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打架

第25章 打架

林棠也是這場鬥毆的目擊者之一。

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一天中最為困倦的兩節課結束,小休開始,教室裏稀稀落落十幾個人,林棠正在桌洞裏編手繩。閃閃亮亮的彩色塑膠繩,通過簡單的手法就能變成手繩,即便視力不佳也能完成。

教室裏安安靜靜,但很快被打破了。

程天行踢開了後門,砰的一聲響,手揣在褲兜裏,走向後排的盧騁,咋咋唬唬的一嗓子:“盧管,出去玩啊!”

程天行是鄰班的男生,左眼弱視,性格跋扈。褲腳是改小了的,到處宣揚自己是混社會的,不知道真假,但林棠通常會繞着他走。

“去死,”盧騁頭也不擡,“作業他奶奶的還沒寫完。”

“別裝了,還寫作業,”程天行搶過他的題,“我草,後面沒答案啊。”

盧騁奪了回來:“別煩,趕緊讓我寫完,不然得叫家長了。”

程天行:“找你們班學習好的抄一下不行嗎?”

“找誰借啊?大哥,”盧騁說,“你自己玩去。”

“麻煩,”程天行不耐煩道,“我去給你借。”

說完,程天行開始輪着問周圍同學。方才他進班時,後排學生紛紛離開,程天行走到倒數第四排,問林棠:“今天作業寫了嗎?給我抄抄。”

林棠吓了一跳,聲音微弱:“你要哪科?”

“盧管,你要哪科!”程天行朝後喊。

“別他媽這麽叫我了,大哥,”盧騁崩潰完又說,“全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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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棠不得不拿出自己的作業本給他,聲音聽起來要哭了:“我沒有數學和物理,還沒有寫完。”

程天行将她的作業本卷起成筒,扔到盧騁的桌面上,轉頭看向應逐星:“喂,數學物理作業有沒有?借我好兄弟抄抄。”

應逐星像是沒有聽見,低頭握着盲文筆,一點點寫着字。盲文筆咔噠咔噠地響。程天行敲了敲他的桌面:“眼睛瞎,耳朵也聾啊?”

這回應逐星應聲了,冷冷淡淡的,在教室裏尤為清晰。

“不借。”

林棠膽戰心驚。這周應逐星請了四天的假,回學校後明顯很是消沉陰郁,有人傳是他家裏發生變故,但沒有真實憑據,只知道原本沉默的應逐星變得更加安靜,老師也很少提問他,往往一天下來也聽不到他說幾個字。

如果放在平時,應逐星或許根本不會理會程天行這類人。

但現在……林棠拿不準,她只覺得害怕。

程天行瞪大眼,這個年紀的自尊心無法忍受他人的拒絕,他惱火地踹了下應逐星的桌腿:“操你媽的,個破作業還不借。”

桌子發出呲啦的響聲,程天行罵了兩句,餘光裏掃見應逐星桌面上的金屬物件,拿了起來:“我當什麽好學生,偷偷在學校帶MP4,裝你媽呢?——借不了作業,借個MP4玩玩,行不行?”

應逐星站起身:“給我。”

後排盧騁察覺不對勁:“大哥,你趕緊回來,我先把這幾科寫完。”

“不給,不給,”程天行吐舌頭,“你求人這個态度?”

林棠看見應逐星的手攥緊了,手背繃起,幾不可察的抖。應逐星重複了遍:“給我。”

程天行湊近了,挑釁地笑:“不給怎麽樣?”他作勢要打開MP4,“給哥們聽聽,裏面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之後的一幕,林棠很長時間都難以忘記。

應逐星猛地撲向聲音源處,推着程天行砸向身後的桌椅,一排桌子傾翻,書本嘩啦流下,程天行手裏的MP4掉落在地,應逐星壓着他,拳頭猛地砸了下來,因為眼睛看不見,第一拳只打到下颌,然而第二拳很快舉起,猛地砸向程天行的顴骨!

林棠印象中安靜、沉默、溫和的應逐星,如同變了個人,粗暴而狠厲地打架。其他女生把她拉到一邊,發出驚呼聲。

程天行也很快反應過來,他的右眼視力完好,因而反擊時每一擊都沖着要害去,然而應逐星如同察覺不到疼痛,扣着程天行的後腦往桌上撞!盧騁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飛撲上去。

教室裏的桌椅板凳散落傾倒,一片狼籍。

突然,窗外傳來男聲。

“應逐星!”

伴随而來的是窗戶推開的嘩啦聲,如同驟雨,林棠下意識往過去,只見一雙手扒着窗框,緊接着男生撐着邊沿跳起,身形逆着光,光影金燦,因而看不太清面容,只有那雙眼灼灼明亮,很急切地跳了進來,貓一樣落到地面上,緊接着沖了過去!

荊平野原本只是在閑逛,昨晚在宿舍門外等待應逐星的時候,他掃見門上的信息表,記得應逐星在二班,因此大概率是在一樓。荊平野打算慢慢搜尋,卻猛然聽見轟然倒塌的聲音,荊平野循聲向裏看去,卻看到了應逐星的身影。

大腦一片空白,荊平野呆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扒開窗戶,跳了進去,沖進混亂的人堆裏,抓着另一個男生的頭發:“媽的,你敢打我哥!”

荊平野并不會打架,也沒有打過架。但那一刻,好像體內迸發出了某種無畏的勇氣,荊平野扛起一旁的椅子,正要摔在那人頭上,教室門突然推開,餘烨怒吼:“都給我停手!”

·

今天周末,餘烨打算出去和朋友吃頓燒烤,喝兩瓶啤酒,美美開始假期。走到半路,學生跑了過來,倉皇道“教室裏有人打架”,他短暫的休息時間葬送,推開門時頭暈眼昏,吼得差點嗓子劈叉。

“誰先動手的,說!”

教室外長廊處,餘烨厲聲道。

應逐星的臉上有明顯的青紫,裂了的嘴角流出鮮血來,校服上也有明顯的足印。但程天行比他更為狼狽一點,他頭暈的厲害,右眼窩腫起,時不時發出“嘶”聲。

餘烨又重複了一遍:“說!”

“老師,應逐星先動手的,”盧騁嗫嚅道,“程天行想問他、問他問題,他直接翻臉了。”

荊平野立馬急沖沖道:“放屁,應逐星犯得着跟你們翻臉嗎!”

“還要打?!”餘烨拍下他的手,“點不到你頭上我都忘了問了,你幾班的,跨班打架是吧?”

應逐星死死抓着荊平野的手,往後扯了扯,啞聲道:“我先動手的,老師。”

餘烨啞口無言,他原本以為是程天行先動手,卻沒想到是平時沉默寡言的應逐星挑起事端:“怎麽回事!”

應逐星沉默,低着頭。忽然有人舉手,是同班的男生,他說:“老師,是程天行先踹應逐星桌子,還搶他東西不還,應逐星這才動手的!”

程天行:“你他媽……”

“還敢罵人!”餘烨厲聲,“前兩天剛教訓完你,少串班,少惹是生非。都當耳旁風了是吧?應逐星你也是,打架能解決什麽問題!回去都給我寫檢讨,兩千字!”

訓斥了半天,荊平野側過頭注視着應逐星。或許應逐星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攥着荊平野手的力度很重,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最後以程天行和盧騁的先行離開告終,程天行頭疼,擔心自己腦震蕩,離開時他遠遠避開了應逐星,方才應逐星打架的架勢如同不要命。

說到底這個年紀的跋扈只是欺軟怕硬,一旦磕到硬骨頭,是避之不及的。

餘烨離開後,應逐星才慢慢松開了他的手,扶着牆回到教室。

林棠将地上的MP4拾起,交給了應逐星:“你的東西。”

MP4摔得屏幕有點花了,應逐星整個人驟然松懈下來,将MP4緊緊攥在手裏,低聲說:“謝謝。”

取了盲杖後,荊平野才說:“你疼不疼?都流血了,我們也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應逐星頭也疼得厲害,伴随着耳鳴,他并沒有聽清荊平野的話,但任由荊平野帶着他離開學校,荊平野看着車站信息:“31路可以去人民醫院,我們去檢查一下,別落下病症了。”他突然想起什麽,撓撓耳朵,“但我沒帶錢,你身上還有錢嗎?”

應逐星終于聽清了字眼:“不去醫院。”

“那怎麽行!”荊平野說,“很多傷表面都看不出來,萬一傷了骨頭,回頭你不小心撞到其他地方,嘎嘣!你骨頭就碎了。”

應逐星低聲:“……別去醫院。”

對于醫院,應逐星總歸沒有好的印象。生老病死,出生的起點,命運的終點,醫院是一個殘忍的中轉站。

見應逐星不願去,荊平野只好不再強求,退而求其次去了附近的診所,讓他在外面的木色長椅處坐着等待,自己進去買了碘伏和棉簽。

“既然不去醫院,那只能讓荊醫生給你看病了,就算是庸醫也得忍着,”荊平野站在他面前,打開碘伏,棉棒放裏頭浸濕,指節擡了下應逐星的下颌,“來,擡頭。”

黃昏,橘金色的霞光落在應逐星臉上的傷口,與凝固的血液上,那雙無法視物的眼睛烏黑,茫茫落在身前。

荊平野“啧”了聲:“都成這樣了。”他小心翼翼地往應逐星嘴角的傷口塗碘伏,“小時候也沒見你打架啊,他還有援軍,你孤家寡人打得過嗎,你就上。”

應逐星沒有回應,只是沉默。

換了根幹淨的棉簽,荊平野又去塗他眼尾的擦傷:“都破相了,醜死了。”

話音剛落,應逐星突然轉過頭去,不肯再把臉面向他。

“哎,”荊平野舉着面前,吃驚道,“幹什麽?”

難道就因為自己說了“醜”?其實不醜的,傷口是男生的勳章,荊平野中二時期會這樣認為。之所以這樣說,只是想給應逐星警醒,讓應逐星下回不要再沖動,以免得再出意外。

“不醜的,我吓唬你的,也沒破相,”荊平野有點想笑,哄小孩一樣,“轉頭,快點哥哥,還沒塗完藥水呢。”

然而應逐星仍沒有回過頭,只看見高挺的鼻梁線條,眼睛隐沒在陰影中。荊平野覺察到不對勁,他低頭一看,這才遲鈍地發覺應逐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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