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金蝶位于巴彥格勒區最繁華處,與蘇赫巴托廣場不過一路之隔。為防節外生枝,陳東實沒開自己車,選擇和徐麗乘公共交通前往。

巴彥格勒一到晚上,燈紅酒綠、人聲嘈雜,兩人先是去街口夜市塞了點小吃,見馬德文遠遠從一輛豪華轎車裏下來,被衆小弟衆星捧月般護送進金蝶,兩人這才放下吃的,跟上前去。

陳東實很少來這種地方,什麽酒吧、KTV、發廊,在他這樣的農民子弟眼裏,都是不正經人來的地方。

年輕時曾有一回陪李威龍慶生,一夥人邀他去KTV裏玩,陳東實愣是被那沖天響的音樂聲給吓退了,唱到一半就走了,從那以後再也沒光顧過類似場所。

這一回為了陪徐麗,陳東實屬實連命也不要了。他知道今天跟上回不同,自己不是來唱歌兒的,從踏進金蝶的那一刻起,他和徐麗就将身家性命拴在了一條船上。

“馬德文為人奢侈,出手闊綽。他在金蝶有固定的總包,跟外頭這些包廂不能比。”

徐麗裹緊風衣,緊貼着陳東實,一臉警惕地看着過道兩旁的保镖。

“你瞧那些人,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看着一個個人模狗樣,實則是馬德文的鷹犬,打起人來,下手一個比一個狠。”

徐麗帶着陳東實一路向內走,穿過甬道,上貨梯到二樓,最後在一扇厚重的鋼化門前停下了腳。

門口站着兩位戴着墨鏡的壯漢,見來者是徐麗,二話沒說,掰動鐵把手,鋼化門在一片轟隆聲中徐徐拉開。

包廂內另有天地,冰藍色的霓虹燈伴随音樂規律閃爍,桌上放着幾套成色不菲的紫砂茶具。馬德文坐在沙發正中,一群人烏泱泱地站在兩旁,地上半躺着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男人。陳東實一進來便吓了一跳。

“拉下去,別吓到客人。”

馬德文擦了擦手,将帕子扔給旁邊張猴,起身迎接緩緩走近的陳徐二人。

不同于樓下包房裏那些打了雞血似的搖滾激昂,馬德文的包廂更加清靜閑雅,和他本人的氣質一樣,于無聲處蘊藏殺機。

陳東實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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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我剛到,還沒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兒,你們就來了。”

馬德文瞟了眼地上的男人,使了個眼色,衆人飛快将人拖了下去。張猴拿來拖把,三下五除二便将血漬清理了個透,陳東實沒猜錯的話,馬德文口裏的“手頭上的事”,應該就是收拾剛剛那個人。

“外面冷嗎?”馬德文看着徐麗包得密不透風的身材,淡淡一笑:“穿這麽嚴實,就這麽怕被我看?”

徐麗屈身坐到他身邊,沒等馬德文擡手,自個兒解開風衣扣子,露出裏頭一水兒的大紅色吊帶裙。

“不愧是我麗姐,”馬德文哼哼作嘆,眼裏不加掩飾的憐愛,“這麽俗的顏色上了你的身,還這麽漂亮,到底是杭巴的頭牌。”

徐麗極牽強地擠出一抹笑,眼底滿是隐忍與屈辱,這些只有陳東實能看到。

“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朋友?”

“陳山海。”陳東實臨時謅了個假名,“叫我老陳就行。”

“那怎麽行,就叫你山海兄吧。”馬德文招呼他坐到自己旁邊,一手摟着徐麗,一手勾着陳東實的肩。略一個眼色,不到半分鐘進來一隊年輕女孩,各個齊臀小短裙,上身穿着清涼的比基尼,清一色連連看一樣的濃豔笑容。

“山海兄,随便挑,”馬德文随手指了指,見陳東實沒啥反應,笑了笑,“我懂了,山海兄品味脫俗,看不上這群庸脂俗粉,猴崽,換一批。”

馬德文打了個響指,一眨眼功夫,又進來一批陪酒女,姿色比剛剛那一批更好些,可陳東實仍然無動于衷。

“還看不上?”馬德文一臉揶揄,“沒有男人不好色的,山海兄,難不成你是喜歡.......”

他将目光徐徐轉向身旁的徐麗。

陳東實忙辯解,“不是的馬老板.......我跟徐麗......只是朋友.......只是把她當妹妹。”

“那你是她哥咯?”馬德文拍了拍他的肩,起手為他沏茶,“徐麗的哥,就是我的哥,來,山海哥,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陳東實接過茶盞,越過馬德文忽明忽暗的面色,瞥了徐麗一眼。見徐麗輕點了點頭,他才放心飲下。茶是好茶,徐麗沒說錯,馬德文的講究從一杯茶裏便可見一斑。

“德叔,”張猴裹着滿腦袋繃帶吭哧上前,“他們來了.......”

“讓他們進來。”馬德文立刻收起一臉慈笑,陳東實随他一道望去,見衆女郎身後走來幾個男人,領頭的那個,臉上帶疤,看着就不是什麽善茬。

“馬德文,出息啊。”刀疤男哼笑一聲,将手上的布包扔到茶幾上,陳東實正眼一瞧,猛地看到,老鐘的兒子大鐘也在随行隊伍裏。

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隔着衆人,與陳東實打了個照面。今天第三天,是陳東實給他的最後期限,他沒去自首,而是跑到了這裏,看這樣子,是打算不撞南牆不回頭了。

陳東實在心裏哀嘆一聲,沒等他細細感慨,張猴上前解開那布包,裏頭是成斤論的白.粉,陳東實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白.粉。

“你要的,我給了,那我要的,你打算什麽時候兌現?”

刀疤男擡了擡手,大鐘俯身上前,遞上一沓醫療單據。

“你手下豬仔打我二弟時可沒留情,人現在還在醫院躺着,醫生說以後怕是不能下地走路了,這你怎麽說?”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馬德文溫厚一笑,把玩着手上的紫檀珠,氣定神閑,“不然,你也打斷他一條腿得了,咱們一換一,不讓你吃虧。”

寥寥幾句,好像一條鮮活的生命只是酒桌上縱橫的籌碼,談笑間極盡冷血。

刀疤男扶膝坐下,腦袋一偏,看到坐在旁邊的徐麗。

“麗姐也在啊,”他顯然認識徐麗,“看不出咱馬老板還是個情種啊,追人追到了這兒,沒少費功夫吧?”

“追?”馬德文将徐麗往懷裏攏了攏,“我看上的女人,還需要追嗎?她不是一直都在我老馬手心裏攢着嗎?”

衆人一陣哄笑。

“行了,不跟你耍嘴皮子,”刀疤男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毫不見外地塞進嘴裏,“你上回讓我幫你找的內線,我找了,只是這個人,情況有些特殊,你見到了,一定也會意外。”

馬德文眸色微轉,露出一抹意味深長。

“那群吃公家飯的就沒消停過,聽說前段時間剛從國內調來一批精銳,全安插進了緝毒隊,以後走貨,怕是要越來越難了。”

刀疤男打了個手勢,大鐘心領神會,拍拍手,大門“轟隆”一聲,那位內線扶着大腿,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陳東實心生不妙,沒等他求證心中猜想,那人便坦步上前,露出陳東實腦海裏預設出的那張臉。

李威龍......?!

陳東實心頭一震,不對,應該說是梁澤。

他居然是馬德文的內線?還跟這群不三不四的人攪合在了一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等陳東實從錯愕中回過神,只見梁澤垂手一笑,恭敬有禮道:“德叔,久仰大名,想見你很久了。”

“這不是.......”馬德文也驚了,饒有興致地放下手裏的茶,盯着他的臉,端詳良久。

“沒錯,馬老板,這家夥,跟當初王瘤子捅死的那個小警察長得一模一樣。”刀疤男走到梁澤身邊,搭上他肩:“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馬老板,馬德文,金蝶的大股東,也是咱們外蒙走貨量最大的分銷商。”

“你.......”馬德文驚嘆不已,“真的不是李威龍?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相像的兩個人,你們是雙胞胎?”

陳東實充耳不聞,同時大腦飛速運轉,他想,刀疤男口裏的王瘤子,應該就是那個王肖財。

也就是說,王肖財也是他們中的一員,而馬德文也知道李威龍的存在,且他們都跟李威龍的死有關。

原來這些零零散散的線,不知不覺都搭在了一起,那麽關于李威龍死去的真相,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陳東實強忍住新發現的竊喜與驚悸,不動聲色地望向梁澤。好在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全部心思都在馬德文一人身上。或許是反卧底,也不是不可能,陳東實莫名相信,梁澤不可能是這群人的走狗。

“馬老板放心,我查過了,這家夥底細幹淨得很。”刀疤男引人坐到沙發上,塞給他幾顆葡萄,“老家呼和浩特,福利院長大,無父無母,三代內都無旁系血親。這還是我從前老東家引薦的,貢獻過好些個重要情報,腦子轉得也快,最關鍵的是——”

刀疤男用手指蘸了蘸茶水,點在桌面上。

“他剛進了緝毒隊,就在這批新來的幹警名單上,幫咱們通風報信,最合适不過。”

陳東實一字不漏地聽着,目光微移,用餘光細細觀察着梁澤的臉。

他不是生病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過好像也不沖突,看他的氣色,的确比上回蒼白許多,許是大病初愈,還沒來得及細細療養。幾天不見,陳東實心中有太多話想說。

“梁警官......”

趁小便的功夫,陳東實找機會将人堵在男廁。馬德文等一行人還在包廂暢飲,洶湧如浪的音樂聲透過隔音牆,将地上的瓷磚震得嗡嗡作響。

梁澤從洗手池裏擡起眼,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回身一笑,“您是.......?”

“是我啊,陳東實。”陳東實見對方好像忘了自己,不由生出一絲難過,“我們見過的,在......在警察局......”

“哦,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那個人。”梁澤恍然醒悟,站定在他身前,“怎麽,很驚訝嗎?”

“梁警官,你是故意來這兒的對不對?”陳東實将人拉到角落,收緊了嗓門,說:“外頭那些人是什麽成分你不是不明白,你一個人來這兒,很危險的。”

“那你呢?”梁澤低頭一笑,眼底閃過一絲溫潤,“守法公民,不該和這些人坐在一起。”

“我知道的.......你肯定有苦衷,你有你自己不好明說的理由。”陳東實拉緊眼前人的袖子,乞憐道,“我不管你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離他們遠點好不好?他們不是什麽好人。”

“我是警察。”梁澤扶住他的肩,看了眼廊外,回過頭來,目光堅定,“我會保護好自己。”

“李威龍.......”陳東實望着他那雙眼,縱然皮囊如舊,可眼裏的陌生與疏離,如千萬根銀針刺在心頭,“不對,該叫你梁澤......”

梁澤溫溫不語。

“我是個普通人,沒什麽本事,連自己最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陳東實握住他的手,反複用掌心摩擦着他手背,“不要讓我再一次失去你好不好......不要......不要讓歷史重演......哪怕你不是他,不是威龍.......請體諒一個思念的人的苦心,同樣的事我不想再經歷一遍......”

“陳先生,你反應有些過激了.......”梁澤抽回被無端觸碰的手,眉頭微蹙,“請自重。”

陳東實順着他的目光向下一看,見他左手中指上,一枚鑽石熠熠生光。

梁澤微舉起手,索性亮出那枚戒指,說:“沒看錯,我已經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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