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同學
第29章 同學
季薄雨剛想說什麽, 上課鈴再響。
她其實想問什麽才算盯穿,她只是像往常一樣看了一會兒姐姐。
但這節是數學課,數學老師又是一進門就進入正題的類型,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數學老師吸引,最終沒有追着她問。
在林知微的幫助下,現在的季薄雨跟上數學老師的課堂已經不怎麽費力了。
偶爾被提起來回答問題,雖然不能全解出來, 但說上一半已不是問題。不像以前在原來的學校,被數學老師點起來,她總是沉默。
再加上私立學校, 每個班級人數沒有公立學校那麽多, 最多也就四十多個人, 上課時老師能照顧到的學生也更多,給予學生的回應也更多。
——和以往季薄雨在原來學校總是碰見的疲累老師不同, 這裏的老師精神狀态都要更好一些。
再下課時, 季薄雨已把盯穿這個問題忘掉了,而更在意另一個問題。
季薄雨:“姐姐, 果然人還是有錢過得更好啊, 我以後也要努力賺錢。”
林知微:“嗯?那你想做什麽工作賺錢?”
季薄雨:“沒想好, 但一定是能賺錢的工作。”
林知微:“那有想去的地方嗎?”
季薄雨又搖了搖頭。
季薄雨:“姐姐喜歡哪裏?”
林知微:“嗯……媽媽給我買了個島, 我喜歡那個地方, 天氣晴朗的時候……海邊像果凍一樣,水紋很漂亮。”
林知微以前不和別人聊這些。
聊起這些,不比她好的人會覺得她在炫富,比她好的人會覺得這算什麽, 然後開始攀比。
林青以前在的圈子裏,形形色色徒有閃亮皮囊的人太多, 許多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林青卻難以自拔。
到了林知微徹底發病,家庭一團亂麻,林青才和那些斷絕了個七七八八。
那時她才徹底明白什麽叫浮華不過過眼雲煙。真的有事了,這些雲煙也就真像雲煙,消散得乾乾淨淨。
林青那時才觸及其本質。
雲煙本就一陣一陣的,過了這一陣,就再也撞不見了。
她翻遍電話簿,打出的電話要麽拒接,要麽接了之後哭訴自己家裏也有很多事,幫不了。
而和季懷心聯系……
她不敢。
當時……是林青先不和季懷心聯系的。
這段過往季薄雨當然不知道,季薄雨也當然和那些人不同。
她不會炫富,也不會攀比,更不會覺得自己被看不起來,而是好奇地問:“那天在福州坐游艇,我在海裏看到好多魚,姐姐的島上也會有嗎?”
她不像那些被金錢熏臭了的人,把那些人與她相比都是一種侮辱。
林知微:“有,還會有很多,鯊魚最多,經常在漲潮時的晚上來到岸邊,還有趴在鯊魚魚翅上被帶着游的印頭魚。”
季薄雨:“印頭魚?”
林知微:“嗯,腦袋圓圓的,很滑溜。”
季薄雨的思路特別清奇:“好懶的魚,那把它們從鯊魚身上拽下來它們還會游嗎?”
林知微:“我也不知道……”
季薄雨:“好想試試。”
她說完,從文具盒裏拿出一個便簽本,在上面寫上什麽。
林知微有些困,但她強迫自己不能這麽困,就又掐了一下自己,去看季薄雨寫什麽。
季薄雨寫的……像是個人生計畫。
前面寫着……
和媽媽一起去無錫看花海。
和媽媽一起去土耳其喂貓咪。
她的計畫裏,不僅寫上了地點,寫上了要去做什麽,還寫了要一起去的、重要的人。
現在這重要的人多了一個。
——和姐姐一起去島上,拔印頭魚。
後面加了個括弧。
(如果可以的話)
**
中午午休,林知微戴着保健室裏的深藍色頸枕,随便找了個藉口溜了出來,蹲在學校樟樹下。
她以前有些壞習慣,比如抽煙,但很快就戒了。
因為精神病院不許,而負責販煙的男煙販子有一次挑釁了她,被林知微打了個半死,胳膊每逢佳節必發抖,再也沒法靈活地藏煙賣煙。整個病院的老煙槍為此哀嚎了許久。
自此以後他見到林知微就躲,抑郁症也很快好了,忙不疊辦理了出院。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她焦慮着,那些壞習慣便雨後春筍地想刺破地面,紮穿出來。想把她拉回那個她熟悉的淵薮。
“要嗎。”
身後一個人遞了根沒點燃的新煙出來,掐在眼身中間,避開了濾嘴。
她皮膚麥色,手掌很粗糙,是整日運動的結果。
林知微擡眉,看到了個熟悉的人。
曲竹。
曲竹沒有見外地在她身邊蹲下來,也一樣靠住樟樹,避開了潮濕的泥土。
樹上仍有殘留的雨水,雨季太過豐潤,葉脈留存了它的樣子。
即使現在是個晴日,被曲竹一靠,也落了點雨。
曲竹不多寒暄:“之前有一次小雨問我有人給她送了禮物,我猜是你才來的,不是她漏了底,你也不用懷疑她。”
林知微頭上淋了點濕,把煙接了過來,沒點。
曲竹想起季薄雨問自己關於那個手機的問題,說:“還南方見面要給小輩見面禮,你可真能編。”
林知微翻了個白眼。
曲竹以為她是缺少條件,又遞出個火紅色的打火機:“打火機要麽。”
林知微把煙捏在手裏轉,讓自己指尖沾上一點淡淡的煙草味,沒有接:“不了,不抽。”
曲竹沒覺得尴尬,把打火機收了起來,說:“看你們最近有點兒不一樣,來問問怎麽了。”
林知微沉默着。
曲竹:“我什麽人你不知道?有想說的就說吧。”
林知微這才笑了:“留一級也沒學很好啊,老同學。”
曲竹半點兒不帶臉紅的,說:“啧,你也不看我适合學習嗎。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在球場上奔跑。”
原來她們曾經是同學。
林知微:“你那點腦子,全用在理解球場戰術上了。”
曲竹:“我那叫物盡其用。”
林知微笑了笑。
曲竹再次回到剛才的話題,擺明了不讓林知微岔開:“怎麽,她沒同意?”
林知微搖頭:“是我沒同意。”
搖頭時,她的碎發在頸枕上摩攃,發出輕微的聲響。
曲竹這下是真驚訝了:“怎麽能是你不同意?”
林知微:“我這樣,我怎麽答應。我又不像人家正常人,我還病着呢。”
曲竹:“就這?”
曲竹站起來,順帶拉了她胳膊一把,說:“跟我走。”
林知微被她拉着走得太急,鞋頭鏟了花園裏一點泥土:“幹什麽?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好心。”
曲竹:“能不好心嗎?不把你們兩個撮合到一塊兒,我問點數學題都心驚膽顫的,你們倆不在一起,最着急的是姐姐我。”
林知微抽回自己的手,慢吞吞跟上她:“所以去哪?”
曲竹:“回保健室,我問你兩個問題。”
林知微:“小點聲,小雨還在睡。”
曲竹:“放心,放心。”
曲竹沒從正門走,而是帶着林知微繞到保健室後門的小路。
這裏是學校最邊緣,全是圍牆,再往後面就是綿延的山了。
為了保證學生安全,學校立起三米高的細攔網,無法攀登。
曲竹:“以前我可愛來這了。”
林知微再次揭短:“嗯,試了好多次都沒爬上去。”
曲竹:“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懂不懂?我這叫能堅持。”
林知微沒接她的話,問:“上次傷了之後,你還能踢球嗎?”
曲竹這才頓了頓,說:“說實話,害怕。現在別人鏟我,我第一反應就是害怕,但害怕又怎麽樣?害怕還要踢,你不能因為自己害怕就錯失了給隊友制造機會,就錯過攻球時機。那怎麽行?體育不就是這樣嗎。”
林知微好久才說:“你比我好多了,我還是害怕。”
她在說她的病。
曲竹:“看你回來上學我還以為你好多了,沒想到還是這半死不活的樣。”
②
林知微:“說你該說的,少廢話。”
曲竹:“擡頭。”
從她們站着的地方往前五六米的地方,就是保健室後門的窗戶。
那裏放着一張床。
季薄雨躺在那裏,睡得正香。
曲竹:“現在想像一下,假如現在她不再和你說話,你會是什麽反應。”
林知微捏緊了煙嘴。
柔軟的過濾棉在她手裏很快形變,被手指掐着,難以回彈。
曲竹:“然後再想想,假如現在她死了,你又是什麽反應?”
林知微猛地回頭盯住她。
曲竹舉起雙手投降,連忙證明自己的清白:“假設,只是假設。”
過濾棉仍在林知微手裏。
曲竹看着原本滑溜整潔的濾嘴。
在林知微手裏,她很快将其碾爛,紮碎,拿不住,一整個煙身掉在未幹的潮濕地面。
曲竹:“別搞錯了,林知微。”
林知微發着抖,就這麽注視着保健室裏安靜的臉。
“沒法脫離的是你,”曲竹的語氣像一臺滴滴作響的冰冷機器,“不是她需要你,是你需要她,而且喜歡她喜歡到沒她不行的地步了。你怕傷害她?不如先想想怎麽解決這些吧,現在的你能承受她稍微離開你一點嗎?”
她們這些搞運動的不運動時,真是冷靜敏銳得可怕。
林知微從自己混亂狂妄的幻想裏拔出來,臉色鐵青。
曲竹看目的達到,退後兩步,聲音逐漸遠去。
“就這還得想半天?真不知道你那題都是怎麽做的。”
林知微反嗆。
“走快點吧,不然不及格的卷子很快就追上你了。一百五十分,九十分才及格,您有六十嗎?”
曲竹踉跄半步,朝她豎了個大拇指,随後轉了180度,徹底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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