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遷怒
第24章 遷怒
沒回信息。
鬧鐘響了,顧耀睡眼惺忪地拿過來看了一眼,又點進微信裏面。和許晟的對話框還停留在自己最後的問話。
皺皺眉,掀開被子下床,一面往洗手間走,又發了條信息過去:‘起來了嗎?’
小區裏樹種得太多又高,二樓網絡有些不太好,過了兩秒才顯示發送成功,但是下一秒顧耀又後悔了,飛快地點了撤回。
只是提示撤回的那行小小的灰字挂在上面,總又顯得很刺眼,他叼着牙刷滿嘴泡沫地想了一會兒,幹脆重新又發了出去。
然而新發出的信息仍然沒有等到答複,走到教學樓下,顧耀看了看手機,上樓的步伐都不由得快了幾分,兩步并作一步走,騰騰跑上了樓。
睡過頭了?沒看到信息……家裏又有什麽事?
腦子裏八百個念頭轉過,推開教室門,許晟和往常一樣,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
顧耀舒了口氣,抿了抿唇,慢慢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來。許晟低着頭做一份英語卷子,并沒有看他。
随便拿了本書翻了兩頁,看也看不進去,拿過杯子喝了口水,半晌還是沒忍住:“……你手機呢?”
“嗯?”許晟做題做得專心,顧耀問到第二遍才聽見,頭也不擡,“在我書包裏,要用你自己拿。”
“……我拿你手機做什麽?”
許晟摘下耳機,莫名地看他一眼:“不是你在問嗎?怎麽了?你手機找不到了?需要打電話嗎……”
“我昨天給你發信息了。”顧耀脫口道,又抿住了唇。
許晟筆尖頓了一下,停頓了兩秒才說:“哦,我看見了,忙別的事去了……後來就忘回了。”
“這樣啊……”
“對。”許晟短促地嗯了一聲,卷子翻了一頁,繼續寫着題。
原本顧耀也覺得自己糾結這個問題實在是過于小氣,然而聽到許晟不是沒有看到,而是看見了,卻沒給自己回,還是仿佛一口氣莫名哽在了心口。
眼角餘光掃過許晟安靜的側臉,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可硬要掰開了說,似乎着實也沒什麽。猶豫一刻:“……許晟。”
“什麽?”許晟微微偏過頭來。
“你……沒事吧。”
“幹嘛,只是忘回你信息就是有事了?”許晟扯了扯嘴角,玩笑一樣輕飄飄的語氣答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晟卻看他一眼,目光中似乎藏着別的東西,叫顧耀有些看不清楚。下一秒,又轉過頭去,沉默了片刻:“沒事,你別多想。”
越是這樣,顧耀越覺得不對,小心打量他的面色:“你昨天幹嘛去了。”
“家裏一點私事。”許晟簡略地說。
顧耀便不能再說什麽了,老師拿着教案從前門走了進來,開始上課了。
不到一周就要期中考,附中的教學進度一向快,這學期的內容早已經講完了。期中考後就會開始講高三的課本,剩下半學期全部講完,短暫的暑假結束,就要進入全面複習狀态。盡管名義上只是個半期總結,實則從高一到現在的所有知識點都有可能涉及。老師拖了五分鐘的堂勾了重點,前腳一出門,教室裏面頓時又是哀嚎一片。
“太多了,根本複習不完。說好的半期呢,半輩子差不多。”
“還複習……上周講的我都沒聽懂,這得算預習。我看看從哪本書開始。”
“別裝了你。哪次考試你跌出過前五十,我才是完了,不會這個點調到普通班去了就完了,我媽絕對會追殺我的……”
教室裏吵吵嚷嚷,說個沒完,許晟已經拿了下堂課的資料出來。顧耀有心想要同他說話,剛出聲,一道影子垂下來,擡眼看見身邊忽然多了個人。
“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到你們在說話……”袁琪有些尴尬道。
“沒關系。”顧耀還沒開口,許晟接過話去,“什麽事?”
“我來還你的卷子。謝謝啊,真的挺有用的。”袁琪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試卷遞回給他,“我按你說的方法做了,感覺現在算基因類型的題,思路清晰多了。但是伴性遺傳的題目,我算了一道還是有點沒弄懂。”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按理說,生物也沒那麽難,做起來反而覺得比物理化學要困難。”
“都有自己擅長的科目嘛,每次考語文,我分數不也沒有你高嗎?”許晟拿過試卷翻開,指着最後一道大題,“你是說這裏有問題嗎?”
“對。”
“這類題也是有規律的,掌握了不難,但是最容易出現在大題裏面。”
“真的嗎?哪一類啊。”
前排的同學聞言立刻也來湊熱鬧。全班一二名讨論起題來,又是馬上要考試的關鍵節點,很快其它同學也都圍了過來聽,你一句我一嘴地讨論着解法,狹窄的過道頓時被擠得水洩不通,顧耀覺得呼吸都不那麽暢快,等到鈴聲響起,同學們才慢慢散去。
不過這也只是個開頭,或許是因為都害怕掉出實驗班,許晟看上去又這麽平易近人,不管問什麽問題都耐心解答,唯一的不好,大概是有個看上去脾氣很差,又總是冷着臉的同桌。盡管如此,找他問題的人還是愈發多了起來。幾乎一到下課,總有兩三個拿着資料或者課本的同學,甚至到了下午放學都是如此。
顧耀晃到走廊上打了兩把游戲,再等半小時,晚自習就要開始了。隔着窗戶,往教室裏一看,許晟旁邊還有好幾個等着問題的人,連他一貫很瞧不上的周宇也在內,終于忍不住走回去,敲了敲桌子:“不回去嗎?”
“我還以為你走了。”許晟對正前方等着問題的人說了句稍等,看着顧耀道,“你先回去吧。”
說罷,又繼續開始寫題了。
顧耀沒說話,沉默地開始收拾書包。周圍不知是誰的書脊戳到了顧耀的肩膀,因為加了外封,有些鋒利,帶來一絲細微的疼痛。
顧耀蹙眉猛地站起身來,這突然的舉動叫周邊的同學,不由得靜了一瞬,許晟也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怎麽了?”頓了一秒,又說:“快期中了,我這周準備留在學校上晚自習,忘記和你說了,你先回去吧。”
他重複了兩遍,讓顧耀先回去,語氣和神色都與平時無異。顧耀心中莫名不快,卻無法發作出來,徑直推開還堵在過道旁邊的同學,走了出去。
“拽什麽拽。”
被他推開的同學,很不高興地小聲嘀咕了兩句。許晟握筆的手指緊了一緊,筆尖在雪白的紙上,暈開了一個淺淺的墨點,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很快算完最後兩步,把課本推回去:“考試的話,大概率就是這兩類,多練練就可以。”
“哎,許晟,昨天老師說是重難點的數學壓軸題怎麽做啊,我沒聽明白,你也講講呗......”
走出教室還能聽見身後的說話聲,顧耀單肩背着包獨自下了樓。
接下來幾天都是如此,下課總有同學過來問題,放學,許晟又要留下來上晚自習。成天坐在一起,竟然話也說不上兩句。
某天放學吃飯的時候,賀延問起許晟,聽說在教室複習,嘴張得能吞下個生雞蛋:“我們小許這麽刻苦嗎?.......宋一杭,你怎麽不回去複習?”
宋一杭懶洋洋地看他:“你先把自己弄及格再管別人的閑事吧。不然你那生日聚會還能不能辦成都兩說。”
“肯定成啊。”賀延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腦袋,“成績出來前我就辦完了。”
宋一杭哼笑了一聲,賀延不滿道:“幹嘛?你有意見啊,跟你倆吃飯太無聊了,還是小許好......顧耀,老實說,是不是你又得罪人家了。我看他平時和咱們一塊兒玩,也沒耽誤他考第一啊,不至于一個期中考試,需要複習到這種地步吧。”
“你怎麽不說,是你上次纏着要給你看那堆破方案把他搞煩了?!”
顧耀順手取了枚板栗剝,力氣大了點,果肉沒有剝出來,直接連着核一起飛出去了,掉在桌面上彈了兩下,又掉在了地上。
“你少瞎說,小許才不是這樣的,幫我看方案可開心了,多反省你自己,少從別人身上找原因。”賀延挑了挑眉,“我看吃飯那天他就挺不樂意搭理你的,還是比較喜歡和我說話。”
說者無心,顧耀夾菜的手卻不由得頓了一頓。賀延當然非常讨厭,但也并非全無道理。只是他一直不願意這麽想,許晟這幾天,與其說是太忙,倒更像找個借口是有意避着他似的。
但是為什麽?什麽時候開始的?顧耀手指摩挲着銀叉冰涼的柄,沒回信息那天?仔細想一想,似乎更早幾天,就已經隐隐有些預兆了,但當時只以為是他忙着複習,也沒有留意……
“你吃不吃了……這只蝦也太慘了。”宋一杭笑着叫他一聲,顧耀順着他的手看了眼碟子,淡紅色的白灼蝦已經被戳出了好幾個孔來。
“不吃了。”他放下叉子。
“我也飽了……賀延?”
賀延跟着站起身,裝模作樣地嘆氣:“沒有小許根本吃不香……走吧……”
他們走到校門口分道揚镳,顧耀慢慢走回學校去推車。
放學都快一個鐘頭,要回家的學生早已經走了,車棚裏的車少了一半。倒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所以也可以一眼就看見,在自己的單車不遠處,就是許晟那輛TREK。
而不從哪裏鑽出來的一只黑色的流浪貓,正喵喵地叫着,試圖用爪子去夠車架上的前梁包,包的一角沒有拉好,露出一盒淡黃色的檸檬糖來。
“糖你又不能吃。”
顧耀記得書包裏還有阿姨早上塞進來的面包,掏出來,慢慢走過去。野貓大概餓極了,也不怕生,見他拿着食物,立刻湊了上來。
顧耀撕開包裝袋,把中間夾着的牛肉餅拿出來喂它。貓一面吃,又來蹭他的手掌。額頭的絨毛弄得他有些癢,顧耀不由得笑了,蹲在地上一面喂貓,自己慢吞吞地把兩片有點發幹的面包片吃下去。
貓吃完,他也吃完了。他看着那雙淺棕的眼睛,伸手想要摸一摸黑貓尾巴上那一點白尖,小貓卻喵嗚一聲,跳進灌木叢裏跑遠了。
“沒良心。”顧耀撲了個空,哼笑一聲,站起身,拍掉手上殘留的面包屑,走回自己的單車旁,掏出鑰匙,正要開鎖,想一想,又頓住了。
反正回去也沒事。他抿了抿唇,心裏那個莫名的疙瘩總也消不下去。在原地站了兩秒,轉身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附中的晚自習是不上課的,臨近考試,倒是有些班發了模拟試卷來做,大部分的班級,也還是留給學生自己決定。所以比白日裏,顯得更吵鬧些。
從一樓走上去,路過每一間教室都是各種探讨題目的喧嘩聲,從語數外到數理化。
七班的教室也不例外,三兩成群地聚着,叽哩哇啦說個不停。許晟倒還在位置上,教室裏有些晃眼的白熾燈照着他微微彎曲的脊背,是他一如既往的端正姿勢。
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旁邊自己的位置上,此刻卻坐着另外一個人。
不是七班的,顧耀沒有見過,也不認識。兩張桌子并不寬,因為在說話,所以靠得也近,許晟拿着筆,一直在紙上勾勾畫畫。
“這一章肯定會考的,壓軸題,大概率是電磁場的應用......”
旁邊的人聽得連連點頭,十分信服的樣子,連顧耀已經冷着臉停在了桌邊都沒有發覺。
還是前排的女生小心翼翼地轉過頭,提醒了一句,才猛地發現被自己占了位置的正主已經來了。
“不,不好意思啊。”
張銳趕緊站起身來,他自然認識顧耀,甚至當初許晟才轉過來,還背後講過他的小話。後來知道許晟和他當了同桌,想想也覺得有些尴尬。
可是馬上要期中考試,總覺得沒複習好,試探着想來找許晟取取經,對方倒是十分熱心。想着顧耀指定是沒有上晚自習的想法的,大咧咧就心安理得地坐下來了,前兩天路過,也看見有別人坐在這個位置上,哪裏能想到自己會如此地點背......
“我是十班的班長.......和許晟以前是同學,過來找他問題......”
顧耀沒說話,聽他磕磕巴巴地解釋完,才道:“現在問完了沒,能讓我進去了嗎?”
平心而論,顧耀的語氣算得上客氣。只是他生得高挑,垂着眼睛看人時,總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意味在。
“可以,可以,當然。已經問完了。你坐你坐,我回去了。”張銳趕緊站起身來,起得太急,膝蓋在桌腿上撞了一下,抽了口涼氣,掩飾地笑了笑,匆匆對許晟道,“謝了啊。”
“沒事,有問題,你可以再來問我,大家互相讨論。”許晟溫和地說。
張銳心知自己這個水平跟人家也讨論不上,不過是許晟語言委婉,真心說了一遍麻煩了,轉身小心翼翼地從顧耀身邊繞了過去。
“班長。”身後許晟忽然叫住他,“你筆拿掉了。”
他擡手遞過來,張銳正想要去接,可是中間又隔着個面色冷淡的顧耀,伸出去的手就又頓住了。
顧耀當然看見了,但也只是站着,單手插着兜,一言不發。張銳心想這支筆就算不要也沒什麽,偏偏又不能扭頭直接走掉,心裏也不禁暗暗叫苦,埋怨起顧耀這個人果然十分不好接觸。自己也不過就在他位置上坐了那麽一小會兒,就得看這種臉色……誰能預先算出他要回來不是?
“遞一下。”
看出他的無措,許晟終于開口。顧耀抿了抿唇,終于沉默地接過去,遞給了張銳。
“謝謝,謝謝。”張銳如釋重負,趕緊說,轉身匆匆和周宇打了個招呼,一溜煙,出了七班的大門。
顧耀這才慢慢坐下來,許晟已經轉過頭去又開始寫題了。
除了剛剛叫他遞了筆,并沒有再額外的一個字。顧耀忍了又忍,開口悶悶叫他:“你怎麽不說話。”
“說什麽?”
“……你怎麽不問我回來幹嘛?”
許晟配合又敷衍地應他一句:“回來幹嘛?”
“晚上和賀延他們吃飯,賀延說幾天都沒看見你。”
“這樣啊。”許晟語氣平平,目光甚至都沒有離開面前的練習冊。
有問有答,實在也算不上不理會他。可也正是如此,才讓今天賀延玩笑般的那句,沒準人家是不願意搭理他,顯得格外烏鴉嘴。
“你怎麽了到底?”顧耀揣度了一番他的神色。
“什麽怎麽?”許晟眉頭微微蹙着,不知道是因為他,還是因為正在算的題,“沒怎麽。”
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态度,顧耀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偏偏連緣由也不知,但也只是耐着性子道:“你這叫沒什麽?”
“你專程繞回來不是上晚自習的,是來和我發脾氣的?”許晟放下筆,淺色的眼瞳看着他,和剛才那只貓一樣,但他可沒有貓乖巧聽話,“好吧,你如果是因為剛才張銳占了你的位置不高興,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也沒注意,下次不會了。”
原本還克制着,也被他激起火來了。顧耀喉頭翻滾了數次:“就算我因此不高興,你憑什麽替他道歉?”
“你不要太小氣了。”許晟一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大家都是同學。”
都是,和誰都?
顧耀猛地站起身來,身後的椅子哐當被他撞到了地上,刺耳的一聲響,周邊原本正說話的同學這時都看了過來。許晟冷着臉看向他,顧耀卻也顧不上周圍人怎麽看怎麽想了,一把拽住許晟的手腕:“你跟我出來。”
“做什麽?”許晟掙脫了一下沒掙脫開,大概也不想在教室裏和顧耀拉拉扯扯,終于還是冷着臉同他出去了。
下課鈴剛響了不久,此刻走廊上零零星星站着幾個學累了出來透氣的同學,顧耀氣上來了,才不理會別人打量的目光。一直把人拉到了天臺上。許晟用力又甩了一下他的手:“可以了吧,你好端端的到底要幹嘛?......松手,痛!”
顧耀僵了一下,終于松開手去。
天臺的燈壞了,始終沒有修好。只有從底下教學樓窗戶裏透出的熒白色的燈光,映照上來,原本刺眼的光芒,經過朦胧的夜色,變得柔和,像一層層缥缈的雲或者霧氣,輕輕飄落在天臺之上。
許晟站在他兩步遠的地方,垂眼握着自己的手腕轉了幾下。顧耀剛才怒火是上來,但也克制着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只是許晟生得白,露出來的一截手腕上,還是不免留下了淺淡的指痕。
“我......我看看。”顧耀有些後悔。
“不必了。”許晟拉了拉衣袖擋住手,冷淡的面容下,夾雜着一絲難以掩蓋的疲倦,“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顧耀想到他手腕上的紅痕,天大的火氣也消下去了,心裏只是後悔,話也說得磕磕絆絆。
“看來也沒事情。只是閑得慌。我要回去看書了,你願意在這裏站就站吧。冷得很,我腦子不發熱不想吹風,就不奉陪了。”許晟冷笑一聲,轉身便要下樓去。
認識這麽久,顧耀還是頭一回領會到他如此刻薄的一面。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來的,伸手攔住他:“你不許走。”
“你憑什麽不許?我要在這裏陪你罰站?”許晟一臉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似乎在忍耐着脾氣,“我不曉得你是吃了槍藥還是炮仗,就算心情不好,也少來拿我撒氣,莫名其妙。”
四個字他就給顧耀今天的行為下了定性。顧耀這下才真是莫名其妙了,原本想問什麽也忘了,眼見人都走到門邊了,終于擠出一句:“你那天為什麽不回我信息?”
許晟頓住腳回過頭來:“你今天鬧這麽一通,就是為了問這個?”他兩步又走回到顧耀面前:“行了,我知道了,我同你道歉好吧?對不起。可以了嗎?”
“你道什麽歉?”顧耀用力磨了磨後槽牙,“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說話。”
許晟冷笑:“又覺得我态度不好了。”
“許晟!”顧耀忍無可忍,叫他名字,“到底是我拿你撒氣,還是你拿我發火?就算我哪裏又惹到你,你好好說不行嗎?每天裝沒事,就這樣讓我猜,我能猜出什麽來?”
“誰讓你猜了?”
“我有毛病,我想猜你的心思行了吧?!”他對着許晟,也說不出太多難聽的話來,吼完這一句,聲音又低下去,“......總之有事情大家攤開了說,你不能這麽冷暴力我。”
這話講完自己都覺得矯情,喉結動了動,重重咽下一口氣來。然而這次許晟沒有再立刻反唇相譏。沉默蔓延了許久,他終于很輕地開口,還是簡短的三個字:“對不起。”
顧耀正要皺眉,卻又見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我這幾天自己心情不好,卻因此遷怒你。”
上課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兩個人安靜地對峙着,都沒有動作,一直等到刺耳的鈴聲結束,許晟終于挪動了腳步。卻沒有再下樓,走到天臺邊,站了一會兒,又慢慢坐了下來。
夜風吹起他薄薄的襯衫,鼓在身後,像欲飛的翅膀,襯得人愈發地單薄,瘦削的背影和不久前的另一個夜晚慢慢重疊起來。
彼時還是春末,現在夏天已經走到最熱烈的時候了。
顧耀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慢吞吞也挪過去坐下來。
天臺還帶着白日裏被太陽灼燙過的熱度,校園裏的槐花開了,空氣中帶着淡淡甜膩的香氣。
許晟曲膝坐着,頭埋在膝蓋上。顧耀看不見他的面孔,一分鐘,兩分鐘,心裏不由得慌了起來。
……總不會哭了吧。
他覺得不至于不應該,卻也架不住擔心與慌亂,什麽火氣,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膀:“……許晟,你別這樣啊……”
“我沒事……你先下樓吧。”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顧耀怎麽可能走掉,心裏越發地沒底,“別這樣,你說話呀。”
“又要我說什麽?我都道歉了。”他一下子擡起臉來,清明的一雙眼睛,“對,我不應該自己心裏不舒服,就故意疏遠你,我……你讓我自己待會兒吧。”
他承認得倒是痛快,顧耀瞠目結舌:“可是為什麽?是我哪裏……”
“不是你,是我自己的問題。”他飛快地截斷顧耀的話。
“我不明白……”顧耀挪了一挪,離他更近一些。他已經完全不生氣了,只是疑惑,“如果你有心事,願意的話,可以和我說,都沒有關系……”
“你這樣想嗎?”許晟幾不可見一笑。
“當然。”顧耀想了想,“随時都可以。”他有意想讓氣氛輕松一些,笑了笑:“你給我打電話,我不是立刻就回來了嗎?”
“可是我後悔了。”
停頓片刻,許晟的聲音愈發地低沉下去,迎着顧耀詫異的目光:“可能你覺得那是朋友應該做的,但是……從前我心情再差,也不會這樣去找其它朋友……”他用力抿了抿唇,很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太依賴你了。這是不對的。”
顧耀沒有想到聽到的是這樣一番話,張了張嘴,卻沒能找出合适的應答話語來,呆愣了半晌:“我不覺得有哪裏不對。”
“所以我說了,是我自己的問題。”
許晟淡淡一笑,垂下眼,莫名地又起了另外一個話頭,“那晚上我來找你,是因為我爸媽來了,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一起來了吧……我告訴過你的,他們要分開了,所以送我來外公外婆這裏。我不想在家裏待就出來了……你給我發信息那天,的确也不是忘了回你信息,我去機場送他們走了……早知道還不如不去。”
“……你們吵架了?”顧耀有些幹澀地問。
“算不上,還不就是那些事情。”許晟的神色和語調都一并冷淡下去。
哪些事?那晚天臺上若有若無的酒氣,從某個時間的縫隙慢慢又飄散過來。
“我曾經希望他們和好,為此做了很多改變,現在他們走到這一步,我發現那些都沒有意義……”他的面色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唇角牽出一個嘲諷的弧度,“而那些我堅持不可能改的,自以為是的,似乎也沒有。”
他說話時并不看顧耀,只看着遠處因為雲層遮掩而模糊不清的星月,很久之後,嘆了口氣,“我腦子亂得很,原本不想說,也實在覺得很丢臉。你非要追根究底,那麽随便聽一聽也就過了……這幾天是我不好,我怎麽想,其實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顧耀沉默地聽着,凝視着他的側臉和脖頸,直到許晟轉過頭來同他對視,面上浮出一個虛無的笑意:“不過那天有句話你說得對,都會過去的……我的情緒,我會盡快調整的。我們還是朋友,但是這幾天,請你讓我自己再靜靜吧。”
說罷,他很快地站起身來。卻在下一秒,被顧耀捉住了衣袖。
短暫的僵持之後,許晟低低發問:“你還有事嗎?”
有事嗎?當然。可越是覺得要說點什麽,越是口幹舌燥,一個字也想不出。
“……你說你腦子亂,你把我也弄亂了。”他苦笑一下,“你先準備考試吧,等你考完,我們聊一聊。”
“再說吧。”許晟再沒說什麽,轉身下了樓。
接下來的幾天,許晟還是每天埋頭在位置上複習,應付來問題的同學,也很少同顧耀說話。
可是顧耀知道不一樣了。更多的時候,他的目光忍不住滑向許晟近在咫尺的側臉,又在被對方察覺的前一秒,倉惶地垂下眼睛去。
原來他也看他,顧耀心知肚明,但沒有這樣頻繁,也沒有這樣慌亂。那晚兩個人都不算太有條理的談話,像一陣風,吹開了他心中原本已經打算壓抑的隐秘欲念。
而時間也在一天天地過去,期中考很快就到了。
他們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場,在教室門口分別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顧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進人潮中,這才慢慢去了自己的教室。
和過往的考試一樣,他撿着順眼的題随便寫一寫,反正都會在交卷之前全部劃掉。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發呆或者睡覺。年級的老師都認識他,只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色。
回顧家之後,或者說決心不再做魏玫要求的完美兒子之後,每一次考試他都是這樣糊弄過。也經常在這樣的節點,想起過去那些起早貪黑,用功念書的時候。
如同夢一樣,可笑至極。
但這一次沒有,那些往事沒能分走顧耀一絲一毫的心緒。他看着黑板上方挂着的表,指針一點點地滑動。滿腦子想的都是許晟。
時間是他自己定的,考試結束,聊一聊。
可是聊什麽呢?顧耀沒有頭緒,又或者太有頭緒,所以才迷茫。
不管怎樣,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的收卷鈴也如期地響起。
顧耀坐在位置上,等周圍所有的同學都走光了,才起身回教室。然而剛剛經過走廊,晃眼卻看見樓下,許晟正背着書包往學校外走去。
“許晟!”他喊了一聲,周邊有人循聲看過來,但許晟沒有回頭,似乎沒聽見。
顧耀想也不想,就往樓下跑,追下樓卻已經不見了人。一面往外追,掏出手機來,開機的時間從來沒有這麽漫長過,撥了兩遍,已經走到了校門口才接通。
電話那頭的背景音裏有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在問要去哪裏。他聽見許晟回了句機場,才開口對他道:“怎麽了?”
“你去機場做什麽?”顧耀下意識問,“你父母又來了?”
“不是。”許晟似乎一笑,“接我一個朋友,她從N市過來玩。”
“什麽朋友。”顧耀忍不住追問。
“同學。”
“這樣……”
許晟嗯了一聲:“沒其他事情我先挂了。”
“等等!”
“你說。”
顧耀抿了抿唇:“賀延星期天晚上生日……”
“我記得,我會來的。”許晟輕輕答他,“先這樣吧,進隧洞了,信號不好。”
說罷,電話挂斷了。
可能是聽到了過隧洞的話,司機透過後視鏡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許晟沒有在意,擡手用力按了按眉心,把手機扔在了一旁。
車輛正從橋上經過,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望無垠。遠處已經可以看見機場的輪廓。
高歡玥降落的機場和父親來的不是同一個,今年年初才開始運營,司機大概也沒來過幾次。繞了兩圈才找到停車場,飛機已經落地快二十分鐘了。
“你別來接機口了,我已經出來啦。”高歡玥語氣有些誇張,“Z市也太熱了吧,我感覺已經要被烤化了……”
“你看看周圍有什麽标志,就在原地別動,我過來找你。”
“我看看啊,旁邊是地鐵站,還有個炸雞店,這個看着不太好吃……許晟!這裏!”
她突然提高了音量,許晟仿佛耳膜都震了一下,轉過頭去,就看見高歡玥從身後滿面笑容地跑了過來:“……我怎麽覺得你又長高了?”
“兩個月而已,能長多高。”許晟習慣了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說話風格,先走過去,把被她扔在原地的箱子拿上,“你不是就來兩天,怎麽帶這麽多東西?”
“都是給你帶的呀。”高歡玥笑眯眯地說,“不要急着感動,我走的時候,你也得給我裝滿。”
“好。”許晟笑了笑,他順水推舟,讓高歡玥到Z市來,自然是別有用心。但見到好友,一直有些陰郁的心情,還是輕松了些許。
高歡玥像只小鳥,蹦蹦跳跳地跟在他旁邊,說起學校裏沒完沒了的考試,做不完的卷子……“簡直有毛病,月考和期中就隔了二十天!就為了提前開始小學期……附中是先放假再補課是吧?”
“過馬路,你慢點。”許晟攔她一下,“前幾屆是,今年還沒說,應該吧……你們期中考成績出來了?”
“前天出來的。”她伸手比了個數,一挑眉,“厲害吧!不然我來找你也沒這麽容易……我本來想的是,就算考差了也來,還能裝裝離家出走,我爸媽最近管我太嚴了……結果沒注意考太好了,我爸一高興就贊助我機票了……”
叽叽喳喳說了一路,一直到吃飯也沒有停。吃完飯精力終于消耗得差不多,有些累了,撐着臉道:“明天再看海吧,你還是先送我回酒店吧,走不動了。”
“好。”許晟點頭,他原本要給高歡玥訂房間,但高歡玥異常嫌棄他的品味,自己已經先他一步定好了Z市一家很出名的網紅海景酒店。
許晟把她送到樓下,看了眼樓上五光十色的彩燈:“要不要給你買個眼罩?”
“才不用!這才有氛圍感,你懂不懂......不跟你說了,明天九點,不,還是十點吧。”她想了一下,老老實實道,“太早了,我應該起不來。”
“好,知道了。”
高歡玥于是愉快地沖他揮了揮手,正要進門,猛地又想起來了另外一件事情,“對了,林逸明天一起來嗎?真是好久好久沒見他了.....你幹嘛這個表情,你壓根沒告訴他我要來?”
許晟的指甲下意識用力地掐住了掌心,帶來的疼痛感才能讓他勉強維持住自己的面色不變:“忘了告訴你了,他和同學出去旅游了。”
“啊.....好吧。”高歡玥撇了撇嘴,并沒有絲毫的懷疑,“太過分了,你見到他記得幫我罵他啊。行了,我回去睡了。晚安。”
燈光下,好友的面容天真而單純,快樂得一目了然。
“晚安。”許晟笑着對她說。
但心裏清楚,自己今晚,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睡得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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