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當霍爾斯醒來的時候,他摸到了柔軟的羽絨被。

他撐着身體,轉頭卻發現床邊的雄蟲。

他單手拖着腮,臉頰邊的軟肉被擠出來了一小塊,烏黑的小腦袋正一點一點地往下墜,如同小雞啄米一般,讓蟲看着心軟軟的。

那柔軟的黑色發絲像是燕子的柔順的羽毛,有幾根亂翹着,像不服管教的調皮翙羽。

他想要伸出指尖偷偷去觸碰一下,但雄蟲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你醒了?”蘭登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腰。

他打了個哈欠,眼角一滴淚珠滑落下來,劃過因長時間支撐而擠出來的那一片紅痕,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霍爾斯這才驚覺,這不是自己的那間小房間,而是雄蟲的卧室。

但、他怎麽會睡在這裏?

雄蟲閣下呢?

霍爾斯有些驚惶,他想要掀開被子走下來,卻被一雙瓷白的手按住。

他低頭看見了自己身上絲絨材質的睡衣。

霍爾斯攥了攥被角,擡起頭。

他不由得有些臉紅,手足無措道:“昨晚……”

“昨晚你被夢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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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霍爾斯扶起來,把一直放在保溫桶裏的冬瓜排骨湯打開。

肉被炖得軟爛,香氣萦繞了整間屋子。

蘭登用勺子舀了一勺,在唇邊吹冷,然後遞過去。

霍爾斯乖乖張口喝了下去。

帶着清淡肉香的湯汁順着食道向下流淌,讓他冰冷的胃瞬間變得暖洋洋的,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霍爾斯有些愣神。

他努力回憶昨晚夢見了什麽,但卻只能模模糊糊記起零星片段。

那間漆黑的刑訊室、那雌蟲守衛牢牢攥着的鞭子……和最後那一個溫馨的懷抱。

“是您嗎?”

霍爾斯擡起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蘭登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偷溜進精神海畢竟不是太光彩的事,蘭登不由得有些臉紅,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釋,卻看見雌蟲釋然一笑。

“謝謝,希望那些過去……沒有吓到您。”霍爾斯有些抱歉。

“我應當早些告訴您的……”

霍爾斯斂眸。

精神海的暴動如果出現,那些肆意擴散的精神圖景很容易把雄蟲閣下卷進去。

他已經沒有可失去的了,自然也沒有什麽好隐瞞。

而那些堆積在胸口的情緒也急需一個宣洩點。

他想要訴說些什麽,如果聽衆是……這位閣下的話。

霍爾斯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他緩緩說道:“我出生在一個小鎮,擁有一個一母同胞的雄蟲弟弟。”

“我們的雌父是一名營級的士官,和所有雌蟲戰士一樣,他對自己要求非常嚴苛,因為身體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本錢。他一直努力向上攀爬,希望能得到更多機會。”

“我和弟弟的到來讓他的生活有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改變。幸運的是,我的體質和精神力天賦都很不錯,可以繼承父親打拼下來的事業;但不幸的是,我的雄蟲弟弟科林卻一直未能破殼。曾經有這樣的先例,那就是能力強的蟲蛋太過霸道,在腹中吸收了兄弟的營養,而導致另一個蟲蛋明顯偏弱。”

霍爾斯握了握手中的白色瓷碗,顯然,他為此感到愧疚。

“身為哥哥,我認為自己有義務給科林提供一個相對良好的生活環境。後來他終于在恒溫箱中誕生,可因為他的體質太差,連F級都只是勉強達到,所以聖殿根本就不願意接收他,而是把他列入到廢物雄蟲的範疇,任由他與我們一同生活。

科林也很乖巧,無論我們去哪裏,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觀看,和那些驕縱的閣下完全不同。”

蘭登摸了摸鼻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在那些“驕縱的閣下”範疇內。

但霍爾斯顯然沒有注意這麽多,他繼續說道:“但是意外在我十四歲那年發生。那天,兩名雌蟲軍官到來,告訴我們雌父意外犧牲了,作為未成年的雌蟲,我們有親族的存在,需要前往親族的星球繼續生活。”

霍爾斯擡起眼,蘭登從中窺見了一絲嘲諷的意味。

“我們被接到了一座宮殿,被分配了一隊侍從照顧,因為基因追溯顯示,我們的父親是一個族群的王。”

但這絲毫不讓霍爾斯感到欣喜。

“他們跟我說,這是一次盛大的機遇。族群正處于數百年來最衰弱的時刻。每當族群需要換血,他們就會選擇一名與皇室血緣最近的雄蟲繼位,為的是生下無數的繼承人,打響最為血腥的一場奪位之戰。”

霍爾斯的血脈很純淨。

他的雌父是容貌最為出衆的蘭花螳螂,所以,當他素未謀面的雄父見到他時,也露出了驚豔的神情。

“沒想到我還有一個這樣優秀的孩子!”雄父檢測了他的精神力和體質,盛贊了他。

他得到了一個名字,并按照年齡進行序齒。

他的頭上原本有十六個哥哥,但是經過這麽些年的明争暗鬥,現在還剩下六個,所以他暫時排行第七。

但霍爾斯能夠認清自己的處境。

他只不過是雄父找到的一塊漂亮的磨刀石,一條用來攪渾水的泥鳅,身後沒有軍團勢力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他對自己的地位認得很清楚。

在雅各布的那片泥潭掙紮了兩年,他的實力得到了錫爾特軍團繼任者亞度尼斯的賞識。

“他任命我成為了校級軍官,我跟着他十年,升到了少将。”

從十六歲走到二十六歲,霍爾斯一直将他當做自己的親兄長。

錫爾特軍團也在他們的發展下越來越壯大,逐漸從第六躍居第二,隐隐有着超過圖蘭軍團的态勢。

他們一直很小心,穩紮穩打地圈攏地盤,在與圖蘭軍團的交鋒之中從未落過下風。

然而一次最尋常不過的異獸的狩獵活動中,亞度尼斯的機甲着火了。

“機甲即将降落的時候,左側的機腹出現了閃光,然後出現了連續爆炸。爆炸的位置是燃料艙,在那天出發前,由我親自檢查過。”

霍爾斯望着前方,聲音冷漠到極致:“但燃料艙裏發現了易燃物,氦氣艙門也發生了洩露。就這樣,錫爾特軍團的繼任者,在衆目睽睽之中,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蘭登的心顫了顫。

就是這簡單的描述語言,也可以知道,背後醞釀着一個多麽可怖的陰謀。

軍團的一把手被謀害,大家都知道,這不可能是簡單的機甲事故。

而主謀是誰呢?僅僅只看表面,顯然是霍爾斯作為他的左膀右臂,獲益最大。

但如果真是這樣,他就不會在奴隸市場買到他了。

蘭登沒有說話,他只是握了握霍爾斯的手。

“那時候我暈頭轉向,竟然以為他們會把事情查清楚。畢竟,錫爾特軍團的實力并不算差,他們不可能讓亞度尼斯枉死。我決定配合調查。”

“我原本以為元帥會願意還我清白,但是我錯了。”

霍爾斯笑了笑:“逝者已逝,再追究那些還有什麽用呢?他不止一個孩子,不可能用整個軍團的前途給亞度尼斯陪葬。”

“那罪名就直接扣在你頭上?”

蘭登握住他的手臂。

霍爾斯垂下眼睫,淡笑道:“他們原本是想要這樣。這也是最簡單的處理辦法。我出于嫉妒謀害了亞度尼斯,想要取而代之,和任何勢力都沒有關系,是我們的內部争鬥。”

他眼睫一顫,眸底劃過一道流光,輕描淡寫地吐出最後一句:“但是我沒認。”

蘭登的心酸酸的。

就是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果沒有真真切切在他精神圖景中體驗一遍,蘭登說不準會覺得很簡單。

但是看過了之後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算是逼着他踩着他,也會讓他将罪名認下。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蘭登忍不住問。

“還記得您昨天在我精神圖景中見到的那個前來送信的小兵嗎?”

蘭登點點頭。

霍爾斯扯了扯唇角,“他願意相信我,所以他來了。”

“他趁着轉移監牢的時機,将我劫了出去。我得到了一臺機甲,可以進行星際躍遷。機甲在追擊中不小心跌入了自由星軌。但我仍欠缺一點運氣。雖然因此甩掉了一大片追兵,但是仍有一小股部隊抓到了我。”

蘭登眼前再一次浮現出曾見過的那慘烈畫面。

雌蟲已經無法維持着人類的形态,而是半蟲化狀态盡力一搏。

他被鉗制住,玻璃瓶被敲碎,碎片飛濺一地。

霍爾斯閉了閉眼。

他也想起了那标志性的蘭花圖騰,那是圖蘭軍團的标志。

“捉到我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損害了我的生殖腔。也正是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對他們來說,我也是個威脅。”霍爾斯嗤笑了一聲。

沒有生育價值的雌蟲會被排除在争奪儲君之位的資格之外。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殺了他,或者是直接廢了他。

**

蘭登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雌蟲那柔軟的觸感。

他動了動指尖,緊接着安慰道:“別擔心,我已經幫你将碎片清理出來了,那不會有問題。”

雌蟲身體一僵,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之中。

蘭登咽了咽口水。

他想要說點什麽打破沉寂。

但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地變成了:“額,要是你不放心的話……我再幫你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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