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晴雯到底得了想要的雞蛋羹,一時間又不喜歡了,拎着食盒子回了碧紗櫥後就扔在桌上也不去吃它。晚間寶玉從外面回來,看見桌上擺了個雞翅木的食盒,過去打開就見裏頭是碗涼透了的蛋羹,腹內饑餓也顧不上左右,剛想端起來一氣兒灌下去就叫出來迎接的襲人攔下道:“可不敢,涼透了的東西如何能吃得?小心等會子肚子疼!”晴雯剛好聽見響動從裏間走出來,見了便接着道:“二爺今兒不在家,這是我去大廚房自己要的。那柳家的甚是可氣,我都說了大半天也不見送來,去尋她理論時剛好撞上寶姑娘,屁颠屁颠即刻就給做了。我倒是想直接連碗砸在柳家的臉上呢,又尋思着乃是得了寶姑娘的好兒,勉強拎回來就扔那裏,也不想吃了。”

寶玉聽了越發可惜道:“既是寶姐姐點了名兒要它的,想必極是好吃。我往日裏想去尋她玩兒呢,每每都叫那個黑臉黑口的嬷嬷給攔下。可恨不是咱們家的人,不然老早叫老祖宗攆出去了。”因說道寶釵就想起黛玉:“也不知林妹妹病得如何了,我那日竟在東府誤了,回來的時候林妹妹就已經搬去梨香院,再也沒見着。”說着就要起身往梨香院跑,襲人如何願意?

當日黛玉呼喇一下子就燒得人事不省,積年的婆子們都道只怕是時疫。連老太太都慌了,又是心疼又是擔心又怕萬一真是時疫過給寶玉可如何是好,可巧寶姑娘聽說了過來把人接走,這才四下清淨起來。現在好不好的又提起這個事兒,沒見着黛玉大安誰也不敢放寶玉過去,說不得回來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跟着的人就該死了,是以好言好語好說歹說才把人攔住:“這多早晚了,你去了梨香院也不一定敲開門,敲開門了寶姑娘也不一定見你,就算寶姑娘見了你,林姑娘也不一定好。林姑娘既還沒好,想來還是以靜養為上,你一去還靜養甚麽?竟不如再過幾日待小蓉大奶奶出了殡了,回來好好用柚子水洗一洗再去,免得給林姑娘病上加病。”

寶玉聽了這才安生下來,在屋裏轉了一圈又要人把外面送來的新鮮櫻桃端一盤給送過去,好半晌才算是翻過這篇去搗鼓別的,一屋子丫鬟婆子才算放心松了口氣。

這邊寶釵命莺兒拎了食盒回到梨香院,又怕裏面東西涼了特特叫婆子拿來棉墊裹着放在那裏,自己親自過去看了黛玉一眼。因想着病人喜靜,往日她也不怎麽往這邊來,今兒聽說人快醒了這才來瞧瞧,也算是給自己吃顆定心丸。人都道寶姑娘心慈,哪知道她是真真的同病相憐而已。自己好歹還有個母親和兄長,林家妹子便在這幾個月就要成孤女,往後日子更是舉步維艱,何苦再為難她呢?

記得上輩子這段時候黛玉已是回了揚州的,再過來身上便帶了斬衰重孝。為此姨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好一段時間,到底是把寶玉從碧紗櫥挪了出來方才罷休。只是今次為何未曾聽說那邊有來接人的意思呢?莫不是因着之前那封信出了什麽變故?惟願是件好事。

她且走且想着,到了黛玉住的偏院就見雪雁蹲在外面不錯眼的盯着藥吊子。雪雁察覺這外間有人進來歪頭一看正是寶釵,忙起身福了福:“寶姑娘來了。”

寶釵走過去點了下頭:“這裏面是今兒大夫新換的藥方?”雪雁答道:“回姑娘,正是莺兒姐姐交代了剛從外面捎回來的一劑。”寶釵又道:“成,你小心看着,等會兒你們姑娘要是醒了就喊婆子把預備的飯食帶過來略進上一些。”

雪雁應了,扭頭往屋裏小聲喊了一句:“紫娟姐姐,寶姑娘過來看咱們姑娘了。”好一陣希希索索紫鵑才出來撩開簾子将寶釵迎進去。寶釵看了看外間,窗戶都小心的開了條縫子,是以屋裏并沒什麽氣味亦不會讓呆在裏邊兒的人着風,這才往內室走去。迎面是架雕花床,挂着松花色帳子,窗戶底下安置了一架書案,旁邊又立了書架花架。轉回頭,床外面的臺階下還有熏籠和一架矮榻,約摸着是這幾日守夜用的。寶釵走到雕花床近前坐下,往黛玉臉上看了看氣色,果然平日裏有些發青的小臉兒此時細瓷樣的白,隐隐約約帶了絲血色,顯見是真的要好了。她這才坐直身子對紫鵑道:“辛苦你這幾日伺候你們姑娘,待她醒了可得給你請功。”

紫鵑立在下頭抿嘴笑道:“寶姑娘何時也狹促起來,說到底不過是分內事罷了。”兩人正小聲閑聊着,床裏那黛玉忽的幽幽長嘆出一口氣醒過來,睜開眼睛癡癡呆呆看了一會子帳子頂,嘩啦流下兩行眼淚念道:“我今葬花侬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

這幾句把背對着她的寶釵唬了一跳,轉身道:“呸呸呸!好容易才拉扯着救回來,怎地連好話兒也不會說了?”黛玉只躺着悲悲切切啜泣,寶釵忙揮手讓紫鵑先出去安排藥食,自己起身扶了她往背後塞了兩個軟枕靠着又道:“你這又是怎地?說不得這幾日林姑父就派人來接了你家去呢,一病可就走不成了!”

黛玉就着手擦了下淚道:“好叫寶姐姐知道,這世上原本就是聚少離多,譬如鏡花水月。聚的時候自然歡喜,散的時候又添悲愁,竟還不如不聚了。”寶釵這輩子最不耐煩的就是白白躺着傷春悲秋,少不得‘舍了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呢,誰敢再湊上來動她少不得也要挨上一口不得舒坦,哪裏肯就這麽‘不如不聚罷了’的。她只皺了眉問黛玉:“誰叫你又胡亂想出這麽些事兒來?平白将自己作病了。你且看看這是哪兒!”黛玉這才轉頭往外間看,只見一片芳草古松,再不是碧紗櫥外熱鬧婉轉的花池子。

“此乃何處?”寶釵見她不像方才那般癡了方道:“這兒明明白白的正是我那梨香院,你道如何?一尺闊的水,兩只腳非跳不過去,栽在泥溝子裏的還少呢?那曹丞相也有走了華容道的時候,可巧竟遇見念恩的關公放了他去。可見這事兒啊,那就沒有一抿子再無寰轉的,你只咬緊牙根過好自己日子,有甚艱難過不去?老祖宗短你吃了還是短你穿了!”

黛玉這才轉過頭悲悲切切道:“我只想起那雙成莺莺之流,可恨天下男子多負心,便是歸家亦有出閣之日,不若現如今竟幹幹淨淨去了的好。”

寶釵不待理她,起身往那書架上看了一圈回來問道:“你如何尋得《會真記》的?這倒是不怕人恥笑了,閨閣中習字竟是要你讀這些來着?反不如不識字來得好!即便是讀這外頭男子杜撰出來的豔遇豔詞,你不看其中女孩兒當引以為戒的地方,反倒陷入其中纏綿憂郁起來,真真是讓人不知該說你什麽好!”喘了口氣又瞪着黛玉道:“我且在家的時候也是個頑皮的,擱父親書房少不得翻檢出《西廂》、《牡丹亭》之類,當日叫蘇嬷嬷抓個正着得了好一番□□。後來嬷嬷又道:‘這世道便是如此,大凡女子行差踏錯一步便于衆人面前一輩子擡不起頭。莫看她零落時有多可憐見兒的,只當初為何不曾把持住自己?一味聽了男子甜言蜜語哄勸便昏了頭了,自己個兒落進坑裏又去怪誰?即已知深陷泥淖為何又不迷途知返,非得到了山窮水盡之處又哭求別人幫襯,自己立不起來再有人扶持也不能成事。’要我說,那來往路過的正人君子竟都欠了她的不成?”

說着說着兩下裏都掌不住俱噴笑起來,黛玉羞紅了臉伸手拉着寶釵衣角道:“好姐姐,颦兒知錯了,再饒我一回吧,千萬莫與旁人說。”那寶釵也憋不住扭着戳她額頭:“你這千金小姐,可把一家上下唬了個半死。那邊東府的小蓉大奶奶剛好殁了,且沒人計較你這會子,再別弄這行子糊塗案了。”又是好話說了一會兒,再問起書從何處來,黛玉這才糯糯道:“是前幾日我在桃林裏葬那些落花,整好遇上了寶玉……”話未說完雙頰嫣紅,實在是壓倒桃花,卻不知此處正是起病之因。

寶釵坐在一旁只嘆了口氣道:“這些話本也不該與你說,然既是已把你接進了梨香院,索性也就多管這樁閑事。林家妹子,我只問你,可知何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莺莺小姐得了無數士子同情豈不正是因為崔老婦人此前出爾反爾?若無這段公案在頭裏,怕不是即刻要叫打入邪道之流。我知你與寶玉彼此間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好得不得了的兩個人,可是既沒有林姑父與姨父這句話,便是于禮不合了。若将來你們成事,這些個也就只當是情趣,可若不成事,好叫寶玉是個嘴嚴的也成,怕就怕他管不住嘴,讓人灌了口黃湯下去就甚麽都敢往外撂。”

黛玉往深處想了想,不禁打個哆嗦:“好姐姐,我若是真能得個你一般的親姐妹也不至糊塗這一回了!”寶釵拍拍她的手道:“今次請來的大夫我看是個好的,旁的都當你是時疫,唯獨他敢下藥方,三五日熱就褪盡。你只管好好兒吃藥,好好吃飯,閑了在這院子裏轉轉。我這裏再沒有什麽亂人鑽進來的,只消消停停養着,等林姑父接你家去。屆時再有什麽你們父女間好好商議,可不敢這麽一出一出的,沒得糟踐自己呢。”

兩個正說着,雪燕端着藥,身後一個婆子拎了寶釵帶回來的食盒,那邊紫鵑也捧了一盅蜂蜜水。先是服侍着黛玉用了藥又進了些蜂蜜水,等了一會子打開食盒,黛玉自己伸頭看了看道:“那個蛋羹盛些,豆芽子也要點。”用了幾口又叫紫鵑勸着喝了口面湯,仍舊躺回去歇着。寶釵見她無甚大礙,便也起身告辭,出去後又把守門的小厮喊來交代幾遍,只說一見寶玉敲門就去請蘇嬷嬷。

如此又過幾日,黛玉終是下得床走上幾步。雪燕緊盯着再不叫她吃那府裏新配的人參養榮丸,飲食也跟着寶釵一起從大廚房只叫些新鮮時蔬,略略吃些溫平葷類,平時也不許她總坐着看書寫字。黛玉稍有不滿,這丫頭便撒癡撒嬌胡攪蠻纏,總之非要鬧得她不得安靜方才罷休。黛玉欲斥她,又憐惜着雪燕一路從揚州跟到京城,每每少不得無可奈何依了她在小花園裏走動走動。這麽一來二去驚覺精神旺盛、身輕體健起來。

又約着過了三、四天的功夫,這一日正是秦可卿出大殡的日子,寶釵自是不出面,只喊了個平日還算得臉的婆子和黛玉的奶媽王嬷嬷一起去觀禮。蘇嬷嬷打心底不樂意聽這檔子事兒,寶釵身邊的丫頭們也叫她管得老老實實不敢去嚼舌根,只有王嬷嬷回來了在房裏給紫鵑大講特講一頓,後來還是黛玉倦了讓她出去這才止住話頭。

出了殡,賈母那邊傳飯,喊了全家上下齊去主院聚一聚。因黛玉已經好了□□分,故此跟着一起去了,老太太見着外孫女好端端再不見先前人事不省的模樣,立時大喜過望忙攬着黛玉道:“我膝下這幾個,素日最疼者便是你母親,現如今最疼的不過是你,切切莫再如此吓唬我老婆子了。那日真真是裏外裏都騰不出眼睛看顧,多虧了寶丫頭伸手,我老婆子亦記得這份恩情!”說着說着哽咽起來,兩旁丫鬟婆子紛紛勸解一番方才止住。

這廂黛玉起身行禮口稱“知錯”,寶釵也忙起身避了賈母的席只說“客氣”,幾番來往後兩個姑娘方互相扶持着坐下。寶玉在一旁見她們兩個忽然好成這樣着實豔羨,只對着黛玉擠眉弄眼一徑的笑,黛玉再不理他,倒是立在賈母後面服侍的王夫人見了輕咳一聲,寶玉縮着脖子吐了吐舌頭才不敢再做怪相。賈母贊過寶釵後又對衆人說了點子家事,說着說着外面婆子慌慌張張來報說是又有宮裏的內相到了。賈家衆人驚疑不定,待布了案焚過香後大太監戴權照着明黃绫子讀出旨意,這才知道原在皇後宮中做女官的元春竟因着學識才德入了鳳藻宮,此後就得稱之為賢德妃娘娘了。

上至賈母,下至外頭跪着聽的旁支,俱都喜得無可無不可,封了頭號荷包送內相出去,再回來紛紛坐下就開始商議着該如何給娘娘撐腰長臉。未幾又有婆子來報說是東府珍大老爺來了,滿屋子女眷忙紛紛避讓開去,寶釵黛玉見狀便辭了先往梨香院走。

待回了院子,白鷺上來看了寶釵一眼,寶釵見她手裏似是拿了些東西,便對黛玉道:“剛剛吃過飯,這就歇下怕積食,不若随我一起去書房消散消散。”黛玉不疑有他,兩人撇下後面的丫鬟進了書房,白鷺跟進去伺候,見人都散了方從袖子裏抽出兩封信,一封奉與寶釵,另一封竟是奉與黛玉。

黛玉驚在那裏再不敢信等了許久父親果真回了消息來,忙接過信封恭恭敬敬拜了拜,這才取出裁信刀兩下劃開取出紙箋張開細細。寶釵也不去管她,自顧自看自己的信。

這封信乃是薛蟠寫來的,拉拉雜雜說了一通院試所見所聞,又喜了一番得着秀才出身後行動間都叫人高看一眼,直到後面才說約莫着端午前後進京,一路上屢屢遇着貴人相助。最後着重說了又說和揚州林家的巡鹽禦史途中偶遇便約着一起往京裏來,要妹妹着意照拂下同樣客居榮府的林家姑娘。寶釵歪頭想了一下,只怕這“偶遇”也不一定真是偶然遇上,林妹妹水晶心肝的人兒,自家棒槌似的哥哥哪裏是其父的對手?只怕一個照面就讓人探着底了,三兩下便叫林姑父忽悠着要自己多照顧照顧他家姑娘。罷了,反正哥哥就是這麽付性子,能得林姑父青眼稍稍點播他一兩下這輩子都受用不盡,權當他傻人有傻福,自家廣結些善緣總是沒錯。

那邊黛玉看完信整個人都喜得有些癡了,父親在信中說最遲五月初便要進京述職,今後也要長居中樞,雖說一時無法回南,父女倆終究可以團團圓圓。再者,父親進了京,退一萬步她也不必再客居他處,總算是逃出生天,一時喜得竟不知該是站還是坐。

寶釵掐着手指算了算來信的時日,竟是後日母親哥哥并林姑父就要一齊進京,立刻傳了話出去讓大管家進來道:“你們太太并大爺後日到,家裏可要好生準備準備。另外派人去林家在京中的宅子看看,能幫襯就幫襯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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