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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蘭登将他身上的紗布悉數取下,滲透性的溶液都被引導流出,髒東西已經被清除幹淨,現在雌蟲的情況看上去還不錯。

那些傷口即使暴露在空氣之中,也不會再感染了。

蘭登給他再次塗上藥膏。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蘭登想,或許很快這只雌蟲就會醒來。

然而事與願違。

在他傍晚去看這只雌蟲的時候,他不僅沒有醒來,還發起了高熱。

他曾經在奴隸市場那樣頑強地活着,拖着破破爛爛的身體,與疫病作鬥争,每一次都勝利了。

然而,他卻在一只雄蟲好心地照料下,發起了高熱。

蘭登有些手足無措,看着他像是即将爆發的火山岩一樣滾燙,即使給他喂了好幾次退燒藥,也完全無濟于事。

剛沾滿水的浴巾覆蓋在他身上,很快便散發出騰騰熱氣。

他只好給他放了一大缸水,在裏面加上冰塊,倒上藥劑,給他物理降溫。

蘭登把手放在這只雌蟲的額頭,很快,他的手心就變得灼熱了起來。

被禁锢在浴缸的雌蟲實在是可憐巴巴。

因為身材高大的緣故,他半蜷縮着身體,手腳都難以伸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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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燒得腦袋昏昏沉沉,不知怎麽的,他的眼睛打開了一條縫隙。

“別擔心。”蘭登想說,然而,卻敏銳地發現他的眼睛并沒有焦距。

紅寶石般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翳。

原來他現在眼瞎目盲,甚至難以視物,比他在精神海中看到的蜷縮的那一小團情況更糟了。

沒辦法,蘭登請來了聖殿的主事。

**

“啊,這就是你買回來的那只雌蟲啊!”

聖殿的主事雄蟲帶着厚厚的框架眼鏡,他掀開了覆蓋在浴缸上幫雌蟲遮掩身體的那一塊寬大的白色浴巾,上下打量了這只雌蟲一番,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被騙了,我的孩子,這只雌蟲根本就沒有救治的價值。”

主事将他的背翻了過來,背上那一道傷口隐約可以見骨,離開藥劑的浸泡更是微微泛白。

“他的翅膀被齊根挖去了。雌蟲的翅膀非常重要,他是儲存精神力的容器,也會分泌忍痛物質,增強雌蟲的耐力。然而,現在他的精神力儲存器被掠奪,身體裏也不知道被灌下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藥物,依我看,很難再新生出羽翼。”

主事蟲搖了搖頭:“他已經是一只廢蟲了。”

“我知道。但他現在畢竟還活着。”

蘭登将那塊浴巾重新歸位,禮貌地請教:“真的沒有讓他蘇醒的辦法了嗎?”

主事蟲原本已經打算離開,但是看到蘭登這樣執着,不由得有些好奇:“雌蟲到處都是,他死了你再去找一只就好,何必執着于這一個呢?”

“他的精神體是白色的。”蘭登擡起眼,“雖然被一大堆黑色的雜亂線條包裹,但是我可以看見,在那黑色坑窪的創傷內部,他的本體是一團盈盈的白光。”

主事雄蟲也有些驚訝:“你已經能看清雌蟲精神體的顏色了?”

“是的。”

蘭登皺了皺眉頭:“我看到的大多數雌蟲的精神體都是一團蒙蒙的灰,因為情緒的變化而變換不同顏色。但是他們的精神體底色都是灰白,或深或淺而已。但這一只不一樣。”

蘭登覺得,他或許犯了什麽事,但罪不至死。

他想要救回他。

主事雄蟲沉默了半晌,嘆息了一聲。

“好吧。如果你非要這樣做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

主事雄蟲大手一揮,扣掉了蘭登未來三個月的份例,然後派人給他送來了一大堆治療藥劑。

“你得先給他進行一個深度的檢查,确保他所有的腐肉都被剔除幹淨,沒有新的感染源。然後,不同的部位用不同的藥膏。”

每一管藥膏都貼心備注了使用方法和療效,這也是主事雄蟲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孩子,祝你好運。”

主事雄蟲扶了扶眼鏡,給了蘭登一個擁抱,然後佝偻着背離開了。

**

蘭登将雌蟲從浴缸裏抱起來。

他很重,剛脫離水池的肌膚冰涼,然後隔着一層被打濕的薄薄布料,貼在蘭登身上。

但是溫度在飛快地上升,讓他的耳朵尖兒都變成了緋紅色。

他被放在矮桌上,現在,這長小方桌俨然成了一個手術臺,而旁邊的置物架中分門別類地擺放着一溜兒藥劑。

雌蟲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呼吸聲很粗重,而唇角卻非常幹涸。

蘭登按照主事雄蟲的叮囑,再一次給他的傷口進行了清潔,并仔細地剔除了腐肉。

他認為已經清潔得非常徹底,然而,雌蟲的眉頭依然微微蹙着。

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蘭登腦海中靈光一現。

他終于知道自己忽視了什麽。

原來,從上次雌蟲短暫清醒并反抗之後,他就漏掉了那些碎片的清理。

蘭登給他重新進行了掃描。

大小不一的結晶體還牢牢地嵌在他的體內,随着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挪動,不可自控地朝着更深處劃去。

它們的邊緣尖刻,很快就會劃出新的傷痕。

這确實是自己的錯。

蘭登将雌蟲翻轉過來。

指尖觸碰到一片溫熱。

他緩緩向前推進。

蘭登注視着他的眉眼,繃緊了心神,預防着可能要到來的攻擊。

蘭登看見雌蟲微微蹙起眉頭。

幹燥而滞澀的阻力也讓他難以前進半分。

得想個辦法。

看着手套上的血痕,蘭登毫不猶豫地将它摘下來,扔到了垃圾桶。

**

蘭登找到了菲爾德幫忙。

“什麽?潤滑劑?”菲爾德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啊、這,這當然是有。不過,是你自己要用?”

“不。”蘭登跟菲爾德說了那只雌蟲的情況,菲爾德臉上的神情顯然有些失望。

“啊,是藥用啊。”他還以為是其他用處呢。

菲爾德很爽快了拿出了一筐全新未開封的潤滑劑,全部送給了蘭登。

“不需要這麽多……”沒等蘭登說完,菲爾德便将他推出了門外。

他擠眉弄眼道:“別這麽武斷下結論,說不定以後用得到呢!”

好吧。

時間不等人,蘭登感謝了他的慷慨與好意之後,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手指被水光染得油亮,在燈下閃閃發光。

蘭登感覺自己的手指浸泡在了火山口的溫泉中。

他很快找到了第一片碎片,指尖輕輕一按,将其取了出來。

碎片已經變成了鮮紅色,尖銳的邊緣輕易便劃破了手套。

顯然,被拿出的過程很痛。

這樣的痛覺喚醒了他的感知和神經。

雌蟲忍不住掙紮了起來,銀色的鎖鏈與桌腿相撞,發出激烈的剮蹭,聲音刺耳。

他睜大了眼,茫然地看着前方,手指扣緊。

他反抗,拼命地反抗着,銀鏈勒緊了他的手腕,然而秘銀的材料并不是現在虛弱的他所能掙脫開的。

雌蟲的喉嚨裏發出了威脅的嘶吼聲。

像是一只警覺的大狗狗,即使是在強弩之末,也要露出獠牙威懾住對方。

掙紮了很久,他發現毫無效果之後,終于認命似的癱軟了下來。

蘭登沉默地将桌腿移動時候不小心撞翻的藥劑盒移遠一點,然後重新擺放好。

第一次塗抹的液體已經幹涸。

蘭登再次擠出了一些,他将冰涼的半透明啫喱在手心捂熱,然後溫柔地塗抹開來。

雌蟲顯然很震驚,他的呼吸很是劇烈。

但是,耗盡力氣的他只能把頭緊緊貼在矮桌上,手指牢牢扣住桌角,沉默地忍耐着,等待着高懸在他頭頂的利劍落下。

**

“別緊張,放輕松。”蘭登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像每次手術前會摸一摸那些毛茸茸的大狗,将他們的耳朵翻折下來。

和他聲音的溫和不同的是,他手上的動作卻很果斷。

蘭登的手指很細長,骨節分明,他的老師說過,這是一雙很适合拿手術刀的手。

他盯着掃描儀上的圖像顯示,手指很穩地找到了第三片碎片。

但糟糕的是,它嵌入地有些深。

蘭登骨節微曲,稍微用力地摳挖,才能将它取出來。

雌蟲的忍耐力有些糟糕。

但說實在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微微地顫抖了起來,身體的每一寸都在拼命地推拒着。

他繃緊了肌肉,原本被沖洗幹淨的傷口再一次爆出裂痕。

他緊實的脊背上慢慢滲透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伴随着一聲痛呼,一片錐形的帶血碎片被扔進了垃圾桶。

接着是第四片、第五片、第六片……

當最後一片碎片取出的時候,蘭登擦了擦額頭,松了一口氣。

他靠在牆壁上休息了一下,室內一片安靜。

身下的兩層一次性桌墊都已經被染成了或深或淺的緋紅或粉色,蘭登将它們從雌蟲身下抽走,然後開始對被不小心噴濺在牆壁上的血液和被血水染髒的地面進行清理。

桌上的雌蟲一句話也不說,他沉默地聽着浴室的聲響。

但蘭登往左邊一步,他就把頭轉向右邊一點,總是不與他對視。

而蘭登卻能感知到他此刻一團亂麻的思緒,和狂躁無比的精神力波動。

漸漸的,精神力的波頻放緩了。

蘭登将浴室打掃幹淨之後才發現,雌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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