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7章

霍爾斯坐在浴缸裏,他眨了眨眼睛,确認那片朦胧的影子已經正式離開。

雄蟲的聲音真的十分具有迷惑性。

他竟然會覺得……将他買回來的這只雄蟲或許很溫柔。

但霍爾斯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過是假象,他……已經被迷惑過一次,不能再被迷惑第二次了。

因為那好聽的嗓音而加速跳動的心髒逐漸恢複了平靜,而熱騰騰的血液在脈搏中湧動,然後重新變得冰冷。

霍爾斯感受着背後那深可見骨的疼痛,攥住了那一瓶藥膏,一次又一次警醒自己打起精神來。

他要好起來,要讓自己活下去,要讓那些曾背叛過、傷害過他的人,過得比現在更慘。

紅色的眸子裏激蕩起戾氣,他拽住鎖鏈,借助着它站起來,支撐住身體。

手心溫度将藥液捂得幾乎要融化了。

他生澀地将手指繞到了身後,然後側過身體,将大半的力道靠在了那根細細的鏈子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來,想要讓自己的身體放松,然而卻失敗了。

腦海中是無盡的疼痛感,碎片劃破黏膜帶來的陰影實在太為可怖,與此同時,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還有那手指的溫暖。

那一層薄薄的手套帶來讨厭的橡膠觸感,非常冰涼,總讓他忍不住繃緊身體。

但忍耐過後就會好很多。

那是在無盡折磨中他唯一的一點兒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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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被膏體塗抹,指腹溫熱将它化開,他的指甲一定修剪得非常幹淨,因為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小心的剮蹭帶來的刺痛。

霍爾斯胡亂地把藥膏在自己身體裏抹了一通,他任由自己躺在浴缸底,睜着眼睛看着頭頂那團白光。

他困惑地眯了眯眼,煩躁得想要把遮掩着自己視力的白色薄膜徒手扣掉。

所以,那只雄蟲到底長什麽樣子?

**

而蘭登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發呆。

在他昏昏沉沉的時候,蘭登只希望這只雌蟲能醒過來,沒有來得及想別的。

就像是一只瀕死的燕子遇到了好心的旅人,他見到之後只想要把燕子托在掌心,摸一摸他的溫度,聽一聽他的心跳,看看還沒有救活的可能。

當然,在這樣緊迫的時候,這只燕子的樣貌也就無關緊要。

你不在乎他是否掉光了羽毛,是否伶俐活潑,只希望它能有正常的心跳或者呼吸就可以了。

但是,當這只燕子回轉過來,睜開它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一切,并開始有精力用喙梳理它的羽毛的時候,你就會分出一些心神來觀察它的容貌了。

蘭登就是這樣,他将雌蟲領回家的時候,他渾身髒兮兮的,又破又病,讓他無暇分心;但是當他将這只雌蟲仔細打理幹淨,他就不自覺地開始将目光停駐在他的樣貌上。

他很喜歡雌蟲的金發。

今天他撲過來的時候,他恍然間以為那是一只金毛大狗,想要跳到他的懷裏撒歡。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寵物醫院實習的一段經歷。

那時,醫院從狗販子手裏救下的一只大型金毛總喜歡黏着他。它的行為習慣也不太好,喜歡搞偷襲,但是撲到他身上的時候尾巴搖的比誰都歡。

蘭登就喜歡給他梳毛,用上毛發的光亮劑和順滑劑,讓他威風凜凜地站在寵物醫院的門口,當一塊金字活招牌。

在給雌蟲上藥的時候,他看見清晨的陽光打在他的發頂,照得那一團的亂發金燦燦的,讓他有些手癢,想要揉一揉,或者拿上一把大剪刀剪一剪,給他吹一個造型。

那樣子一定很帥氣。

可惜雌蟲一定不會同意。

蘭登聽着浴室裏傳來叮叮當當的鐵鏈聲響,想必雌蟲已經開始給自己上藥了。

那一團粉色的精神力漸漸褪色,又變成了不惹人注目的白。

雖然偶有黑色的波頻閃動,但情緒總體穩定,狀态還算不錯。

得出這樣的結論後,蘭登翻了個身,好讓自己在床上趴得更舒服。

蘭登準備把他們的關系定位為“室友”。

浴室可以改造成雌蟲的專屬小房間,供他養傷。

雖然說是浴室,但是那裏的空間着實不小。

除了浴缸以外,另一側是單獨用簾子隔開的淋浴間。

洗漱臺也很大,除了擺放洗漱用品之外,還有一面大鏡子,藥品都放在三層的竹編小筐裏。

洗漱臺和浴缸之間,還有一片足夠大的空間,現在正拼着兩張矮方桌,只要鋪上兩層軟墊,就可以暫時充當雌蟲的床鋪。

更何況,浴室還有一扇小窗,可以透過窗戶欣賞花園的風景。

最近鳶尾花開得很盛,如果采點花來裝點一下,這一居室住起來是很舒服的。

想到這兒,蘭登不由得有些可惜。

現在雌蟲是看不了風景的。

他的眸子明明那麽漂亮,像是寶石一樣,卻被蒙上了一層翳。

像是明珠蒙塵。

不過現在蘭登暫時還找不到很好的方法幫忙醫治。

不過小貓眼睛發炎膿腫的時候,滴眼藥水有用,不知道他的眼睛能不能用同種方法治療。

他的室友安靜地過分,只要蘭登不去打擾他,他就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弄出一點兒動靜。

但是現在已經将他帶回來幾天了,他還粒米未進。

或許他需要吃點東西。

**

蘭登來到廚房,尋思做點病號飯。

但打開櫥櫃,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大箱聖殿配發的營養液。

雖然蘭登很不喜歡聖殿的營養液,但是不得不說,對于一個病號來說,這是最好的營養補充劑。

它的味道不好喝,但是不至于難以下咽。

據蘭登觀察,很多本土雄蟲除了聖殿配發的營養劑之外,其他的俗物一概不會入口。

他們說,喝營養劑能保證身體的絕對潔淨,省去很多不雅的生活瑣事。

蘭登将營養劑倒在碗裏,攪勻後加熱,然後加了少許糖來調味。

這也正是雌蟲所需要的。

他敲了敲門,在聽到鎖鏈的響動之後,雌蟲慢慢走過來了。

蘭登默默等待着,對待一個病人,他一直有足夠的耐心。

門打開了一條縫。

門後的雌蟲看起來有些茫然,顯得跌跌撞撞的,手指還緊緊扣在門把手上。

“有什麽事嗎?”雌蟲把大半身體掩藏在門後,腰間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條浴巾,可以看得出他系得很匆忙,廢了很大功夫打了一個蝴蝶結。

但是浴巾的開叉在側邊,遮遮掩掩的,效果并不算好。

他原本應當是躺在墊子上的,因為床墊上有些褶皺,還帶着藥膏融化的痕跡。

蘭登将托盤遞給他,他嗅了嗅,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

“這是給我的……食物?”

“是的,我想現在你喝點流食,對腸胃比較好。”

“謝謝。”雌蟲沉默了一下,他端着托盤沒有動。

他在等蘭登轉身離開,然後好讓自己關上門。

蘭登的目光從他還散發着淡淡藥劑香味的肩膀劃過,拍了拍腦袋,有些懊惱。

或許他知道雌蟲一直躲起來的原因了。

……他考慮到了很多,但是獨獨忘記了給雌蟲購買新的衣物。

**

雌蟲剛被帶回來的時候很髒,蘭登在花園裏就幫他消了一次毒,然後将他的衣服扔進了垃圾桶。

那本來也不能被稱作“衣服”,那只是一些勉強可以蔽體的碎布片而已。

于是趁着裏面的雌蟲吃飯的間隙,蘭登打開了星網,決定給他挑選一些衣物。

雌蟲的衣服很多款式。

其中最常見的一種像是在地球被稱為“頭頂一塊布,全球我最富”的阿拉伯國家服飾。

因為等級嚴明的緣故,種族特征越不明顯,就意味着他們的血脈越純淨,等級越高。

這些冰絲面料制成的寬大衣服不僅可以最大程度地遮蓋住身體,掩飾自己的種族特征,還能遮風擋雨,讓膚色變得更加白淨。

另外,聖殿雄蟲就是統一帶兜帽的白色法袍,秉持着雄蟲的一切都值得追捧的原則,這樣的服飾最受雌蟲們的歡迎。

蘭登摸不準這只雌蟲的喜好,于是挑選了許久,準備下單一兩件寬大的白袍,等到付款時,卻尴尬地發現,因為購買藥劑,主事直接将他的餘額已經清零,還倒欠聖殿五百六十五星幣。

這個嚴酷的事實給了蘭登沉重一擊,他飛速地盤算了一下家裏的物資還夠他們兩個使用多久,然後頭痛地發現,他必須盡快去掙些外快了。

但這件事情也不能急,蘭登準備等他和這只雌蟲再熟悉一點,就将精神海的梳理問題提上日程。

蘭登從衣櫃裏将自己的備用法袍拿了出來。

這是他來到聖殿之後,聖殿的掌事給他配備的,一共七套,除了配飾不一樣之外,其他看起來都一模一樣。

蘭登一直是穿一次洗一次,這七件衣服都被保養得很好,看上去和新的一樣。

他将法袍搭在臂彎,敲了敲洗漱間的門。

鎖鏈的叮鈴聲又慢慢靠近。

雖然雌蟲看不見,蘭登還是露出一個友好的笑臉。

“或許你需要一件衣服。”蘭登說。

雌蟲動了動鼻子,失去焦距的目光緩緩地鎖定了他的臂彎。

“怎麽了?”蘭登有點疑惑,但是他想起來,自己曾經有個室友也總是這樣,他喜歡問自己借衣服,但是每次借之前都要問他洗過沒有。

蘭登覺得或許這就是有潔癖。

雖然他認為這只雌蟲應該沒有那樣的毛病,就算有,也應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但是出于尊重,蘭登多解釋了一句:“這是我洗過的衣服,才穿不久,還很新。”

雌蟲緩緩地點了點頭。

但是蘭登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精神體如風一般迅速朝着他的身側掃過,變成了沉沉的晦暗顏色如龍卷風一樣卷集起來,似乎在暗暗醞釀着一場風暴。

他攥緊了那一件袍子,然後狠狠關上了門。

**

霍爾斯靠在門上,脊背上一片冰涼。

他就知道那只雄蟲沒有那樣好心。

他竟然拿着帶有他信息素的袍子遞給自己。

确實,他是瞎了,但是這不代表着他失去了嗅覺。

這還是一場交換。

甜甜的營養劑的滋味還遺留在口中,但他卻仿佛在舌尖品嘗到了苦澀。

這得到的一切怎麽可能沒有代價呢?

或許,他治好自己,只是為了用起來更加方便。

但是,他的傷口還沒有恢複完全。

霍爾斯繃緊了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

信息素貼緊了肌膚是會強制發.情的。

只需要兩個小時。

留給他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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