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虛假歷史

第005章 虛假歷史

*

“別告訴我你打算替你派出去的那個眼睛辯護,他弄丢了那家夥的下落,他最好被判處死刑!”

“你不能要求一個大學輔導員跟蹤一個在春假期間出游的女大學生——那聽起來簡直像個變态。”

“他那副尊容,就算不做什麽怪事也足夠像個變态了。”

“不要岔開話題。我們失去了魔王的下落——你們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不過就目前而言,有一件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嗯?”

“——有人在郊外發現了煉獄獸,而他藏身的地點,居然是一座在我們眼皮底下藏了三百年的魔族基地。”

“什麽?”

“得盡快把它處理掉,關于這點,你們應該沒有意見吧?”

*

妮娜沿着書房外的走廊向基地深處走去,半路正好遇上正繞着一根柱子來回踱步的矮巨魔普特,兩人于是結伴在這座龐大的地下建築中閑逛起來。

當妮娜對着走廊拐角處一個造型獨特的石雕擺件贊嘆不已的時候,普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沒什麽,畢竟這兒啥也沒有,就閑着的時間有大把。”

“什麽意思?”

巨魔眨着眼睛:“我是說,就算是不擅長的事,幹上一兩百年,總能變得熟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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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娜反應過來:“這是你做的?!”

“啊……嗯。”普特幾乎要在後腦勺上撓出一個洞來,他咧着那張深紫色的大嘴,笑得一臉憨厚,“畢竟地下也沒有什麽可幹的事。”

這時候,妮娜注意到普特結實的後背上有一道巨大的疤痕,從右肩一直蔓延到左腰側。

堅硬的皮膚是巨魔族的特點,其中又以矮巨魔的硬度最高。到底是怎樣的武器才能在矮巨魔身上造成這樣的傷痕?

她不敢深究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地下這麽無聊的話,為什麽不去地上呢?”

地上魔族的生存現狀她也是了解的——或許能做的事情确實很多,比如被迫進行日夜不休的勞動,比如從事那些危險肮髒、沒有人類願意從事的工作。

“當我什麽都沒有說。地上的社會對魔族來說太嚴苛了。”她補充道。

“妮娜小姐,你一定聽說過三百年前的那場大戰吧?”普特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大戰結束于三百年前,而羅德裏斯基地是在兩百七十八年前成立的。你覺得這之間的幾十年,我們是如何生活的?”

“你們曾經生活在地上?”妮娜試探地答道。

不等普特回答,就有人插入了他們的談話。

克裏斯已經結束了和吸血鬼的談話,用一種獸人特有的移動方式從後面趕了上來:“妮娜小姐,大哥讓你去一趟巨龍石窟,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講。”

“這附近有一個連接石窟的傳送陣,我帶你去。”普特說。

普特和克裏斯沒有陪着妮娜一塊去石窟,這些年長的成員對這個地方往往充滿了敬畏。

而此時妮娜已經知道,這座石窟中沉睡着傳說中的魔龍羅德裏斯——過去的時代裏很多人類家長用來吓唬不聽話的小孩的怪物。

它被封印在肉眼看不見的結界之中,龐大的軀體幾乎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

吸血鬼坐着輪椅,從幽深的黑暗中緩緩現身:“這個基地裏,骷髅是不是特別多?”

“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妮娜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吸血鬼的身邊。

“只是繼續我們在書房裏的話題。”吸血鬼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說道,“大多數魔族雖然能活很久,但還是有壽命這個概念的,不過骷髅這類死靈則不一樣,只要不被殺的話,他們幾乎可以永遠活下去。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吸血鬼說話的語氣似乎在暗示什麽。輪椅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兩聲悲鳴。

“這一天?”

“最開始的時候,羅德裏斯基地有上百個魔族,他們中的不少都在這兩百七十八年裏壽終正寝了。最初的幾次送別總是讓人感到特別悲傷,但随着時間的流逝,我發現那些早早逝去的同伴有多麽幸運。我總會忍不住質問命運,為什麽吸血鬼要有這麽長的壽命?”

“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羅德裏斯大人究竟何時才會醒來,這種毫無期望的守候究竟要持續多久?說不定其實連我自己,也一直在盼望着一切早日結束。”

“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翹首以盼的終結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卻偏偏在你到來之後。”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七貴族很快就會發現這裏。”吸血鬼說,“然後摧毀這裏。”

“怎麽會!”妮娜驚詫地看着吸血鬼,“是我暴露了蹤跡嗎?!”

“絕對不是您的失誤,這事早晚會發生,只是碰巧發生在您呆在這兒的時候。”吸血鬼說,“在貴族院動手之前,我會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用那只受過傷的右手按住自己單薄的胸口,依依不舍地說道:“我應該立刻就送您離開的,但我太想和您多呆一會兒了。”

妮娜鼻尖一酸。

她努力當一個懂事的女兒,可薩利對她的态度永遠都漫不經心。

她用功讀書,取得優異的成績,老師們也從不會像關心其他尖子生那樣在意她。

她交出精彩的簡歷,面試官們卻總對她明嘲暗諷。

就算她在這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已經習慣了這種如履薄冰的感受,并一直打起精神樂觀面對,也不意味着她對來自外界的溫情全無渴望。

而她竟從這個冰塊一樣的吸血鬼的身上感受到了溫暖。

“去地上生活吧!你們只是長期生活在地下,沒有對人類社會造成任何危害,你們可以提交申請,成為地上世界的合法居民。”她在輪椅邊上單腿跪了下來,“我可以幫助你們。我會盡我所能。”

“事情沒有您想的那麽簡單。”吸血鬼用一種既欣慰又遺憾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沒那麽簡單,但我說過,我會盡力。”

吸血鬼用他冰涼的手掌蓋住了妮娜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您見過生命之樹嗎?”

“沒有,但我知道它就在赫爾馬岱。如果你想參觀,我可以帶你去。”

吸血鬼說:“所有的純血魔族都誕生自生命之樹。包括我們的十位大貴族。”

妮娜覺得這個話題有點突兀,但還是應道:“我聽說過魔界大貴族的事,據說他們可以分別號令魔族的十個分支,魔界也因此被學者們視為絕對階級的社會。”

“人魔大戰中,人類奪走了七位大貴族的核心。”

“等一等,你說七位……”

“得到了大貴族核心的人類成了所謂的七貴族。核心的力量使他們能夠掌控大貴族之下的七支魔族,不過僅限于這七支,也僅限于在戰争之後誕生的魔族。”

自小被灌輸的世界觀和吸血鬼颠覆性的話語産生碰撞,讓年輕人類感到不知所措。

沒有任何資料提示過這段歷史,貴族院一直聲稱七貴族的起源是七位聖靈的神話。

她在課堂上粗淺地學過人魔大戰的歷史,一直相信人類憑借自身的努力在兩個種族的競争中獲得勝利,只是在勝利後多少顯得不近人情。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種族竟是憑借卑劣的手段贏得戰争,并持續不斷地壓迫着無法反抗的失t敗者。

她無法立刻相信吸血鬼所說的一切。

“龍族、元素獸,還有幻靈——人類未能得到他們的核心,您可以看看,這三個種族是不是已經在地面上徹底絕跡了。”

“是貴族院下令将他們滅絕的……”妮娜想起歷史上有名的幾場除魔運動,以及普特背後的巨大傷口。

“力氣大又聽話的魔族對戰後數量并不算多的人類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廉價勞動力,而那些不受控制的魔族則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引爆的炸彈。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選擇了。”吸血鬼又試着在椅背上尋找舒适的姿勢。

“很抱歉對您說這些。我不是想讓您對您的政府産生質疑,只是想告訴您一個事實:七貴族不會對我們這些出生在戰前的魔族心生憐憫。如果您同情我們,就請允許我們随着這個庇護了我們近三百年的家園一同逝去吧。”

漆黑洞穴裏迎來了一陣沉默。

“我很抱歉……”妮娜說。

“為什麽要道歉?”吸血鬼有些驚訝,“這并不是您的錯。”

“我也不知道……。”妮娜擡頭望着羅德裏斯潛藏在黑暗中的模糊輪廓。

她想起小時候有一回薩利帶她去教會,那裏有一個從赫爾馬岱搬來的魔族礦夫,一個身材高大的巨魔,始終佝偻着背,神情卑微。

大人們嫌棄他,孩子們害怕他,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妮娜緊緊捏着薩利的手,只敢偷偷地看上一眼。

她也覺得那個巨魔又髒又可怕。

巨魔是來教會領取救濟品的。修女卻将他趕了出去,理由是他顯然不信教。

其實妮娜也不是教徒,可她卻領到了食物。她沒有問薩利為什麽要将紫色魔物趕走,因為她覺得理應如此。

長大之後,她不再以直觀的美醜區分好惡,很少會沒由來地去厭惡在生活中偶遇的魔物,但一直以來的社會教養讓她從未覺得幼時的感受有什麽不對。

而現在,妮娜開始感到內疚。

即使沒有除魔運動的威脅,地上的魔族也沒有過上好的生活,與人類長得越不相似便越是如此。

不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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