皮賴臉,幹脆上前一把給人抱懷裏,“哎呀我們小咪不生氣了,等我春天回來,帶你去包場打游戲怎麽樣?或者你去找我——”

他們約定過的,要一起看極光。

收到爺爺的畫時,郁書青似乎比他更感興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美麗而神秘的顏色,說等高中畢業,一定要去親眼看看。

“一起吧?”

“好!”

郁書青使勁兒推開了他:“滾!”

徐礦愣住了。

“不是,你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他皺起眉頭,“為什麽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十五歲的年齡,身高可能接近成人,但是心智上還依然稚嫩,少年骨骼初成,薄薄的肌肉線條已經很漂亮,眉眼間也有了日後桀骜的影子,森*晚*整*理神情中的郁悶是真實的,也有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焦躁和緊張。

郁書青的喉結快速滾動:“我不想見你,你走吧。”

“為什麽?”

徐礦的執拗也上來了:“你不說清楚我就不走,今天不想說,那就明天再說,大不了我給機票退了!”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

郁書青定定地看着他,眼眸裏仿佛蒙着層朦胧的霧氣,又像是随時都會墜下的眼淚,就在這個剎那,徐礦的心抖了下:“我……”

可郁書青輕飄飄地開口:“你不走,我走。”

說完,他就扭頭往門外跑去,一把拉開卧室的門,徐礦立馬追出去,郁家長輩休息得早,這個點差不多也該歇下了,郁書青速度很快,飛也似的沖到一樓客廳,直接往後院跑去。

雪已經很大了。

徐礦跑的急,猛地紮進一片潔白,扳着郁書青的肩膀給人往回拉:“你怎麽了?”

郁書青崩潰地叫起來:“你能不能不要追我!”

冬天冷,說出口的話都變成白煙,就幾秒鐘的時間,兩人頭頂都落了一層的白,徐礦不由分說地拽着他:“回屋說!”

“不要!”

郁書青掙紮:“你放開我,不要碰我!”

雖然語氣很急,但可能怕吵到爺爺奶奶或者住家阿姨,仍是壓着聲音,憋得嗓音都在發顫。

徐礦氣壞了:“就因為我不小心給本子弄丢了嗎,我說了,沒有給別人看,并且也找回來了,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郁書青仰臉看他:“因為我讨厭你。”

雪花被裹挾着打在臉上,耳邊是嗚咽的北風,睫毛像是結了一層冰,蟄得眼睛又冷又疼,他們兩個就這樣站在後院裏,仿佛要被雪花吞沒。

郁書青鼻頭凍得通紅:“你不知道嗎,我從小就讨厭你。”

“我最不喜歡的人,就是你了。”

“沒有為什麽,就是讨厭,覺得你很煩人,你也覺得我很煩吧?總是跟你吵架,但是因為長輩之間認識,又一直在同一所學校,所以才相處這麽久。”

他突然頓住,鼻子小幅度地皺了下。

對面的徐礦已經開始脫外套了,沒什麽表情,他來的時候穿了長款羽絨服,那會進房間的時候沒來得及脫,這會兒正好,先是給郁書青肩膀上的雪拍掉,然後才把帶着自己體溫的羽絨服披在對方身上。

郁書青沒動,擡頭看他。

徐礦裏面是件黑色高領毛衣,襯得少年身形修長,骨節漂亮,他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但反而冷靜下來,沒有剛才在房間裏那麽劍拔弩張。

“繼續說啊。”

徐礦淡淡開口:“全部說完。”

郁書青的鼻子又皺了下,然後,打了一個噴嚏。

再擡頭的時候,眼圈紅紅的:“你之前明明也讨厭我吧,為什麽不承認?”

徐礦搖頭:“我沒有,并且我們現在關系挺好的啊。”

他一邊說,還彎下腰,給羽絨服的拉鏈扯着了,這件本來就是長款,放在郁書青身上格外大,幾乎到小腿肚的位置,徐礦突然有種沖動,就是從後面把手伸進郁書青的胳膊下,直接給人抱起來,一定很好玩,或者等到雪更大的時候,讓郁書青穿着跑過雪地,像只笨拙的小企鵝。

拉鏈一直拉到最高點,領子豎起來,給郁書青下半張臉都埋裏面了,就露出倆大眼睛,睫毛烏潤。

郁書青繼續:“那是我故意的。”

“我才不覺得你是什麽哥哥,你沒發現我是有目的的嗎,我為了讓你幹活而已。”

徐礦:“哦。”

“什麽哥哥,”郁書青不管不顧地繼續,“你像個傻瓜一樣,不,傻狗。”

徐礦伸手,再次拍去他肩膀的雪:“冷嗎,要不要回屋再說?”

“不要。”

郁書青瞪他,很兇的樣子:“我在罵你!”

“我知道啊,”徐礦很輕松地笑起來,“我這麽厲害,能讓你氣成這個樣子,肯定有一大堆的話要罵,在這裏帶着多冷,要感冒的,回屋你慢慢罵怎麽樣,我給你倒水,煮點姜茶?”

郁書青像是被噎住,使勁兒伸手推了下徐礦:“讨厭死你了!”

徐礦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挑起眉梢:“哬,小玩意還真有勁,來來來,有本事給我推倒,看我今天碰瓷不碰瓷就完了。”

他倆在後院已經拉扯好幾分鐘了,雪變得很安靜,在徐礦的頭發和睫毛上都凝成剔透的冰,後院按照郁為民的喜好,種的全是經冬不凋的松柏和梅花,已經有小小的花骨朵攢在枝頭,散着很淡的香。

郁書青使勁往回抽手,沒抽動。

“走吧,”徐礦還在笑,“回屋再罵,我聽着……你要是想讓我陪你吵幾句也成,就是別急眼了打人,畢竟你這小嘴笨的,吵不過我,打也打不過我,哎呀我這當哥哥的還是得讓着你……”

郁書青渾身都在用力,臉憋得通紅:“你沒聽到嗎,我讨厭你,我讨厭死你了!”

“嗯嗯,聽到了,兩只耳朵都聽到了。”

“那、那你還……”

郁書青話沒說完,就凝固住兩秒,打了一個噴嚏。

“再待下去真要感冒了,”徐礦松手,轉而去摸郁書青的臉,想看看別萬一發燒了,“流鼻涕了沒,我給你擦……”

指尖還沒碰到臉頰,就被打開了。

郁書青氣得跺腳:“你是傻瓜嗎,不知道我讨厭你?”

“呵,讨厭我的人多了去,那又怎麽了?”

徐礦很無所謂的樣子:“郁小咪,你今天不行啊,翻來覆去的就是這一句,能不能有點新意,要不要我教你啊?”

他順手捋了把頭發,很灑脫的模樣,把上面散着的雪花拍下去:“這鬼天氣還真……唔!”

郁書青,突然撲進他的懷裏。

徐礦下意識地展開雙臂,伸手接了個滿懷。

柔軟的發絲碰到鼻尖,是淡淡的果香味,爺爺奶奶就帶這麽一個孫輩,都十五歲了還當成小孩看,買的沐浴露都是兒童水果味,在冰天雪地中格外清晰,像是水蜜桃的味道,很甜。

徐礦心軟,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好了,都是我不好……”

下一秒,他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郁書青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沒留一絲情面,仇人見面也不過如此,徐礦實在沒脾氣了,抓着郁書青的胳膊:“松開!”

可被咬的更狠。

一定破皮了,流血了,薄薄的毛衣隔不開彼此,郁書青幾乎下了死命地咬,該是有多大的委屈,他倆之前不是沒打過架,最多別着胳膊給人按牆上,十幾歲的男生比劃都是這幾招,最後再逼着對方叫爸爸——徐礦沒這樣對過郁書青,他知道郁書青臉皮薄,欺負起來不好過火的。

徐礦咬牙切齒,低吼道:“你屬狗的嗎?”

可郁書青一聲不吭。

大半個肩膀疼得都開始發麻,徐礦擺脫不了人,又舍不得真的對郁書青動手,心裏怪委屈的,有點想哭。

幹嘛這樣兇啊。

他都要走了,還不肯給自己好臉色。

居然說之前叫哥哥,都是故意逗他的。

哪怕徐礦自己心裏清楚,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口,還是怪難受。

他伸手去推郁書青的臉:“你再這樣我就——”

壞了。

徐礦心裏一咯噔。

摸了一手的濕涼。

郁書青這才停下,垂着睫毛往後退,滿臉都是淚。

徐礦吓得眼淚都憋回去了,完全顧不得自己肩膀的傷:“你怎麽了,怎麽哭了……你還真的哭了啊?”

他都沒哭呢!

郁書青沒什麽表情,幾縷額發濕漉漉地黏在臉上,眼尾紅得要命。

那天晚上,徐礦最後的記憶就是,對方把羽絨服脫了還給他,就掉過頭,一步步地走回屋內。

什麽話都沒說。

肩上,落滿了雪。

-

“……都忘了嗎?”

徐礦還拉着郁書青的手,放在自己心窩的位置:“很小一件事,但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會生氣。”

他問過很多人,也向郁書青道歉,可一無所獲。

“被讨厭了啊。”

徐礦的笑聲有些無奈:“我脾氣也不好,上頭了,就跟着生氣,不過講真,那時候我真的很讨厭你,覺得你莫名其妙的。”

“後來想想,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你的确讨厭我,也不想忍,不想裝了吧。”

身邊的好友都知道,他倆鬧翻了。

也知道徐礦很煩郁書青。

“矯情,事兒多,”他把玩着郁書青的手指,一根根地數着,“只喜歡我的臉,拿我當暖床的,還不肯說實話……”

郁書青坐在他的懷裏,表情怔然:“因為一個筆記本?”

“嗯,”徐礦點頭,“肯定還有別的原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了……你想起來了嗎?”

郁書青坐了起來,眼裏的困意和疲倦沒了:“我記得那個本子。”

他說着就跳下床,去往自己的書房,徐礦也跟在後面,看着對方輕車熟路地從紅木書櫃下,拿出一個很大的紙箱。

很幹淨,但是舊了,上面貼着膠帶,一看就知道很多年沒有打開。

郁書青坐在地上,撕開膠帶,在裏面找了會,掏出一個淺灰色的筆記本。

徐礦走過去,跟着坐下:“啊,就是這個。”

他小小地抱怨:“是什麽啊,也沒有字,就是些貼畫。”

郁書青突兀開口:“我記得。”

他翻開泛黃的頁面,看着上面那幅圖,是手工黏貼上去的照片,曝光過度了,時間又太久,已經變色泛舊,都快看不清楚原本的顏色,只能辨認出,是什麽植物。

養得不怎麽樣,葉子稀拉拉的。

“我那時候,種了一株玫瑰。”

“玫瑰應該是春天種的,可那年應該是快冬天的時候?”

“反正我記得,從種子到抽芽……具體時間我忘了,但是浸泡種子,看它慢慢發芽長大,園藝老師告訴我當年就可以開花的,我就用相機把過程拍下了。”

他仰臉,看向徐礦的眼睛。

“我親手種了一株玫瑰。”

“所以這上面的圖,是它在慢慢長大,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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