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酒吧

酒吧

晚上九點。

醉人間內華燈閃爍,鼓點清晰的音樂聲震耳欲聾,舞池中央,少男少女們舞步奔放熱烈。

許淮照舊白襯衣搭黑褲子,氣質清雅沉靜,在喧嚷刺激的酒吧中格格不入。

“淮,這麽多年,你是一點兒沒變。”周鳴随意地搭上他的肩膀,啧啧道,“出來玩還穿得這麽正經。”

許淮不搭腔,安靜地扭了下頭。

“行行行,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周鳴心照不宣,改為兩只手交疊在腦後,大大咧咧地繞着舞池往裏走。

兩人在角落裏的卡座坐下。

侍應生很快走過來,問兩人喝點兒什麽。

周鳴是這裏的常客,老練道:“還是老樣子。”

侍應生記下,又問許淮:“這位先生呢?”

周鳴躍躍欲試:“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低濃度,少酒精?”

“不用。”許淮望向侍應生,眼神幹淨,客客氣氣道,“麻煩給我一杯溫白開。”

“……”侍應生罕見地愣了下。

“我們淮不怎麽來酒吧。”周鳴解釋了一句,又揶揄,“怎麽,沒見過來酒吧喝白開水的客人?”

“比較少。”侍應生認真地想了想,“但有耳聞。”

周鳴饒有興趣:“哦?”

在不透露客人信息的前提下,侍應生很敬業地滿足周鳴的好奇心:“聽同事說,之前有個客人陪男友來酒吧玩,每次都只點溫開水。”

周鳴大笑。

等侍應生離開後,跟許淮吐槽:“那個女生也是倒黴,攤上那麽個不體貼的男友。”

許淮撩起眼皮看他:“你體貼?”

“嗐,我這不是想着你在外三年,讓你更近距離地感受到祖國的溫暖和熱情嗎!”周鳴理直氣壯,大手往熱鬧喧嘩的舞池一揮,得意道,“怎麽樣,夠不夠熱情?”

許淮“呵”了聲。

他難得露出這種稍顯攻擊性的反應。

周鳴大為稱奇,仔細思考後問:“我替別的女生打抱不平,你不高興什麽?”

“為什麽一定是女生?”許淮不答反問。

周鳴一愣:“?”

許淮提醒:“也有可能是一對同性情侶。”

“……”

“淮。”周鳴咋舌,“你現在夠開放的啊。”

許淮沒說話。

周鳴已經自顧自給他找好了理由:“也對,畢竟在國外耳濡目染了三年,下限總要比之前低點。”

侍應生很快送上來兩人的酒水。

周鳴身前擺了一排酒。

許淮目光掃過,一共十杯,杯杯不同。

他略顯訝異:“這是什麽喝法?”

周鳴不以為意:“就是玩兒!”

“……”

秉承着“玩樂”的宗旨,周鳴不拘小節,喝一口便換一杯酒。

幾杯酒高低濃度都有,混搭着喝,沒一會兒便有些微醺。

“……淮,你肯回來幫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周鳴醉意上頭,掰着手指,一一細數過往的慘痛經歷:“之前那個女主角,仗着投資方給她撐腰,在劇組裏作威作福。這都不是事兒,哥為了這部電影,能忍!結果,她居然得寸進尺,大半夜去敲褚旸的門!”

八卦貼裏沒有提到過這件事。

許淮握着水杯的力道一緊,不動聲色地問:“他也忍了?”

“那倒沒有。”

周鳴嘿嘿一笑,豎起大拇指,佩服不已:“那小子,脾氣夠頂的。意志堅定,絲毫不為美色所惑。女主角私底下糾纏不成,就去磨編劇,要編劇改劇本,加吻戲,一場還不夠,恨不能每個對手戲都加上。我都氣懵了,那小子愣是紋絲不動,跟你剛才那反應似的,撩了撩眼皮,然後冷笑問——”

“只加吻戲不夠吧,要不要再來兩場床-戲?”周鳴壓低聲音,仿着褚旸的語調,惟妙惟肖。

許淮眸光稍軟,淺淺彎了下唇角。

“女主角高興壞了,當場就和他商量是哪裏加床-戲比較好。褚旸摔了劇本,轉頭把投資人帶着女主角一起踢了,自己投了錢進來,還給我重新介紹了靠譜的女主角,這才算能繼續拍。”周鳴再提起過往,依然唏噓不已。

許淮靜靜聽着,适時問:“這回編劇出走,是怎麽回事?”

“別提了。”周鳴一臉慘不忍睹,憋屈不已,“都是一丘之貉。編劇偷偷收了投資方的錢,故意使絆子,劇情改了又改,主演人設一變再變,新劇情改得狗屁不通。褚旸忍了不少天,昨晚沒忍住,跟人吵了起來。我想着反正你一個人肯定能挑起大梁,就沒憋着。”

許淮:“……”

周鳴咧出一個笑,捧着酒杯感嘆:“你和褚旸,都是我的恩人吶!”

許淮聽出來點言外之意:“所以?”

周鳴搓搓手,雖然酒勁兒上頭,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褚旸那個人,脾氣有點壞,但講義氣,人品沒得說。他今天……唉,也不是故意給你擺臉色。就是剛被編劇坑了,以為你沒經驗,你懂吧,不是沖着你來的。我替他給你道個歉,你別介意。”

又保證道:“你放心,等他知道了你的本事,肯定會親自來找你賠罪。”

溫開水放得久了,有些泛涼。

許淮摩挲着玻璃杯壁,眼神沉靜如水。

周鳴見他沒反應,有點忐忑。

許淮這時“嗯”了聲:“我明白。”

“淮,”周鳴感動到流淚,“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許淮:“……”

解決了心頭大患,周鳴心情大好。一高興,大手一揮,又是一排酒。

等喝完,整個人醉意盛然,活脫脫一個醉鬼。

許淮打開軟件,在線約好車,認命地攙起醉鬼離開。

快出酒吧時,周鳴的手機響了下。

周鳴醉醺醺地問:“是誰啊?”

許淮沒轍,只能掏出他的手機掃了眼,旋即目光一頓。

【褚旸(恩人一號):在哪兒】

“……褚旸。”許淮的聲音很輕,在喧嚷的酒吧裏顯得有點飄忽。

“哦,應該是找我喝酒。”周鳴放心地耷拉下腦袋,暈暈道,“你幫我跟他說,今天喝高了,改日再舍命陪君子。”

“……”

許淮拿手機對着他的臉一掃,解鎖手機,點進聊天軟件。

他垂眸,靜靜看着對話框。

酒吧的通道人來人往。

周鳴暈乎乎地靠在他肩上。

屏幕暗了,再被觸亮。

界面卻始終是那幾條零星消息。

許久,許淮的手指點開鍵盤,緩慢地輸入文字。

摁下發送。

*

“是是,姐你就放心吧。不用麻煩不用麻煩,我一定勸……”

助理言川對着電話那頭連聲保證,結束通話後,終于長舒口氣,拍着胸脯心有餘悸:“幸虧我機智。差一點蘭姐就要親自飛過來了。”

褚旸沒什麽反應。

他剛洗了澡,頭發濕噠噠滴着水,拿浴巾胡亂揉了兩下,取出一只酒倒進醒酒器,然後拿起手機,随意地點了幾下。

“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言川哭喪着臉。

褚旸語氣淡淡:“你說。”

“……”

言川默了默,認命重複:“你把編劇氣走的事兒網上傳得沸沸揚揚,蘭姐很生氣,千叮咛萬囑咐讓你不要再惹事。她還說,你拿了影帝後一意孤行來這個小劇組,網上已經嘲聲一片,她現在只想你能安安分分拍完這部戲,然後趕緊去正經的組拍新戲……”

助理如實轉達着經紀人的話,褚旸自始至終沒有搭腔。

“……哥,周導好不容易請來的編劇,雖然人年輕了點兒,但能被周導另眼相看,專業能力肯定沒話說。我知道咱們剛在別的編劇那兒受了委屈,但就事論事,咱不能遷怒到許老師身上。回頭再把人氣走了,這部劇還怎麽推進?”言川語重心長,好聲好氣地和他打着商量,“畢竟是要一起共事的,咱能不能和許老師好好相處,不要一見面就跟人擺臉色?”

酒醒好了。

紅色的酒液盛在剔透的容器中,褚旸陷在單人沙發裏,輕輕晃着高腳杯。

手機在這時響起提示音。

他漫不經意地點開。

【周鳴(自閉版):他現在和我在一起。】

冷靜平淡的語氣,末尾加了個規規矩矩的句號。

和周鳴的風格天差地別。

褚旸随手點了個問號,正想發送過去,忽然一頓。

言川還在喋喋不休:“……許老師人長得帥,雖然不愛說話了點兒,但性格是真好,我跟他道歉,他溫溫和和地說‘沒關系’,一點沒記恨。人這麽好,哥,咱能不能友善點,許老師剛回國,咱得讓人感受到祖國的溫暖,你說是不是?”

褚旸盯着白色對話條裏的文字,半晌,冷笑:“不能,不是。”

“……”

言川一噎,瞧見褚旸忽然動蕩起來的情緒,正想再勸。

褚旸扔開手機,灌了口酒:“接下來都什麽安排。”

言川只好找出平板,翻開日程表一項一項地口述。

他正在拍戲,按說不該有組外的額外行程。

但經紀人不滿這個草臺班子,拗不過他,只好用累牍的行程無聲抗議。

言川一邊說行程,一邊簡要解釋:“……近兩個月的行程目前就是這些。”

“都推掉。”

“啊?”言川愣住。

褚旸語氣淡淡:“我是在拍戲。”

言川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蘭姐會不高興……”

“你是陳蘭的助理,還是我的助理?”

“……”

被趕出房間的時候,言川抱着平板,仍舊試圖規勸:“……從接了這部戲開始,你跟蘭姐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的,好不容易現在和睦點,要把這些行程全退掉肯定還要再鬧,要不咱們留兩個?既不耽誤拍戲,也能減少矛盾,何樂而不為呢?”

“沒進組前,她安排的哪個行程我沒順她的意?”褚旸語氣微冷,強調,“我是個演員。”

“……”

言川嘆氣:“好吧,我去跟蘭姐說,時候不早了,哥你早點休息。”

褚旸“嗯”了聲,正要關門時,聽到轉身的言川訝異道:“許老師?”

門扇閉合的動作戛然而止。

“這是……”言川又遲疑出聲。

許淮的聲線一如既往的冷靜,細聽來有些許不穩:“他喝醉了,我沒找到房卡,讓他在我這裏湊合一晚。”

言川了然,知道他的房間,于是道:“我來幫你。”

“多謝。”

酒店樓道中鋪着厚厚的地毯,掩去所有的腳步聲。

褚旸握着門把手,大約十五秒過後,視野裏清晰地湧現出三人的身影。

許淮和言川一左一右,中間攙着個腳步踉跄的醉鬼。

是周鳴。

“哥?你怎麽還在門口……”

褚旸的視線落在許淮身上。

白衣黑褲的青年身形清瘦,肩背挺直,穩如青松。大約是跟醉鬼糾纏得久了,挺括的白襯衫被蹭出褶皺,混着被沾染的酒氣,顯得有些淩亂。

兩道視線相撞。

許淮目光平靜,不避不閃,不卑不亢。

褚旸扯了下嘴角,眼神卻毫無笑意。

他自顧自地點了下頭。

“挺會玩兒。”

然後“哐”地一聲甩上門。

許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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