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洶湧

第22章 洶湧

林知微從串上拽下提子的動作停住了:“什麽叫也?”

季薄雨:“除了跳海這件事, 和姐姐一起吹風也很浪漫。”

她素白的T恤在夜風中被吹得鼓囊,即使穿着救生衣,也像充了氣, 其實有些滑稽。

但她說這句話時,眼神卻很沉靜,映着海色,不掩欣悅。

真是讓人喜歡得……

有點讨厭。

這撩人而不自知的模樣。

林知微好笑地說:“你知道什麽是浪漫嗎?”

季薄雨:“我當然知道了, 姐姐,我只是對這些不怎麽敏[gǎn],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好不好。浪漫就是——”

她伸出手, 把握緊的拳遞到林知微面前:“姐姐猜猜我手裏有什麽。”

林知微不太确定地把一根手指搭在她手背上:“我……”

季薄雨把手張開:“我手裏全是對姐姐的喜歡啊。”

即使知道這是季薄雨對於浪漫的解釋, 林知微也難免腦袋空白了一下。

另一個人的手觸感細膩, 她稍微擡指,碰到季薄雨手背上的青筋。青筋被她按得陷下去, 向一旁歪。

林知微沒舍得擡起手, 就這麽搭住她的手,加大了問題的難度:“你怎麽知道我夢裏是個浪漫的場景?這麽确定?”

季薄雨的答案出乎意料:“姐姐的表情很好。”

林知微:“表情很好?”

季薄雨收回手去拿水, 兩人的肢體接觸再度消失:“和做噩夢醒來的樣子不一樣, 所以我猜……那應該是個很不錯的體驗。”

林知微留戀地蜷起指節:“嗯。”

林知微第一次向除了心理谘詢師之外的人描述夢境的細節。

那是一片晴藍的海, 淺海處被太陽照得透亮, 和她們今天白天碰見的差不多。

她握住那個人的手, 頭下腳上,直直墜落。

她墜入海洋,在海中激起的氣泡像一朵溫柔的花呵護住她,咕嚕咕嚕, 引得林知微即使身處墜落也依然平靜。

她就在這時轉頭,看向她身邊與她握着手的人。

她的面龐在海中模糊不清, 只知道頭發很黑,眼睛很亮,發絲在水中随水波飄搖,和季薄雨一樣。

那人笑起來,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和季薄雨一樣。

這是夢,她們沒有嗆水。

她們一同沉入海洋母親的胸懷之中,靜靜對視。

深沉又柔和的,體諒又理解的……

那視線中蘊含的能量讓林知微醒了之後還忘不掉。

撫慰人心到了極點,她起床起得平平靜靜,頭痛完全遠去了,仿佛最痛苦的地方被人從最難搞的角落開始輕輕梳理,一只貓被梳順了毛一般,從頭到腳都舒适,都想念。

那裏是她的投射,她的欲望,她的潛意識深處。

林知微當然不會字無巨細地描述給季薄雨。

她大概講了講那個場景,又将視線放回季薄雨臉上。

季薄雨:“姐姐難得睡了個好覺。”

林知微:“嗯,我……”

就在林知微說這句話時,齊止從踏步梯爬上來,露出個被海風吹得潦草的短發,說:“我們要靠岸停船了,微微,小雨,都下來吧。”

季薄雨:“好。”

林知微一句話被砍了一半,也不好再繼續說下去,應了一聲:“嗯。”

和上來時一樣,她們怎麽上來,也就怎麽下去了,上去時帶着的提子只吃了幾個。

林知微拿着這串提子,一顆接一顆地揪,像揪什麽生物的腦袋。

季薄雨在旁邊看着她突如其來的動作,看了一會兒,笑了。

季薄雨:“姐姐,你在幹什麽?”

林知微:“我在……發洩。”

季薄雨:“嗯?”

林知微:“就像撕紙、扔枕頭、打拳一樣,我揪提子也是發洩。”

季薄雨顯然沒明白:“為什麽,姐姐不高興了嗎?”

林知微:“唉,不是……我就是……”

她能怎麽說呢。

她今早心情不佳,睡了一整個白天,晚上好不容易有和季薄雨說話的時間了,這船要靠岸,就又下來了。

她實在是郁悶。

季薄雨仍然笑着看她,笑裏帶着疑惑,讓林知微想給她買個問號頭飾,一定很合适。

林知微不知道怎麽想的,開了個玩笑,說:“我就是,沒辦法和你在那麽浪漫的地方說話了,突然不太高興。”

可能季薄雨的內核太過穩定,別人的情緒影響不到她,才讓林知微那麽放心,放心得對季薄雨和盤托出。

在平時她根本不會說。

因為心理谘詢師給她的建議根本沒有用。

谘詢師說說出口會好很多,許多情緒說出來就會消失。

但林知微實際嘗試過了,說出口的情緒并不會消失,她和林青說,只能看到林青不擅長地、笨拙承接的樣子。

這滋生了她的愧疚。

林青已經為她做了很多,林知微不想讓她覺得更加難以承受。

因此她封閉,她自食痛苦。

季薄雨果然笑嘻嘻的,一點也不覺得她在發散負面情緒,說:“那沒關系啊,姐姐,我們可以自己造一個,以後還會有很多浪漫的場景。”

林知微不自覺地看向天頂:“可我們買的明天的票返程,之後你要上學,而且你的數學……”

她視線中,頭頂方塊狀燈暖暖亮着,四周垂落下大小高度都不一的圓球形狀挂飾,在風中也不會互相碰撞。

這些圓球中間的一片空區頂上有個銀圈,圈下墜着長條的鐵細空管,被風一吹,互相碰撞,叮叮咚咚的,像種随性的樂器。

無數星花般的燈條繞在四周,将這船艙照得在海風中也溫馨,像夜裏安谧的港灣。

船頂點綴的無數暖色燈帶中,季薄雨手臂相交,比了個叉:“停停停!姐姐,不可以想這麽遠!那些還沒發生呢!”

林知微被迫停下:“那我該想到什麽程度?”

季薄雨突然抓住她的手:“只用往前想一點點,比如,我們該下船了!”

林知微驚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硬生生把自己的反應剎下。

季薄雨拉起她,像拉起一只在荒野中迷茫的獸,而她是她耀眼的燈塔,向船下跑。

齊止綴在兩人身後,慢悠悠跟着。

她左手提着個大水箱,裏面裝着水手送給她們的三十斤海魚。

是的,三十斤,水手忙裏偷閑專門為她們釣的,送她們當了下船禮物。

見季薄雨加快腳步拉着林知微從碼頭向外跑,齊止喊了一嗓子,叮囑她們:“別跑出我視線範圍內!”

季薄雨拉着林知微向前,笑着在波濤聲中喊回去,說:“不會!就在海岸線邊!”

也不知齊止聽到沒有。

此時碼頭人影零星,大家都聚集在沙灘的露天處,四周彌漫着一股燒烤的香料味。

烤得久了,孜然味、辣椒面味和啤酒混合,形成新的香氣。

有駐場歌手在唱歌,唱《說愛你》。

“我的懷疑,所有答案因你而明白——”

人群中,一股從海而來的涼風過。

周遭聲音在奔跑帶起的風中呼嘯着向後退,聽不太清,風聲呼呼,像被堵住了耳朵,也像一個罩子照下來,把她們兩人蒙住了。

但又能聽見自己和另一個人的呼吸。

以及,她正握着她溫暖的手。

林知微被她拉着,在沙灘邊深一腳淺一腳,不知什麽時候鞋都跑掉一只,直到跑到一個向海面延伸過去的觀景臺,她卻不帶着她上去,而是步伐慢下來,走向不斷漫上來的海水中。

季薄雨走出兩步抓着她,猛然向海中一拉!

林知微被拉得向海浪沖去,上前兩步才止住沖勢,這麽近的距離,她被拉得差一點就要去抱她了。

正在這時,海潮正盛,浪頭洶湧着撞向觀景臺,被觀景臺的玻璃護欄回擋,卷起比她們還要高的高度,砸向兩人!

季薄雨就在這轟鳴聲中穩穩抓着她手臂,背對着浪,大笑說:“姐姐!現在還不高興嗎!”

林知微渾身濕透,吃了一嘴鹹苦,本來哭笑不得,聽到她的話,笑着搖頭,自然而然地說。

“沒有!”

她渾身濕透,卻沒有絲毫不高興。

季薄雨有些得意。

那也是很讨喜的得意,得意得即使頭發濕着全貼着臉,也顯出一股天真的興奮來。

“所以才和你說,要高興!要開心!不要想太多!難過就來找我!我總是很高興!”

林知微冷靜地說:“好。季薄雨,我喜歡你。”

林知微說話聲音不大,是怕被季薄雨聽了個清楚。

可她說話聲音也不小,是怕季薄雨聽不見。

她想讓她聽見自己在冰冷的海水沖刷下不停跳動的心髒聲音,幾乎震動胸腔。

她甚至想把心髒掏出來讓她摸一下,看她聽到後,會不會露出不喜歡的神色。

但季薄雨這樣的人,即使不喜歡,回應想必也是溫柔又有力量的樣子。

她不敢,她卻又大膽。

她很少喊她的全名。

她很認真。

:-)本:-)作:-)品:-)由:-)

可她所有的聲音都被褪去的海潮掩蓋。

海潮後退。

它确實到了退場之時,退去後岸邊靜悄悄的,像退出這處舞臺,也像為舞臺上兩個主角留下交心的機會。

季薄雨當然也濕透了。

她額發貼着臉,很狼狽,很鮮活,像一條海底游來的屬於她的魚,大聲回應說:“姐姐,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啊,浪太大了!”

林知微笑了笑。

她自覺自己笑得一定很無可奈何又滿眼喜愛,可能眼底深處還藏着些瘋,但還好夜晚那麽深沉,季薄雨看不見。

是我的就好了。

我唯一的、明媚的女孩。

但她不能這樣。

“什麽都沒有,小雨聽錯了吧?我特別開心。”

林知微搖了搖頭,聲音穩定,什麽也聽不出來。

季薄雨:“我也開心!”

季薄雨,我說我喜歡你。

喜歡得難以忍受,小心翼翼……

又大膽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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