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尴尬,是一種感覺,由人之毛孔散發,嚴重時可累及一室,甚至一城,其威力之大無孔不入;凡染及之人,輕則汗流浃背,重則神思分離,且餘韻悠久,經年不絕耳。”

——周書聞《尴尬論》

“什麽玩意兒?”小董一臉懵逼。

丁樓:“《尴尬論》啊,沒聽過?”

小董:“……”

簡直比小學抽背課文還可怕,小董戰戰兢兢的同時已經開啓頭腦風暴,試圖用盡畢生的記憶裏,在從小到大的課本裏尋找這篇策論,奈何遍尋無果。

丁樓臉上洋溢着故弄玄虛的笑。

兩分鐘前,他就是帶着這種笑,把呆滞的小董從衣帽間裏拽出來的,還十分貼心地帶上了門。

緊跟着就吟誦了那一大段策論。

小董有點慚愧又有點懷疑:“我們真的學過嗎?”

“你這個歲數應該沒學過,”丁樓以一種過來人語氣:“就連我,也是聽別人提起的。”

他故意頓了頓,在小董好奇的目光中賣了下關子,才接着道:“這是咱們師兄,在高一那年,那個最青春無敵熱血湧動中二爆棚的年代,所作的著作——《尴尬論》!”

小董:呆若木雞.jpg

“遙想當年,校園十佳歌手的含金量可遠遠高于現在,附中的人都說誰能高一就一舉奪冠,就能獲得全校的優先擇偶權,我們師兄信心滿滿地參加了。”

小董舉手發言:“小周主任長這樣,應該不至于靠歌聲獲得擇偶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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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不至于,”丁樓說:“他也不是為了擇偶參賽的,是因為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歌唱家!”

“——不是藝人不是歌手不是愛豆,是歌、唱、家!”丁樓強調:“懂這三個字的含金量嗎?”

小董連連點頭,想到夢想成為歌唱家的周書聞十幾年後卻被他們關在衣帽間,不由心生感慨:

“所以他是追求夢想失敗了嗎?”

“……那還能成功啊?”丁樓露出一種你是不是耳朵不好的眼神:“他唱啥樣你沒聽過?”

小董:“……”

唐突了。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比起唱歌他明顯更适合做手術,”丁樓說:“咱陳副院長就常說,幸好他唱得難聽,但凡五音全一點,都不在咱們醫院了。”

小董:“好有道理……但這個跟尴尬論有什麽關系?”

“對對,扯遠了,”丁樓拉回話題:“說回當年咱師兄信心滿滿踏上了十佳歌手海選舞臺,據說他唱了首《天下》,唱得咋樣先不評價,反正評委們看在他那張臉的份上讓他唱完了。”

“畢竟是從附小附中一路升上來的,有點群衆基礎和人脈,大家夥都閉眼誇,把全部瑕疵歸結為音響太差,誰知道緊跟着就上來一哥們兒!”

丁樓話鋒一轉:“同一個話筒同一個音響甚至同一首歌,好家夥那嗓子,硬生生把學校的破爛音響拉成百萬級別!”

“這麽牛!”小董聽得入迷道:“那哥們兒後來出道了嗎?”

“也沒,”丁樓說,“好像在抖音做直播吧現在,反正掙得比我多多了。”

“這場戰役在附中的歷史上廣為流傳,師兄海選淘汰後,有人問他的感受,他毫不尴尬若無其事甚至自嘲以娛衆人,作此《尴尬論》,再後來,”丁樓感慨:“尴尬的就都是別人了。”

小董:“……”

她努力在腦海裏重建了一下當時的場面,只覺得中二到讓人頭皮發麻,但一想到是周書聞,又不奇怪了,畢竟這哥看起來,到現在也沒完全放棄成為“歌唱家”的夢想。

她感嘆:“感覺小周主任也沒比咱們大多少,怎麽他那時候讀書這麽好玩啊。”

她回憶自己的中學生涯,滿腦子只有卷子卷子卷子,做夢都埋在卷子堆裏。

“那是他不愛讀書,”丁樓一針見血:“全靠智商橫行霸道,所以玩得比誰都好,卷子困住的只是絕大部分平凡但努力的我們。”

小董快碎了:“別說了,我現在有種淡淡的死感。”

“哎呀沒事,至少現在大家都好好的,”丁樓安慰,“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拉你出來了嗎?”

“為什麽?”

“因為就在剛才,我從師兄臉上看到了尴尬!”他斬釘截鐵:“天曉得他這種心理素質的人尴尬一次多難得啊,他可是在手術室裏被滋一臉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可就在剛剛,衣帽間裏那一絲絲尴尬,清晰地從他的毛孔傳進了我的毛孔,”丁樓神神叨叨:“作為一個合格的狗腿子,我不得給他倆留點空間?”

小董:“……”

“!!!”

頓悟。

“大師啊!”

·

衣帽間裏,尴尬的餘韻尚存,也流淌在秋恬的毛孔裏。

他趴在門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很努力地聽牆角,周書聞則坐在床邊優哉游哉看手機。

手機震動一下,彈出一條軟件提醒——菲歐娜的家庭日記,詢問他是否要删除或者覆蓋三天前的監控。

周書聞點進去,迎面而來的就是秋恬的超絕怼臉大鏡頭,甚至隔空打牛般讓周書聞都為之後仰了一下。

監控裏秋恬抱着菲歐娜在睡覺,臉頰紅撲撲的,貼着機身的側臉被擠出一小坨臉頰肉,他睫毛有點濕,眼尾紅紅的,好像在做一個很委屈的夢。

周書聞于是将監控往前調,轉到睡覺前,正是周書聞把新買的手機給秋恬,急匆匆去醫院的那天。

畫面裏,他走後秋恬靜靜捧着手機看了很久,盤腿坐在床上小小一只,身形有些落寞。

然後他又起身,摸摸衣櫃,摸摸床鋪,依依不舍地跟每一個家具道別,最後抱着菲歐娜哭唧唧入睡。

周書聞把手機拿到耳邊,聽到他夢呓般的呢喃:“菲歐娜,我好像要難過得徹夜難眠了……”

但結果是他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喊都喊不醒。

監控記錄和眼前的畫面重疊,秋恬哭唧唧的臉頰和現在聚精會神聽牆角的模樣同時出現在周書聞眼前,周書聞的嘴角壓都壓不住。

他知道秋恬看到了自己和李警官的聊天記錄,所以誤會自己要送走他。

但他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一段。

從監控裏看,秋恬那天委屈慘了,簡直就是一個弱小無助沉溺傷感無法自拔的小可憐。

難怪會做噩夢。

可憐,但真的有點可愛,周書聞知道自己不該笑,但的确有點忍不住。

他看看秋恬,秋恬已經在門邊趴十分鐘了,外面到底有什麽八卦這麽好聽,值得他如此聚精會神心無旁骛?

周書聞打開手機照相機,對準秋恬,秋恬還穿着他那件松松垮垮奇醜無比的灰色睡衣,褲子長得在腳下堆起幾圈。

他于是放大,只對準秋恬的臉。

原相機下秋恬仍然很可愛,頭發蓬蓬的,腦袋圓圓的,眼珠子像某種透明的糖果,皮膚吹彈可破,只是因為生病,比平常稍微憔悴一點點。

周書聞沒忍住拍了個實況,輕聲喊他:“秋恬。”

秋恬一回頭,周書聞就笑了出來。

“你拍我?”秋恬一驚,立刻放棄聽牆根,急匆匆過來:“你怎麽還偷拍別人呢!”

“你不是也在偷聽?”

“我,”秋恬卡殼,“我是光明正大的聽!而且他們說的是你呀。”

“說我什麽?”

“尴尬論!”秋恬驕傲地複述:“感覺你的黑歷史。”

周書聞無所謂地笑笑:“那算什麽黑歷史。”

在他眼裏那是一段人盡皆知的風流往事,現在附中的貼吧遺址裏多半都還有這件事的完整複盤,周書聞一直覺得自己那首歌發揮挺好的。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唱歌呢?”秋恬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周書聞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歌好聽啊。”

“這算什麽理由?”

“那你為什麽喜歡吃?”周書聞反問。

“因為好吃——”秋恬說着頓住了。

周書聞向他投去一個“看,你明明也有同樣的答案”的眼神。

秋恬安靜下來,若有所思,覺得好像懂了一點什麽,又好像沒有懂。

“那我們什麽時候出去呀,”他說:“就一直待在這裏嗎?”

周書聞估計了下時間,站起身:“應該差不多了。”

“我們出去的話,他們會不會說什麽呀?”

秋恬有點擔心,畢竟剛剛那一幕确實不太好,秋恬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氛圍很奇怪。

“他們不會提的。”周書聞淡淡道。

“為什麽?”

“因為大家都是社會人。”周書聞笑笑,在秋恬懵懂的神情中拍拍他的頭:“換件衣服再出去吧。”

秋恬立刻苦起臉:“又換……”

周書聞好笑地拉他起來:“保證這次給你穿得整整齊齊的行吧?”

他走到衣櫃前,推開櫃門翻找起來,比較棘手的是,秋恬沒有屬于自己的長袖衣服。

因為是夏天,周書聞近期給他買的全是短袖,要換的話,也只能從周書聞的衣服裏挑幾件不那麽寬大勉強合身的。

他一邊找突然想起什麽,對秋恬說:“之後你就一直住我家了,在幫你找到辦法回可愛星球之前,你先當我弟弟吧,這樣咱們出入什麽的也算有個名頭。”

秋恬跟在他身後:“好的哥哥。”

周書聞猛地一頓,回過頭,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秋恬一通:“突然這麽乖?”

秋恬點點頭:“是的哥哥。”

周書聞:“……”

周書聞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又開始翹嘴了,他握拳抵在唇畔,竭盡全力往下壓了壓,仍然感覺全身輕飄飄的。

這種滋味有點爽,既不可置信又真真實實,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

周書聞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那小子說實話長得也不醜,但他喊的“哥”就是沒有秋恬這種讓人蘇掉骨頭的感覺。

周書聞分析半天,只能斷定為便宜弟弟沒秋恬好看,畢竟顏值是一切的生産力。

他欣慰地拍拍秋恬的頭:“很好,很乖。”

秋恬乖巧地抿唇笑笑,問他:“那哥哥我提一個小要求嗎?”

“你說。”周書聞已經飄了。

秋恬開心地笑起來,蹦跶兩下從枕頭底下找出自己的手機,滑滑點點,然後把一個界面怼到周書聞眼前:

“哥哥可以給我買這套衣服嗎?”

“……?”

周書聞嘴角一僵,定睛一看,某寶界面,标題:C市熱銷過千!純棉男女同款夏季可愛新中式長袖家居服。

天藍色的,怪好看的。

周書聞終于明白秋恬為什麽突然乖起來了。

合着是嫌棄他的衣服醜。

嫌棄他衣櫃裏那一堆黑白灰低調高雅的衣服醜!

包括現在手上這件,他精心挑選正準備讓秋恬換上的,純白喪葬風家居服。

秋恬只看了一眼就噘起個嘴,一副覺得很難看不願意穿的樣子。

周書聞輕輕地碎了。

他看向秋恬,秋恬也仰着臉回視,雙手背在身後,朝他歪歪頭,賣了個很規矩的萌。

周書聞:“……”

倒吸一口氣別開視線。

這個手機是他新賣給秋恬的,沒來得及綁卡,周書聞也沒有教過他任何功能,可這家夥自己玩着玩着連網購都學會了,甚至這兩天他還一直生病燒得昏昏沉沉。

周書聞毫不懷疑,以秋恬的學習能力和賣萌能力,但凡某寶綁了卡,他早就已經支付成功了。

周書聞緊緊握着手機,獨自消化了一會兒被拿捏的事實。

兩秒後,他将鏈接轉發到自己微信,點進去,完成購買。

“不愧是外星來的,”他搓了把秋恬的腦袋,咬牙切齒:“就是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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