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蘭登?

這個名字很好聽。

雄蟲閣下的名諱一向是聖殿的不宣之秘。

霍爾斯定定地望着他。

這個名字像是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上,在他的面前掀起了漫天的鐵樹銀花。

他不自覺地挺直身體,有些無措,像是一名雌蟲軍官一樣介紹自己。

“我叫霍爾斯……”

來自錫爾特軍團,是曾讓星際聞風喪膽的一名螳螂族戰士。

他想要說得更多,卻聽到了鐵鏈清脆的撞擊聲。

那聲音使他清醒過來,他用指尖攥緊了鏈子,想說的話卡在了喉間。

他已經不再是一名戰士了。

此刻的他是一名囚徒。

面前這位閣下的私有財産。

按理來說,他都不能再提起自己的名字,而應當請雄主賜予他一個代號或者一個數字,比如001什麽的。

他閉上了眼睛,在巨大的酸澀和空茫無措占領他的胸腔之前,他聽到了面前這只雄蟲,也就是蘭登閣下輕柔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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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斯?好聽的名字。”

蘭登閣下很自然地說出了他的名字,沒有譏諷與不屑,而是一邊靠近,一邊除去了他的鎖鏈。

**

蘭登松開了門把手。

他深吸了一口氣,朝着雌蟲走近。

在這一刻,他的心跳的很快。

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穩妥,但是,他知道,如果不這樣做,這只雌蟲就會像一株脫水的植物,在浴缸之中漸漸枯萎。

他看起來狀态十分糟糕。

蘭登近距離地打量着這只雌蟲。

在将他帶回來之後,他仔細将雌蟲清理幹淨,一點一點将他身上的泥沙洗去,露出這光潔的內裏。

就像是瓷器抛光上釉,慢慢綻放出了他獨有的光華。

但他身上的傷口在緩緩愈合,但是心靈的傷口卻似乎在慢慢腐爛。

他把自己蜷縮在浴缸裏,離陽光最近的地方,精神海裏卻是終年難以驅散的濃霧。

他其實知道他渴望什麽,但是因為自己那卡在喉間的難言私心,他選擇了将其強制壓下去。

但現在,蘭登決定,他要解放這只雌蟲,同時也是解放自己。

鐐铐從秘銀材質的窗框上取了下來,現在它的終點是雄蟲蘭登柔軟而脆弱的手心。

但是好在,那只雌蟲并沒有發動攻擊。

他慢慢擡起頭,那雙紅寶石般的眸子因他的動作而慢慢染上疑惑。

雌蟲的上身漸漸挺直,微微歪着頭,定定地望着他。

明明應該感到擔心的,但是蘭登卻覺得,可憐巴巴地挺直着上半身坐在浴缸裏的雌蟲,有點像是等待着洗護的大型犬只。

他的心柔軟了一瞬,于是聲音也随即變得柔和了起來。

“這根銀鏈太短了,我想,你可能不太喜歡它。”

蘭登将鎖鏈握緊,果然,雌蟲沒有反駁。

他确實不喜歡。

怎麽可能喜歡呢?

這時刻提醒着他現在的身份:

一只雌奴。

蟲生自由受到限制,随時可能被肆意地使用,無論被擺出什麽樣的姿勢,他都必須配合,而且是笑着配合。

霍爾斯僵硬着身體。

他第一次學會了彎腰,而不是用戰鬥來維護自己的尊嚴。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顯然超乎他的想象。

雄蟲蘭登閣下走近了他,那純白的衣袖拂過他的胸膛,像是筍尖一樣柔嫩的指尖輕輕地觸到了他的喉結。

頸環被取下,被限制的精神力重新在身體裏奔流。

淡淡的月季香味萦繞在他的鼻尖,他的腦袋有點發暈。

鎖鏈被抛入了雜物籃,發出嘩啦啦一聲脆響。

霍爾斯看看那裏,又擡起頭看看面前的雌蟲。

他微笑着,輕聲道:“你自由了。”

“自由?”

霍爾斯自顧自地重複了一遍。

他不用再待在這件小浴室了嗎?

還是說,他被允許走出這間房間探索?

“是的,從今天開始,你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不必征求我的同意。”

蘭登看了看外面的陽光,孔雀蘭舒展開它的莖葉,自從他将室內的盆栽植物移植到外面的小花園之後,它們都拼了命地生長,原本蔫噠噠的葉子也都變得堅韌有力,甚至都打上了花苞兒。

雌蟲也是一樣。

他不應當圈禁他,而是應當給予他生長的陽光雨露。

只不過,之前他的狀态太糟糕了。

蘭登摸了摸他的背,原本光滑的肌膚上傷痕交錯着,有的是鞭痕,有的是撕裂傷,還有刀劍刺破的痕跡和激光燒灼的焦痕。

這些層層疊疊的傷痕将他雕塑般的脊背分割成一個個不規則的小區塊,然後被墨綠色的藥膏潦草地塗抹。

有的已經恢複,而有的卻重新滲透出組織液,給他染上一層淋漓的光。

“但你外出的時間還是要受到限制。”蘭登收回指尖。

作為一名嚴謹的療愈師,他想要對自己的病蟲負責。

“每天你曬太陽的時間不能超過半個小時……另外,之後還是我來幫你上藥。”

雄蟲的語氣不容置疑。

但這對霍爾斯來說,也是一個莫大的好消息了。

在說這些事的時候,蘭登跟他靠得很近,他能嗅到雄蟲閣下身上的芬芳,也幾乎能看到雄蟲眼底自己的倒影。

這位閣下的瞳仁極黑,眼珠圓溜溜的,發絲淩亂,就像是剛剛離巢的雛鳥。

他的脖頸看上去纖細而脆弱,只要他伸出手掌,就能卡住他的咽喉。

但現在,他在沒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和他約法三章。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胸中激蕩,讓他忍不住垂下眼,想去親吻雄蟲的指尖。

——他竟然被尊重。

**

“你需要吃點什麽嗎?”

第一次,霍爾斯走出了這間浴室。

因為眼睛沒有完全恢複的緣故,他是被牽着帶到沙發上的。

霍爾斯正襟危坐,悄悄用手指摸了摸沙發的蓋毯和靠背。

可以知道的是,這裏是雄蟲喜歡的駐紮地。

霍爾斯動了動鼻尖,視力的削弱是他的嗅覺更為靈敏,他仿佛被雄蟲的信息素所包圍,這令他有點渾身不自在。

遠處的身影在忙碌。

他挽起袖子,打開火,然後将一小罐的東西放在火上煮。

然後是噠噠噠噠的砧板敲擊聲,雄蟲将一些橙色的薄片放到了那鋁制的容器裏。

接着,他蓋上了蓋子。

“我準備給你煲點粥喝。”

蘭登把手沖刷幹淨,然後拿上一本書,自然而然地往沙發走去。

他最喜歡握在這個雲朵沙發上看書,但現在,他常常慵懶半靠着的地方已經被雌蟲占據,所以,他只能在旁邊一點兒落座。

陽臺上風鈴叮當,那是他撿到的一些漂亮的玻璃瓶做的,一些被挂起來放在窗臺,另一些成了養花草的容器。

總而言之,這件臨時落腳的小房子處處都是他生活的印記。

這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

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有意義的,即使在異世,他也希望自己過得更有煙火氣。

比如現在,沙發上的雌蟲就像是他的一個新朋友,而他正為他準備一頓清淡美味的營養粥。

蘭登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南瓜香味,他将毯子挪開,帶上烘焙手套,揭開了鍋蓋。

清淡的南瓜香味像是集中爆炸開,蘑菇雲一般擠滿了整間屋子。

他取出一把銀質湯匙,然後舀了上面的一點點米湯。

舌尖迸發出絲絲甜蜜香味。

“好了。”

蘭登将南瓜粥盛了兩個小碗,一碗給自己,一碗遞給霍爾斯。

“嘗嘗我的手藝。”蘭登帶着一點點嘚瑟,輕輕揚起眉頭。

聖殿配發的營養劑他真是一天也喝不下去。

那些營養劑就像是把果蔬按照一定的配比打成汁水,不加糖也不加鹽,寡淡到幾乎無味。

還有一些特制的、據說保留了食物本味的營養劑,在蘭登看來,更是奇葩到極致。

比如那充滿肉腥味的血色糊糊,是他至今也不敢嘗試的存在。

蘭登期待的眼神牢牢鎖定住了霍爾斯。

他想要看一看,蟲星本土居民嘗到他制作的食材時候的表情。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霍爾斯曾經誤以為自己給他喝營養劑是為了保持身體的潔淨。

這個誤會蘭登腦海裏轉了又轉,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

他想知道,這份南瓜粥,雌蟲又會如何評價?

**

霍爾斯拿起湯匙,順着這熱氣騰騰的食物邊沿舀起一勺。

送到嘴邊的時候,更為香甜的氣息從米湯中隐隐約約浮現了出來。

這味道比花還香,比蜜還甜。

雄蟲一直注視着他。

霍爾斯張開唇,舌尖與湯匙相觸。

信息素像是跳跳糖一般在他的舌尖綻開,而一種難言的酥麻從腦後開始迸發,順着他的舌尖緩緩下墜,然後湧入到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扣緊了指尖。

他什麽味道都沒有嘗到,只為這酥麻而戰栗。

“怎麽樣?”

雄蟲熱切的眸光注視着他,他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做法會給他帶來多大的沖擊。

霍爾斯不想要出醜,他輕輕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咽下那香甜至極的米湯。

“非常美味。”

顯然這個答案讓雄蟲很滿意。

“那你多吃一點,你太瘦了。”蘭登囑咐道。

但說實在的,這樣的叮囑似乎有些過于多餘。

坐在桌前的雄蟲雖然稱不上壯碩,但是肉眼可見地身材高挑。

他的肩背寬闊,肌肉薄韌,因為清瘦的緣故,反而顯得猿背蜂腰,身材格外惹眼。

桌子對他來說還有些矮,兩條長腿蜷縮在下面,不得已地伸展開來,稍不注意就會碰到蘭登的腳背。

但雌蟲并沒有反駁,而是一口接着一口默默吞咽,很快,一碗南瓜粥就見了底。

他放下湯匙的動作很優雅,蘭登還沒有喝到三分之一,他的小碗就被刮得幹幹淨淨。

這讓蘭登有些訝異:“你喝得也太快了吧!”

他吹了吹熱氣騰騰的粥品,然後漸漸斂了笑容。

這樣真的不會被燙到嗎?

“把嘴張開。”

蘭登站起來,走到霍爾斯面前。

他看上去有些犟倔,薄唇緊緊抿着。

蘭登只好掐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把嘴張開。

果然,口腔內部變得通紅,喉嚨似乎有被燙傷的痕跡,看上去紅腫了一片。

“你就不能喝得慢一點嗎?”

雌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他低下頭,金色的發絲掩映下,露出兩個通紅的耳朵尖尖。

蘭登有些無奈,他只好去廚房接了一杯冷水,然後遞到雌蟲的手裏。

雌蟲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将一杯水也乖乖喝了下去。

蘭登準備将碗筷收走,卻看見雌蟲捧着水杯,視線久久追随在他身上。

似乎猶豫再三,他還是問出了口。

“我能再喝一碗……那個美味的奇怪營養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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