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商量

第28章 商量

周五月考這天,濱城降落春雨,并且伴随悶雷聲。

窗外鉛灰色的天空被窗戶分割成一塊一塊的,雨絲密集,尾部凝結的雨粒像老舊棉衣上起的毛球。

最後一門考試是物理,荊平野的物理成績中規中矩。試卷上寫着:将一小球以10m/s的速度從15m的高度水平抛出。荊平野将紙團了團,擡頭看了眼天花板,不到15m,難以通過實踐獲得答案。

陳千在旁邊咳嗽:“哼!哼!”

荊平野側目,一枚紙團掠過眼前,準确降落到他的鉛筆盒裏,發出“誇嚓”一聲。所幸這是一場并不嚴格的測驗,沒有分考場,只是拉開了桌子距離,調轉桌洞方向,而臺上監考的老師正昏昏欲睡。

荊平野打開紙球,上面赫然幾個大字:選擇題!救命!

考試時間一到,鈴聲響起。監考老師如夢方醒,站起身來:“最後一個同學,收卷子。”

荊平野放松下來,伸了個懶腰,露出一點健康膚色的清瘦腰身。陳千搬回桌子:“第七題選擇你怎麽做出來的?我都沒見過這種題!”

荊平野道:“我也不會啊,我蒙的。”

陳千震怒:“我特地把我的A給塗了,改成你說的C!”

“這也怨我!”荊平野冤枉道,“你太不堅定了。”

何珂欣正拉回桌子,她桌下的儲物格放了太多書,拖拽得很吃力,荊平野起身幫她搬了桌子,順便問道:“何珂欣,第七題選什麽?”

“C。”何珂欣說。李荷聞聲也贊同:“我也選C。”

陳千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無論如何,月考總歸順利結束。陳千問他:“考完試了,打不打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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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放在以前,荊平野一定會去。學校附近的網吧4塊錢一小時,對未成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很是寬容。但今天荊平野有更為重要的事情,他說:“我得去找我朋友。”

陳千麻木道:“新歡就是得寵。”

“爸爸愛你,”荊平野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啊。”

今天的雨下得很突然,不過荊平野已經掌握了應逐星的電話號碼,提前聯系了。最後應逐星說會在公交車站處等他,荊平野不用特地趕來紫荊。

趕到約定的公交車站時,應逐星已經站在那裏。

“不是說五點嗎,”荊平野說,“你提前來了啊?”

應逐星擡起眼。比起上周,應逐星的狀态好了一些,雖然臉上的傷沒有完全消退,但至少沒有眼下的烏青了。他說:“我剛來。”

“別蒙我,你褲腿都濕成這樣了。”荊平野道。

應逐星只好承認:“只等了二十分鐘,我們下課早。”

太容易被套話了,其實應逐星褲腿沒有濺上太多的雨水,只是他自己看不見,因而荊平野随意一忽悠,應逐星就會講實話。

荊平野心情很好,收了傘,和他擠在一柄傘下。湊近,仔細觀察應逐星臉上的傷。應逐星的臉部線條流暢,是很标準的帥氣面相。端詳了一會兒,荊平野得出結論:“是有好好塗藥啊,值得表揚。”

說話間有溫熱的吐息,應逐星握着傘的手微微收緊:“你天天打電話,我哪兒敢偷懶。”

自從記下應逐星的電話後,荊平野一天一通進行監督,開頭“今天塗藥了嗎”,結尾“再接再厲”,叫人沒法忘記。

三分鐘後,公交車到了。荊平野拿過應逐星的傘,很自然地抓着他的手上車:“跟好我啊。”

車上人并不多,荊平野選了後排位置坐好。公交車開動後,荊平野問:“你上回說的事情,和你們班老師商量了嗎?”

應逐星說:“得監護人簽字同意,才能退學。”

在徐瑤離世,應逐星的父親無法聯系上的情況下,他的監護人理所應當變更為當前撫養他的夏蕾和荊川,因而這件事需要和荊平野的父母協商一致。

“我爸媽那邊沒什麽問題吧,”荊平野道,“肯定同意。”

夏蕾和荊川都是很開明的人,平常很少幹預孩子的選擇。因而荊平野很有信心,認為這一切是板上釘釘的事:“那下周你就不去紫荊了?”

應逐星點點頭:“我在家備考。”

不用在學校,太自由了。荊平野又想,但是以後大休的時候,他們不能一起回家了,這又有點遺憾。

下車後,走了十來分鐘就到了小區樓棟下。收起傘,抖落上面的水時,荊平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臉上的傷怎麽辦?”

打架畢竟不是光彩的事情,讓他爸媽看見了,難免要問東問西。應逐星語氣平靜道:“我有辦法。如果問的話,我來說就行。”

荊平野剛要說話,門忽然從內打開了,荊玥探出頭,一雙眼睛黑溜溜的:“我在裏面聽見你聲音啦。”

黑豆也跑了過來,門口亂成一鍋粥。夏蕾的聲音傳來:“回來了啊。”

荊平野下意識回話:“哎,來了。”

應逐星輕輕推了他一下:“進去吧。”

先前的對話無疾而終。今晚是夏蕾接了荊玥回家——通常夫妻倆輪流接荊玥放學,另一個人則留在包子鋪看店。抱着荊玥飛了兩圈後,荊平野才和應逐星去了廚房。一打開門,高壓鍋的滋滋聲立即清晰起來,夏蕾正在切菜:“架子上有芹菜和豆角,你倆擇一下。”

荊平野拖了兩個板凳過來,分給應逐星一個,拍了下凳面,通過聲音讓應逐星明确方向。

“聽說你們班考試了,”夏蕾問,“考得怎麽樣?”

荊平野說:“天下無敵好!”

“這麽厲害,”夏蕾收拾完盆裏的菜,回過頭,愣了下,看着應逐星臉上結痂了的傷口,問,“你這臉怎麽回事?”

荊平野驟然提起心來,下意識看向應逐星。應逐星垂着眼,道:“前兩天在宿舍起床的時候,沒帶盲杖,不小心撞到門框上,磕出血了。”

夏蕾懷疑道:“那嘴角怎麽回事?”

應逐星抿抿嘴唇:“……上火起瘡了,最近喝水太少了。”

夏蕾打量着他,一時廚房裏只聽得見高壓鍋的滋滋聲。過了會兒,夏蕾道:“得注意安全,這磕磕碰碰的,萬一留疤就不好看了。”

“我的疤就很好看。”荊平野忍不住道。

“你不僅疤好看,你眼睛、鼻子、嘴都好看,”夏蕾随口道,“明天打印個你的帥照,做個橫幅,直接張貼小區門口,讓大家都飽飽眼福。”

荊平野抓狂道:“媽!!”

應逐星沒忍住笑了笑,牽扯嘴角的傷,笑意又消了下去。

之後夏蕾沒有再問,危機解除,荊平野松了口氣。

今晚晚飯是兩菜一湯,吃完飯後,荊平野照例去遛狗,應逐星道:“你先去吧,我和阿姨商量一下。”

荊平野問:“今晚就說?那我和你一起吧。”

“我又不是小孩,”應逐星笑着,“放心吧,我自己能應付。”

明明今天下午,荊平野自己說父母一定會同意,然而臨到關頭,荊平野卻有點緊張。應逐星看上去要鎮定些,再三确定不需要陪同後,荊平野給黑豆套上了繩:“那我走了啊。”

應逐星點頭:“拜拜。”

防盜門關上,發出“咔”的一聲。應逐星輕輕吐了口氣,走到沙發邊坐下。

夏蕾正在荊玥的房間裏。晚上她需要再去趟包子鋪,在這之前,則需要輔導一下荊玥的作業。荊玥一年級,老師留的是手工作業。

應逐星隐約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是關于“燈籠采用什麽樣的材料”的問題。夏蕾建議用AD鈣奶的瓶蓋,加上彩色卡紙,荊玥問:“可樂可不可以?”

“小孩子喝可樂牙齒會壞掉,”夏蕾說,“以後你和別的小朋友玩,別的小朋友一笑都是一排白白的牙齒,我們玥玥的牙齒掉光了,怎麽辦?”

荊玥嚴肅道:“好吧,我現在喜歡喝鈣奶了。”

這種溫情的氛圍與應逐星只相隔一扇門,但顯得他這處冷冷清清的。應逐星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刮着虎口。大概十來分鐘,夏蕾走出房間,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應逐星,問道:“怎麽沒和平野一塊去遛狗?”

應逐星站起身來:“阿姨。”

夏蕾愣了下:“有事要和我說?”

應逐星點點頭。夏蕾放下了手裏拎的包,坐到沙發上:“坐下坐下,別跟見老師一樣。說吧,遇到什麽——”

話音未落,夏蕾看見應逐星拿出了一張紅色的存折。她有點吃驚擡眼,看向應逐星:“……”

應逐星低聲:“這是我媽媽臨走前留給我的,裏面一共有十萬塊錢。之前您借給我們家一萬塊,加上這一個月我呆在這裏,吃喝住用的錢,應該是夠的。”

夏蕾啞口無言,接過了那張存折,低頭翻看。

“我知道您和我媽媽是很好的朋友,但錢如果步還清,只會白白消耗這些感情,”應逐星說得很慢,字字斟酌,“剩下的錢,我也想先寄存在您這裏,我……特別感謝您和叔叔願意收留我,因為我自己的情況,可能兩三年裏都要住在您家裏,會添很多麻煩。”

夏蕾再度看向應逐星。很多時候,她都認為應逐星仍然是幼年時期的那個小孩——愛哭、聰慧、容易害羞。直到這一刻,夏蕾才真正意識到,應逐星的确比同齡的孩子要更成熟一點,即便這種成熟并非自然發生,而是現實催迫的。

“你這跟機關槍似的,突突全說完了,還挺全面的,”夏蕾嘆氣道,“你讓我想想,我都不知道怎麽接了。”

應逐星抿抿嘴唇,因為看不見,他只能憑靠語氣推斷夏蕾的反應,而無法看到她的神情,難免有點不安。

“逐星,我當時想要收留你,的确是因為你媽媽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你媽媽以前也幫過我們許多,”夏蕾打比方道,“這世界上很多事,樁樁件件的,是難以用錢衡量的。比如我今晚做的菜,買菜花了5塊錢,那碗筷我要不要給你算使用費?我做菜的人工費要不要給你算?”

應逐星遲疑道:“……算吧。”

“算什麽算,”夏蕾道,“你這小孩,平時這麽聰明,怎麽這種事上這麽一根筋,都算這麽清,你以後當個會計算了。”

應逐星有點無措。

“逐星,人與人的交往又不是玩跷跷板,那頭重了,這頭就要輕,沒這麽明碼标價的。有時候就是要欠點人情,你現在好好學習,以後過好日子,等到未來我和你叔叔老了,總得要你和平野幫助,到時候才是還清的時候,”夏蕾問,“你現在急什麽,知道了嗎?”

應逐星抿着嘴唇,半晌才點點頭:“我知道了。”

“但是這些錢還是得放在我這兒,畢竟金額太大,你要是弄丢了得心疼死。以後每個月,我就按平野的标準給你發生活費,你自己支配,”夏蕾笑着,“行不行?”

應逐星點點頭,夏蕾于是收起存折:“那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去店裏,你叔叔那兒還忙着——”

“阿姨,”應逐星道,“我還有件事沒和您商量。”

夏蕾問:“怎麽了?”

“我打算從紫荊退學,重新參加今年中考,”應逐星抿抿嘴唇,“我想……問一下您的意見。”

【作者有話說】

雖然這本看的人比較少,但是大家都和我的腦電波好合,,感覺能get到我要表達的東西,每次看評論都很幸福,,我寫的也很幸福,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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