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咖啡廳裏,周書聞給自己點了杯美式,給秋恬點了杯鹹芝士拿鐵。

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到天文館的正門,和旁邊那棟開了一下午講座的寫字樓。

時至傍晚,天際一片紫紅,天文館外鬧哄哄的,夏令營組織來游玩的學生逐漸離場,個個穿着統一的班服,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老師跟在他們旁邊拿着小蜜蜂也滿臉都是笑,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只時不時佯裝嚴肅地維持下秩序。

金黃的夕陽落在孩子們的衣服上、頭發上、笑臉上,仿佛空氣裏都洋溢着青春的氣息,随着柏油路面蒸騰的熱氣充盈彌漫至周書聞眼底。

周書聞不由多看了兩眼,進入社會後,偶爾幻想一下曾經讀書的樣子,都覺得像在做夢。

暑假來天文館玩的人多,旁邊這家最近的咖啡店人也不算少,不斷進進出出上上下下,大部分人經過時都會盯着外面的學生看上兩眼。

桌面上咖啡冰塊融化,在杯底洇出越來越多的兩灘水跡,周書聞收回視線,打開手機,其他只回了他一個“好”字,此後再無回音。

周書聞手指無意地輕敲桌面,琢磨着要不要再多問兩句。

嗡嗡——

突然彈出的來電顯示打亂思緒,周宇澤的名字跳躍在屏幕上。

周書聞戴上耳機,接通了電話:“什麽事?”

“哪兒呢你們?”周宇澤嗓子還是啞的,聽上去像只大青蛙:“我給幹哥打電話他怎麽不接呢?”

周書聞眉梢一挑,“你找他幹什麽?”

“吃飯呀,”周宇澤理所當然的,“你們個個都是大忙人,就我倆閑着,我們已經準備在這個暑假組成固定的約飯小隊了,今天帶你都是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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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聞嗤笑一聲,滿不在乎的,“哦,今天你爸媽又研發新菜了?”

“這倒不是……”

周宇澤吞吞吐吐的,周書聞反而來了點興趣:“怎麽了?”

“就是……我一女同學舒妍妍,舒妍妍你知道吧,學習特好長得特漂亮那個。”

周書聞淡淡的,“你暗戀的那個?”

“不是!什麽鬼!我才沒有!”周宇澤一下破防了:“我什麽時候暗戀別人了你別瞎說我告你诽謗!算了不重要!”

周書聞按着嘴角忍笑:“嗯。”

周宇澤長長深呼吸了下,聽動靜還喝了口水,終于冷靜下來:

“她暑假回國了,邀請我今天與她共進晚餐,但我想着好久沒和你維系兄弟情了,她雖有情,但長兄未娶,小弟怎敢先行?我毅然決然拒絕了她!”

“天,我太感動了,”周書聞做作道,接着毫不留情地點破:“所以你被鴿了?”

“草?!!”周宇澤又破防了:“周書聞你……你!”

周書聞不用看都知道對面出現了一只河豚,正捶胸頓足,恨不得沖出屏幕殺了他。

“算了不重要!”河豚憤憤道:“所以到底在哪兒呢,我來找你們啊。”

“天文館。”周書聞終于報了地名。

對面沉默兩秒,有些驚訝的:“不是吧,什麽講座還沒聽完吶?”

“嗯哼,”周書聞也很無聊:“連開了兩場,秋恬還在聽第二場,我在外面的咖啡廳等他,你閑得慌可以過來。”

“你怎麽沒一起去啊?”

“我來晚了,就說不讓進了。”

“這麽翹?”周宇澤震驚,啧啧吐槽:“我看那傳單不就是個不知名小講座嗎,搞得跟多高大尚似的還不讓進,誰稀得去呀……”

周書聞沒答,他搓搓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問周宇澤:“汪偉林你知道嗎?”

“誰?”周宇澤應該是在換衣服了,開着免提,聲音忽遠忽近:“汪什麽玩意兒?”

“汪偉林。”周書聞重複。

對面停頓了足足好幾秒,“沒聽過,誰啊?”

“天文學家,”周書聞說,他打開了手機檢索,網頁裏出現汪偉林的簡介,周書聞低聲讀着:“畢業于加州理工學院,國際知名天文學家,發表論文……”

這麽看起來學歷身份都還是有的。

“哪知名了?”

周宇澤忍不住吐槽,他也算是天文愛好者了,未來的第一理想就是成為一名天文學家,自诩對海內外稍有成就的人物都略知一二,但從來沒聽過汪偉林這三個字。

“那百科他自己編的吧,這年頭什麽人都能當專家了?”周宇澤不屑道:“他講座都給你們講什麽了?”

這……

周書聞沉默了,他還真不太記得。

現在回想起講座的那兩個小時,很玄乎,就跟做夢似的,整個室內空氣不太流通,悶得每個人腦子都暈暈乎乎。

周書聞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腦子裏只剩下秋恬睡着的臉,和秋恬睡醒的臉,還有秋恬那雙圓圓亮亮的黃色眼睛。

“不是吧,你一個字沒聽進去?”周宇澤不可思議:“你去那游魂的啊?”

“閉嘴。”周書聞按了按眉心,作為一個從小到大數學都滿分的理科生,對數字有着天生的敏感。

“WASP-193b,棉花糖星。”他說。

緊接着一串又一串數字在腦海裏閃現:“136108,妊神星;174567,瓦爾妲;471143,蕊神星……”

“背得還挺熟。”周宇澤小聲說。

周書聞:“你對我的記憶力有什麽誤解?”

“不是說你,”周宇澤随口的,聽筒裏傳來他砰一聲關門的聲音:“我說那專家,以前科學院的老教授來我們學校開講座,那可是真的大佬,什麽都講得頭頭是道,感覺天上那點事就沒他的不知道的。”

周宇澤啧了聲:“但你要真随便找顆行星來問編號,還真不是立馬就能脫口而出的。”

剎那間,就像一滴涼水正中眉心。

周書聞手掌懸停在桌面,指尖還殘留着方才無所事事描摹水漬的濕濡。

他整個人就這樣僵在了椅子上,如果身旁來來往往的路人稍加留意,就能發現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極其可怖。

水珠由指尖彙聚,在指腹中央搖搖欲墜,周書聞毫無察覺,某個瞬間,弱小的水滴經受不住重力的糾纏,由指腹剝落,啪嗒一聲墜落桌面,濺起微弱的水花。

也将周書聞喚醒。

他猛地站起來,差點吓掉路過女生手上的咖啡,抓起手機奪門而出,不顧周宇澤的呼喊毫不猶豫挂斷電話,轉而撥通另一個號碼。

·

秋恬被汪偉林“請”出了第二會場。

在所有人将他視為衆矢之的,就要群起攻之的前一刻,汪偉林出言制止了。

他以一個意圖拯救人類的偉大的救世主形象,勸衆人稍安勿躁,不要沖動,不要魯莽。

畢竟他的最終目的不是要把秋恬怎麽樣,“韭菜”們的注意力被秋恬吸引得太多,反倒不适合他速戰速決收割錢財。

于是他再次展現自己的仁善,表示願意給秋恬一條生路,大發慈悲讓保安将秋恬趕了出去。

在他的示意下,保安們“請”秋恬的動作甚至都算得上禮貌有加,全程沒有過推搡,只用巧勁捏着他的手臂,将他往門口帶。

只是一合上門,保安們立刻變了臉色,将他一把推倒走廊角落。

會場裏熱切的高呼被隔絕在內,秋恬被推得撞到牆上,肩膀傳來鑽心的痛,手機也随之掉在了地上,被厚重的地毯托住,沒發出半點聲響。

“出去之後把嘴給我閉嚴實了,聽到沒有!”其中一個高個子保安兇神惡煞地指着秋恬的鼻子威脅:“今天事要是洩露出去半個字,你以後走夜路都給我小心點了!”

秋恬沒說話,垂頭捂着肩膀,他的痛覺比人類靈敏許多,任何細微的傷痛落在他身上,都會放大無數倍顯露出來。

周書聞總說他嬌氣,卻也沒有再真正讓他難受過,秋恬還是第一次遇到下手這麽重的人類,以至于一時疼得說不出話。

“問你呢,啞巴啦?”高個保安不耐煩地抓着秋恬的衣領将他往牆上推搡:“媽的,剛不是挺能說嗎,現在裝什麽鹌鹑?!”

“我說老三你也太暴躁了,”另一個剃寸頭的保安撿起地上的手機,朝秋恬走過來:“他就一毛頭小子,多半是收了錢來攪局的,能見過什麽世面,當然一吓就蔫了。來,小朋友別怕啊,把手伸出來——”

說着就摁亮手機屏,抓着秋恬的胳膊生拉硬拽掰他的手指,秋恬吃痛掙紮:“你們幹什麽!”

大高個笑了:“嘿大哥,這小子居然問咱們要幹啥,”他一拍秋恬的後腦勺:“還能幹啥,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裏頭玩手機來着,想出去起碼得先把照片删幹淨吧?”

秋恬用力掙紮着,胸中怒氣越積越多:“我沒拍!”

“那可由不得你說,我們自己會查。”

兩個人一前一後鉗制着秋恬,秋恬的力氣根本抵不過人高馬大的保安,被硬生生掰着手指頭解開了手機鎖屏。

寸頭點開相冊,開始在裏面翻翻找找,大高個将秋恬的兩只胳膊向後鎖着,秋恬咬牙掙紮,肩膀卻被擰得更痛。

忽然間,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在一瞬間讓他渾身血液倒流。

他确實沒有拍今天會場裏照片,但他的相冊裏,有之前手臂受傷時傷口的照片!

那是他第一次不經過醫療艙來治愈傷病,經歷了漫長的恢複過程,傷口愈合的每一個階段,從血肉模糊到凝固結痂,從帶血的紗布到縫合的線。

而這每一張照片,都清晰明了的展現着,從他身體裏流出的血液,是湛藍色的。

——“他們的血是藍色的!”

“他們死後留下的骨頭也是!”

汪偉林說過的話在耳畔炸開。

秋恬全身血液瞬間湧上大腦,心髒幾乎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情急之下爆發的力道掙脫了高個保安的束縛,他猛地撲上去打掉了寸頭手裏的手機。

“卧槽,有病吧!”

大高個差點被秋恬戴的栽一跟頭,氣憤地朝他後背一踹:“你他媽的發什麽瘋!”

秋恬被踹得重重倒在地上。

寸頭眼中閃過一抹狐疑,不明白秋恬為何如此在意手機的裏的東西,立刻彎腰去撿。

秋恬也在同時伸出了手。

大高個眼疾手快,再次擡腿想往秋恬身上用力踩下,千鈞一發之際,秋恬扭頭看一眼。

那一眼就像一根釘子,直直朝他插了過去,高個愣神一瞬,緊接着不受控制地脊背發涼。

他的腿動不了了,在那短短的零點幾秒內,仿佛有一塊無形的障礙物出現在空中,尖銳、鐵硬,狠狠砸在小腿骨上。

大高個臉色劇變,痛呼一聲直直倒下去,小腿再次砸在走廊牆邊的金屬防火櫃上,連帶着把寸頭保安也一同撲倒在地。

咔嚓!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傳來。

大高個捂着凸出來一截骨頭的小腿,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

“草你媽!你他媽平地也能摔?!”

寸頭被莫名其妙帶得人仰馬翻,火氣一下子上來,用力要将身上的人撩開,對方卻只能哀嚎着動彈不得。

秋恬趁機撿回了自己的手機,喘着粗氣心有餘悸。

還好,還好關鍵時刻他的能量還能發揮點作用,不然他才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等等,不對。

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秋恬心髒再次劇烈跳動起來——他的能量沒有就此收住。

秋恬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能量還在源源不斷的外洩,完全不受控制地消耗着自身。

他擡起頭,兩個保安正互相攙扶着要起身,他眼神落在高個保安壓在寸頭小臂上的那只手上,寸頭就猛地發出凄厲的慘叫。

他的小臂直接被壓斷了!

高個驚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連斷掉的腿都顧不得,磕巴地:“不、不是我啊……你你你怎麽……”

秋恬倉皇地垂下頭,心中的恐懼比起那兩個保安只會多不會少。

他竭力調整情緒和呼吸,祈禱混亂的能量能夠平息。

但是沒有用,他身體裏最核心的那股能量,仍然在以一種極其細微的,卻又平穩到可怕的速度緩慢流逝,完全脫力自身控制。

秋恬只得将頭深深埋進地毯裏。

耳邊不斷萦繞着兩個保安驚恐的哭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極度漫長,又或許只有短短幾秒,身後傳來金屬門被撞開的聲音。

緊接着是人群倉皇逃跑的腳步和驚呼,秋恬鼻尖嗅到滾滾濃煙,回過頭,瞳孔被大門裏竄出的火苗唰地映亮。

煙霧警報響徹整個走廊,水霧和煙霧混雜,徹底将視線模糊成一片。

……着、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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