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海

第17章 夜海

賓利向晴朗的天邊疾馳,甩脫追身水汽。

季薄雨想的是在杭州周邊玩一玩,畢竟周末只有兩天,但林知微沒這麽選,而是買了三張去福州的機票,整個航行旅程只要一個小時。

周五下午,兩人和司機抵達蕭山機場,季薄雨在兩個熟練進出機場的人幫助下學會了值機取登機牌、托運行李和過安檢。

她第一次坐飛機,也第一次從雲層上看世界——她和季懷心來杭州坐的高鐵。

季薄雨以為會很麻煩,實際上并不太難,就是有些機場地方太大,找地方不太容易,要提前去。

三人坐傍晚的飛機落地福州時,北京時間還不到七點。

落地時,沿海城市日落得早,福州以一片夜海迎接了她們。

海邊濕鹹的風吹了季薄雨一嘴,她頭一回出門沒有和媽媽一起,而是和林知微,以及司機齊止,很新鮮。

她們拿着行李走出機場,齊止讓兩人在地下車庫等着,自己去開車。

季薄雨:“這裏也有車?”

林知微笑了笑,說:“租一輛我們開,喜歡什麽樣的?”

季薄雨沒有随便說牌子,而是說:“壓縮機好的,空調涼快。”

林知微:“好。”

齊止開來了一輛賓士GLS450,GLS通體黑色,引擎響起時,宛如一頭巨獸。

季薄雨愣愣地看了好久車廂內飾。

林知微站在她身邊,不催促她,只是問:“怎麽了,很喜歡?”

季薄雨神色仍然愣愣的,看了一會兒車,又看了一會兒她,說:“和姐姐很像,就……很符合。”

林知微回視她,說:“喜歡嗎?”

季薄雨:“喜歡。”

即使知道她嘴裏的喜歡和自己的喜歡完全不一樣,林知微也更開心了一些。

她們在酒店下榻,入住登記時經理接過卡,畢恭畢敬地帶她們上樓。

季薄雨走進寬敞明亮的房間,把自己的卡其色雙肩包放下,齊止則在另外一間房,和她們不是一個屋子。

季薄雨:“姐姐,齊止姐姐怎麽不和我們一起睡?這裏睡得下三個人吧,也沒有很不方便?”

林知微:“不缺這點錢。”

再說了,讓齊止睡在這裏,不方便的就是林知微了。

季薄雨砸了咂舌,說:“姐姐,你有好多錢啊。”

林知微:“要不要我分你一點?”

她已經躺在了屬於房間裏唯一的一張雙人床上,歪着頭看季薄雨收拾包,拿出一件外套。

有些見錢眼開,或者內心稍微不那麽堅定一點的人,在這個問題上都會猶豫。

會猶豫林知微會不會給,會猶豫林知微到底給多少,會猶豫到底怎麽開口要才會顯得清新脫俗。錢啊,誰不喜歡,那可是錢。

但季薄雨不會。

季薄雨只會拿出手機,說:“姐姐,我要帶你複習一遍殺豬盤。”

她沒有手機時還沒法搜索殺豬盤的危害讓林知微看,現在有了手機,又能播又有聲音,簡直像拿着個學習機。

林知微:“……”

林知微拿起一個抱枕蓋在自己臉上裝死,第一次為自己送禮物的選擇後悔。

這豈止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簡直是搬來五指山把自己壓住了。

季薄雨的手機還在喋喋不休:“殺豬盤是今年流行的一種詐騙方式,通過交友、日常聊天等形式——”

林知微:“我錯了……小雨師傅別念了……”

季薄雨把手放在自己耳邊,轉向她的方向:“說什麽?聽不見——”

林知微:“我錯了——小雨,我再也不提了——”

季薄雨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說:“好姐姐。我不放了。”

她說好姐姐的樣子……像在誇什麽表現很好的小孩。

林知微臉壓在抱枕下面,紅得稀裏糊塗,莫名其妙。

$

又心旌動搖。

**

在酒店吃過晚飯,三人一起走向海邊。

林知微和林青報備之後,林青只有一條要求,那就是齊止是必要的,兩個孩子必須要帶齊止去。

因為齊止在林家的地位不只是司機,還兼職保镖。

齊止家裏世代學武,她自己更是格鬥出身。

上小學時,別人因為被揪了辮子哇哇大哭那會兒,她已經能絲滑地拎起揪自己頭發的男生領子,把他摔在課桌上,爆打到對方一度不敢來上學,順帶還能給對方兩耳光。

齊止聞名整個文三街小學之後,連在小賣部排隊買雪糕都會被主動讓出一條路。

她有個外號叫霸王龍。

她挺喜歡的。

齊止說起這個時,三個人正光着腳踩沙灘。

畢竟在福州,即使晚上海邊也不冷,反而很舒服。

最近也還沒到旅游旺季,很多當地人在海岸線邊散步,推着嬰兒車,走近一看,是一只肚子朝天睡着的肥貓,或者兩只。

有的膽子大的探頭探腦,家長還讓季薄雨摸了。

季薄雨摸到貓頭,招呼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林知微也來摸。

林知微慢吞吞地往前伸手。

季薄雨有點好笑:“姐姐,你怎麽伸手伸得這麽慢……”

話還沒說完就知道了原因。

就在林知微碰到貓爪的前一秒,嬰兒車裏的英短已經伸出了爪子,上來就是一爪!

如果不是林知微躲得快,剛才就要被抓傷了。

英短的家長連忙道歉:“你沒被抓到吧?這死孩子怎麽回事,平時任人摸,怎麽今天看到你就跟失心瘋了似的,對不起對不起……”

林知微把手揣進短褲兜裏,說:“和貓沒關系,是我不讨貓喜歡。”

季薄雨:“嗯,謝謝阿姨讓我們看小貓。”

她說着,又伸手去摸這只朝林知微伸爪子的英短。

——英短在她手裏咕嚕咕嚕,甚至開始了踩奶,看起來性格好得任人搓圓揉扁。

家長:“……”

家長也釋然了,帶着貓繼續向前面遛彎兒。

林知微注視着一人一車向前走去。

季薄雨:“姐姐,不高興嗎?”

林知微搖了搖頭,短發在這晚風裏被吹得淩亂,說:“沒有。”

她想了想,又說:“貓不喜歡情緒波動大的人,更喜歡穩定的人,它們不喜歡我很正常。”

季薄雨:“姐姐別難過,英短比較笨的,它不懂什麽好壞。”

林知微心想難道你懂?你連我有點喜歡你都看不出來,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她怕把人吓跑,季薄雨別的地方很不敏[gǎn],這種事上還是知道的,她對感情的判斷很準确。

季薄雨還在想怎麽安慰她,如果在之前,她會說有我喜歡姐姐,可林知微本來就是個精神病人,她的世界不應該再變得更加狹窄了,她總覺得自己這麽說不太好,終究沒有說。

她們各自沉默。

海邊難免潮濕,臉上也濕濕的,飄揚的頭發黏在林知微臉上,有一根挂在了她嘴角。

林知微說話時仍沒什麽感覺,因為那頭發很輕,季薄雨頻頻回頭看她,卻發現了。

她伸出手,想幫林知微拂開。

沒想到手指碰到林知微臉上時,林知微剛好要說話。

另一個人唇稍微往前了一點,錯位了些,親到她的指尖。

季薄雨怔住了。

林知微垂下眼。

她就這麽看着季薄雨收不回的手,像發現了什麽小型犯罪現場,盯得很專注,聲音也放輕,問:“……做什麽?”

這點聲音相對不斷湧來的海浪來說很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記,稍微不注意就會聽不清楚。

季薄雨聽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僵在原地。

不熟悉的身體反應讓她無所适從,和她人生前十七年的經歷都不一樣。

她說話了。

雖說有些磕絆,但好歹也說話了。

“我就是想幫你……把頭發撥開。”

於是林知微也伸出手。

她似乎想驗證一下季薄雨的話,因此也去摸自己的唇周,摸一摸到底有沒有頭發黏在唇上。

自然而然地,她碰到季薄雨的手。

那只手有點涼,還帶着兩根貓毛——剛才那只英短掉下來的。

季薄雨這時也感覺到了自己手上的毛,想收起手把貓毛甩掉,卻沒能收走——

因被林知微握住了手。

林知微的眼神和平時不太相同。

同日裏,那眼眸轉向季薄雨時總是含笑的,很溫和。

今日卻幾乎看不到什麽情緒,在夜晚亮燈的海邊深得像潭,深沉得趕走了季薄雨身邊所有的熱風,讓她顫栗。

“今天……手怎麽這麽涼?”

林知微稍稍動了動眼珠,更向下看,似乎想用人眼看清季薄雨手心的熱度。

她問完,并不要求她的回答,而是繼續說。

她放慢了語速,聲音與潮湧的海浪相合。

一拍,又一拍。

“平時……都很暖和……”

抛開禮貌、外人……

她們似乎就該是這樣相處的。

是一個人遇到另一個人,被情不自禁吸引的情狀。

而季薄雨剛剛接觸到一點林知微這真實的外殼。

季薄雨被她的眼神拉着帶着拽着,向深淵中拉扯過去,她像一張在她的海中晃動的帆,張了張嘴,因抵禦風雨,連牙床都在發酸。

她上牙打了一下下牙,說:“……海風吹的,穿得有點薄。”

那只手仍被林知微握在手裏。

林知微說她的手涼,其實自己的手也不遑多讓。

海風把兩個人吹透,吹得她們連身體也同溫。

季薄雨本能地覺得危險。

她想抽離,卻抽不出去。

因為這是對她很好的姐姐嗎?

不是吧。

她這會兒連姐姐都不叫了。

那是因為什麽?

季薄雨手指顫唞一般彈動了一下,打到林知微握住她的手。

她見季薄雨不拒絕,握得更緊了一點,像得到隐秘的确信。

夜海昏沉。

遠處海平面上,幽綠的燈塔一直亮着。

一道聲音打破了這片地方的寧靜。

“微微,小雨,我拿外套回來了……”

是齊止。

季薄雨這次是真的掙動了一下。

她幾乎是扯着自己的手把自己扯回來,沒想到自己第一下還沒能成功——

林知微抓得太緊了。

聽到齊止的話,林知微像個從劇場裏猛然醒轉的觀衆,神色一下子變了。

那種深沉逼仄、見不得光的欲望像一道黑影,繼續藏在她身體的某處,而她挂上些笑臉,朝齊止的方向說:“齊姐,謝了。我正冷得不行,小雨也是,手都是冰的。”

離她很近的季薄雨全數收入眼中。

她松開了她的手。

她甚至還能正常地關心她。

她說。

“小雨,再走一會兒我們就回去吧?”

季薄雨呆呆的,很久之後才回答。

“……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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