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怎麽還哭了?”
第19章 “你怎麽還哭了?”
林見山叫了個網約車,這個點的酒吧街正是迎來送往的熱門時段,用車需求激增,他們在路邊等了十幾分鐘才排上,司機接單後又一個電話打過來,說稍微有點堵車,着急的話可以取消。
林見山确實着急,但也沒其他辦法,跟對方說這邊有人受傷着急去醫院,盡量快點。
十二月底的夜晚,室外冷風嗖嗖地刮,能把人的魂兒都給吹飛的那種,他挂掉電話将手機揣進兜裏,搓了搓凍僵的手,偏頭朝身旁看去。
辛衍捂着胳膊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傷口還在往外滲血,染紅了大半衣袖,指縫間都是,看上去觸目驚心。街邊的霓虹燈光影流瀉,支離破碎地晃在他臉上,不知是疼的還是凍的,連嘴唇都泛着白。
這男孩有着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不俗容顏,但一想到不久之前他的那番揭示性向的宣言,林見山迫使自己移開了眼。
然而過了數秒,“這樣不行,”他轉個身對辛衍說:“走,回去酒吧問問有沒有急救箱,先給你包紮一下。”
辛衍垂下眼簾盯着地面沉默,不置可否。
林見山等了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晚從見面到現在,辛衍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跟他講過一句話,甚至連眼神交流都很少。
意識到這一點,他頓覺好氣又好笑,這小屁孩,心氣兒這麽高的嗎?
好在司機沒讓他們等太久,抄小路把車開了過來,等辛衍上車時從後視鏡瞄了一眼,見怪不怪道:“喲,這是跟人幹架啦?”
林見山拉開車門坐進副駕,裝作沒聽見司機的話,只道:“師傅,他失血過多,麻煩再開快點。”
到醫院挂的急診,整棟大樓深夜十一點多仍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到處都是求診的病號以及忙碌的醫護人員的身影,值夜班的護士端着醫用托盤過來,給坐在走廊長椅上的辛衍清洗傷口并消毒。
剝開血跡斑斑的衣袖,林見山終于看清那幾道猙獰外翻的血口子,其中一道幾乎深可見骨,看一眼都覺得疼,他竟然悶聲不吭地忍了這麽久。
護士拿雙氧水進行清創,有一部分衣料因為時間耽誤太久,已經跟結痂的傷口黏在一起,需要用鑷子一點點地撕開才行。
辛衍朝另一側別過臉,下颌肌肉始終緊繃,修長脖頸上爆出明顯青筋。
“疼就出聲。”林見山靠過來,把胳膊遞到他面前,“或者抓住我的手。”
辛衍擡頭不帶情緒地看過來一眼,很快又撤開視線,語氣虛弱卻硬邦邦地丢來仨字:“用不着。”
這是今晚兩人的首次對話,以辛衍不知好歹的拒絕姿态收尾。
林見山看着面前這顆發絲烏黑濃密的圓後腦勺,決定不跟一個小自己五歲且還受着傷的小朋友計較。
傷口包紮完畢,還需要留下來輸液消炎,已經快到後半夜,辛衍的精神頭兒也不太好,林見山沒有猶豫,直接去辦了住院。
護士領他們去病房,是個雙人間,運氣好兩張床位都空着,但在辛衍看來,似乎都不怎麽幹淨。
他蹙着眉,只挨着床沿那一點邊兒坐下,等護士紮完針離開,仍舊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坐姿。
林見山在旁邊看得好笑,勸他:“你躺下睡會兒吧,一直這麽坐着熬不住的。”
辛衍幽幽地看他一眼,又望了望床鋪,吐出一個字:“髒。”
“髒也比凍着好。”
林見山走過去拿起床頭疊放的被褥抖開看了看,故意道:“我瞧着挺幹淨的,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辛衍皺起鼻子,身體歪着朝後仰了仰,一副莫挨老子的抗拒模樣。
林見山還想說什麽,兜裏手機在這時響起,掏出來一看,是佟嘉麗打來的。
想來是那邊完事了,他劃開屏幕接通,當着辛衍的面三言兩語跟對面講完,挂斷後一擡頭,發現那小朋友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猝不及防被抓包,大概躲閃不及,反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
“你有事就先走吧。”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最後還是辛衍跋扈的态度和拔高的音量占了上風。
靜了一秒,林見山好脾氣地問:“我走了,你一個人能行?”
“怎麽不行?”辛衍說着,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轉過臉看向別處:“反正從小到大就這樣,都是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壓根沒人真正在意我,随便咯,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
他兩條長腿交疊着屈起,披着大衣外套,受傷的那條胳膊纏了厚厚一圈繃帶,可憐兮兮地垂放在身前。
“你走吧,我這種莫名其妙自來熟的小孩兒,不值得你在這兒浪費時間。”
林見山被他拿自己說過的話噎得足足愣了好幾秒,無可奈何道:“辛衍,如果是因為我上次的無心之言對你造成了傷害,對不起,我現在向你道歉。”
“不需要。”辛衍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坐在宴會廳外臺階上時的樣子,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冷漠疏離的防禦姿态,像刺猬豎起渾身的刺,把意圖接近自己的生物紮得遍體鱗傷,從此落下望而卻步的陰影。
“而且你那會兒也聽到了,我喜歡男人,是個同性戀。”他再度扭頭看回林見山,用十足玩味的眼神在對方身上逡巡一個來回,勾唇道:“為你自己着想,最好還是離我遠點。”
林見山點點頭,像是被說服了,表情淡淡地交待:“行,那你留着點神,到時間記得叫護士過來換藥。”
辛衍置若罔聞,低下頭用正在打點滴的那只手劃開放在腿上的手機,身殘志堅地刷起了社交軟件。
腳步聲漸遠,零點過後的病房陷入落針可聞的阒寂。
辛衍強打着精神玩了會兒手機,失血過多引起的後遺症令他腦袋發沉視線模糊,撐不住歪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被竄進鼻腔裏的一股濃郁香氣喚回意識。
睜開眼,林見山不知何時竟去而複返,正立在床頭搗鼓着什麽,辛衍直起身的窸窣動靜引他轉過臉來,面色平靜道:“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辛衍看着那張雲淡風輕的臉,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對方手裏那碗剛泡好的紅燒牛肉面上,帶着香味的熱氣正氤氲升騰,他眼底湧出一絲難以置信,須臾後薄唇翕動:“你……”
“我去醫院門口的便利店看了看,”林見山用一次性叉子挑了挑碗裏的面,感覺已經泡軟了,便把面碗推過來,叉子遞給辛衍:“這個點已經沒什麽吃的了,只剩下幾桶泡面,你将就着吃兩口吧,如果覺得餓的話。”
辛衍并未伸手接,木着臉,跟誰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語氣很沖地诘問:“你不是已經走了嗎,又回來幹什麽?”
“我怕你睡着了忘記喊護士換藥,被抽幹血死在病床上,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說得誇張至極,辛衍蹙起眉:“你咒我?還是當我三歲小孩?”
“三歲小孩可比你聽話多了。”見他不肯接,林見山也沒執着,收回手的同時把面也端走,到對面病床邊挨着床頭坐下,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近在咫尺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猶如實質,被一個病人這樣緊盯着吃東西,林見山到底良心過不去,吃了兩口放下叉子擡眸,正撞上辛衍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別開臉,天花板吸頂燈投下黯淡且慘白的光,照着他天賜般的俊美側顏,定睛一看,眼圈竟然微微泛出紅,脖子上還貼着用來止血的創可貼,凸起的喉結滾了滾,模樣看起來委屈極了。
“不是……”林見山慌了神,又有點不可思議的好笑:“你怎麽還哭了?”
“誰哭了!”辛衍擡起胳膊肘飛快揩了把眼角,兇神惡煞道:“我是眼睛癢,揉的!”
“好好好。”林見山舉手投降,生怕這小屁孩一個惱羞成怒把正在打點滴的針頭甩掉,想了想,問出內心盤桓多時的疑惑,“辛衍,根據我的判斷,當時那只酒瓶你完全是有機會躲開的,為什麽不躲?”
林見山捕捉到辛衍瞬時的表情變化,從詫異很快就回歸淡定,繼而慢悠悠開口回答他的問題:“你的判斷?你怎麽判斷?林哥,你該不會是想說我在故意碰瓷吧?有這個必要嗎?”
“是啊,有這個必要嗎?”林見山目不轉睛盯着他幽深而漂亮的眼,“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
辛衍在這樣的注視下居然率先敗下陣來,交彙的目光偏移半寸,他忽然昂起下巴問:“那個面好吃嗎?”
把林見山剩下的半碗面解決掉之後,辛衍對所處環境的忍耐度似乎跟着提高了不少,他踢掉鞋子上床躺下,像宣布一件大事般地對林見山說:“我要睡覺了。”
“好的。”林見山過來幫雙手暫時不方便的他蓋上被褥,并問:“需要幫你關燈嗎?”
“不要。”辛衍不假思索地拒絕:“關燈我睡不着。”頓了一息又勉為其難地補上:“當然,如果覺得光線太亮影響你休息的話,那就關掉。”
林見山沒好奇心很重地去問為什麽關上燈就會睡不着,只幫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辛衍像是乏極了,阖上眼睛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他睡相倒是很好,配着那張臉,顯得恬靜又溫順,一點也看不出醒着時那副別扭又難纏的樣子。
別扭又難纏,是林見山對十九歲的辛衍先入為主的評價。
林見山也困,但沒敢睡,得幫忙盯着點滴。
淩晨三點多,外頭突然狂風大作,捎來大片烏雲籠罩天幕,樹枝搖擺着拍打在一樓病房的窗玻璃上,還有電動車警報器的聲音尖銳地響。
林見山從夢中驚醒的那一刻人還在恍惚,有點不知今夕為何夕,動了動一側被身體壓得發麻的手臂,身上蓋着被褥滑落,病床跟着吱呀一下,喚回他的神智。
自己居然睡着了……他愣了愣,彎腰撿起快要掉在地上的被角,又陡然想起什麽,刷地直起身朝對面床上看去。
辛衍仍舊保持着那副平躺着的安靜睡姿,呼吸聲清淺,擱在被子外邊的右手手背上貼着止血貼,針頭早已拔掉。
林見山松了口氣,被角撿起攥在手中,忽而又想到一個問題,是誰給他蓋的被子?
顯然不可能是護士,那就只有辛衍了。
腦海中随即出現對方臭着臉給他蓋被子的畫面,一只手還纏着繃帶,一只手剛打了點滴,想來不會很方便,真是辛苦這位小少爺了。
林見山起身走到對面床畔,禮尚往來地幫辛衍把胳膊塞進被子裏蓋好,動作輕之又輕,卻還是驚擾了睡夢中的人。
辛衍翻個身,腦袋在枕頭上蹭了幾下,發出一聲含糊呓語,“……準哥哥……”
林見山挑了下眉,漫不經心地想,什麽準哥哥備哥哥的,這小屁孩年紀輕輕,倒是有不少好哥哥。
【作者有話說】
作話:十九歲的辛衍被老婆氣哭,二十六歲的辛董把老婆zuo哭,勵志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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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