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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15

Chapter15. 小醜

天剛蒙蒙亮,諾蘭已穿戴齊整下了樓。

黑莓從懸挂着的巢裏探出腦袋:“今天去拜訪費舍爾嗎?”

諾蘭一邊從挂架上取下帽子,一邊點頭:“對。”

“不等等那個小丫頭?”黑莓擡頭望了望二樓那個緊閉的房門。

諾* 蘭動作一頓,繼而道:“不用,讓她睡吧。”

黑莓撇撇嘴:“哎,她竟一點也不上心,就像死的人不是她,是別人似的。”

“黑莓。”諾蘭不鹹不淡地看了黑莓一眼。

黑莓縮了縮脖子,悻悻地閉了嘴。

出了鳥居,外頭的天瞬間陰了起來。雨絲像霧,網住了整座多倫城。

攝岚街警署的大門敞開着,門邊的石階上蜷着兩個流浪漢。諾蘭徑直踩上了石階,走進警署。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西側的房間,敲了敲房門,裏面沒有動靜。

諾蘭擰開門把,推開了門。

門內,盧克和安普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發上,身上蓋着報紙,鼾聲如雷。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黑莓扯着嗓子在房間裏飛了一圈,驚得睡夢中的盧克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着火了?”盧克一頓嚎叫,直到在看到門口處的一人一鳥,這才安靜了下來。

“諾蘭?”盧克搔了搔亂蓬蓬的頭,“你怎麽來了。”

諾蘭挑眉:“不是說今天去費舍爾的宅邸?”

盧克一呆,随即反應過來:“對對對,你等等我,一秒鐘!”他火速跑到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臉,含了一口薄荷清新劑,手忙腳亂地刮起了胡子。

他一邊忙活,一邊後知後覺地想,咦,諾蘭怎麽知道他們今天要拜訪費舍爾?

忙活完畢,盧克抄起一件夾克披上:“妥了!”卻見諾蘭站在黑板前,仔細地看着上面的分析。

“啊,我正要和你說我的最新發現。”盧克有些得意,“這些馬車的軌跡……”

“都和費舍爾有關,是嗎?”還未等盧克說完,諾蘭已經說出了答案。

盧克一愣:“诶,你怎麽知道?”

諾蘭不答,專注地看着地圖上四散在多倫城邊的七個紅叉。馬車的軌跡有了線索,馬的軌跡卻依然沒有規律。

“除了這個,我還有別的發現。”盧克不甘示弱。

“嗯?”諾蘭頭也未擡。

“自從鎖定了費舍爾,很多看起來毫無關聯的細節都有了眉目。”盧克說,“前七位死掉的老爺們,看似平時沒有交集,但在一件事上他們出人意料地一致。”

諾蘭擡起頭:“什麽?”

“尋歡作樂。”

盧克繼續說:“他們都有相同的癖好,喜歡收集美麗的妙齡少女。第一位被開膛破肚的是貝坎多大公,他出了名的好色,曾經在多倫城外秘密建起了一座尋歡作樂的宅子,後來被教會的人一舉燒毀。第二位更是荒唐,光天化日之下在議院樓同時與六名少女作樂。接下來幾位大同小異,都是私生活極為糜爛的表率。”

“說到私生活糜爛,就不得不提到費舍爾大人。這位大人生性風流,府上不知儲了多少位風情各異的姑娘。但他出名不止因為這個。”

說到這裏,盧克刻意停頓了一秒。諾蘭顯然已上了心:“因為什麽?”

盧克壓低嗓音:“傳聞他身邊的姑娘,沒有一個活得長久。但凡被他選中的少女,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暴斃。但總有女孩子前仆後繼地擁入他的城堡,沒辦法,誰讓他位高權重,又生得一副好皮囊?”

盧克靠近窗子,示意諾蘭去看警署樓下的流浪漢:“看到那個老漢了嗎?”

諾蘭側身看去,他今早剛剛從那老漢身邊經過,只是未曾留意。

“他從四年前就在這兒了,說他的女兒被費舍爾大人害死了。那位姑娘被送到費舍爾的府上,後來失蹤了。有人作證說,看到她離開了費舍爾的宅子,但那老漢一口咬定費舍爾殺了他的女兒。警署裏無人管這個案子,他就在這裏坐了四年。”

盧克嘆了一口氣。這個世上,每一天都會有數以千計的人失蹤,每一個失蹤的人只是萬千失蹤案的受害人之一,但這些失蹤的人卻是家人的唯一。

盧克緩了緩情緒,繼續道:“費舍爾大人和第一位死者貝坎多大公除了政見上的矛盾外,其實還有摩擦。據說貝坎多看上了費舍爾宅子裏的一位姑娘,正好那陣子兩人在議院裏因為某個提案吵得不可開交,貝坎多揚言要把費舍爾府裏的那位姑娘弄到自己屋裏。弄沒弄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在貝坎多放話的第二天,他最心愛的一匹馬死了,被人放幹了血。”

“昨晚我查了查被兩位大人争搶的姑娘,你猜她是誰?”

“誰?”

“死去的瓦多佛小姐。”

***

白薇醒來後又在床上賴了一會,這才下床洗漱換衣服。等她下樓來到大廳,果不其然諾蘭和黑莓都出去了。

他們今天應該去了費舍爾的城堡。那個地方白薇這輩子再也不想踏進半步,故而今早她故意起晚了。

餐桌上有諾蘭提前準備好的早餐:一疊松餅,一杯紅茶,一盤金桔。桌子上還擺着一瓶野花,花瓣上尤帶露珠。

白薇剛坐穩,就有人拿起桌上的餐巾,幫她系了上去。白薇詫異地轉頭,便見車夫站在她身後,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謝謝。”她說。

車夫笑了起來,很開心的模樣。

“你要來點嗎?”白薇問。

車夫擺了擺手。

白薇這才想起,車夫是不會說話的。她一邊用餐,一邊看着車夫,忽而發現車夫有着和諾蘭極為相似的眼睛,都是淺淺的綠色,都清澈得如同無波的春水。唯一不同的是,車夫的眼裏多了幾分稚氣。

車夫覺察到了白薇打量的視線,于是生硬地別過了腦袋,目光四處亂竄,無處安放。再一細看,他的耳根紅了。

白薇不禁莞爾,垂下眼睑不再去看。

吃過早餐,白薇準備出門,卻被車夫扯住了袖子。他從身上掏出一個小袋子,不由分說塞進了白薇手中。

白薇狐疑地打開袋子的束口帶,發現裏頭是一堆金幣和銀元。她驚訝地看了車夫一眼,正對上車夫笑眯眯的眸子。

車夫沖她擺了擺手,好似在說:玩得開心啊。

“謝謝。”白薇笑彎了眉眼。

白薇出了門,一路走到了鳥居盡頭。再邁一步就要抵達多倫城的坎頓街了,她忽然回頭,見車夫還站在院子裏。他正目送着她,眼神歡欣又落寞。似乎沒想到她會回頭,他小小吃了一驚,整個臉頰都紅了。

真是一個害羞的小紙人啊。

白薇抿嘴笑,沖他揮了揮手,這才邁過了鳥居與坎頓街的交界。熱鬧的喧嚣之聲瞬間撲面而來,昭示着白薇從蜃的幻境走入了現實。

過去的十八年人生裏,她從未獨自出門,更遑論單獨走在多倫的大街小巷,如今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奇。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個被鎖在高牆裏的瓦多佛小姐徹底死去了。

白薇漫步在街頭,卻也沒忘掉正事。她的口袋裏躺着一張便簽紙,上頭寫着一個人名和地址。那是蓮夫人在漢文手劄裏給她留下的訊息。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對生死與變故,請找到這個人。他曾是桑托群島的人,與你的父親是舊識。”

父親。這真是個陌生的詞。

蓮夫人并沒有在手劄中對白薇的父親過多着墨,只說他來自琴島桑托,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未曾留下。白薇想,大概父親在她的人生裏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角色吧。

縱然這樣想,白薇還是偷偷找來了桑托群島的地圖。她慢慢地有了概念:在距離多倫城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片廣闊的海洋,大洋中心有七座小島,組合起來看就像一把豎琴,而她的父親大約就在其中的一根琴弦上。

白薇按着便簽上的地址一路找到了一片老舊的街區。道路兩邊皆是上個世紀的老房子,好幾面牆上滿是色彩濃麗的塗鴉。

她提起裙擺,數着門牌往裏走,最終停在了查令街58號門前。

那是一幢大理石房子。房子看上去很氣派,有三進門,五層樓,頂上豎着歪歪扭扭的煙囪,只是大門落滿了灰,窗臺上的花草皆枯敗了。

“您好,請問您知道這裏的住戶去哪裏了嗎?”白薇攔住一個居民,指着大門問。

被攔下的是一位老先生。他推了推眼鏡,往大理石房子看了一眼,慢悠悠地說:“啊,他們離開有兩三年了。”

白薇心裏一涼。

“不過我估算着,他們今年該回來了。”老先生又說。

“具體什麽時候呢?”白薇問。

老先生笑了笑:“快了。當你看到彩花鋪地,鼓樂齊鳴的時候,就說明萊昂帶着他的馬戲團回來了。”

白薇跑了一趟沒有找到人,不免有些失落。她正往回走,忽見一個年輕人往牆上塗鴉。那年輕人坐在簡易的腳手架上,雙腿夾着一桶顏料,手裏的刷子蘸着五顏六色的顏料,就這麽往牆上刷去。

白薇停下腳步,仰頭看他作畫。他畫的是一個男人,大腹便便,小眼睛塌鼻梁,一臉惡相。她正看得認真,未料那年輕人轉頭對她笑:“你看我畫得像不像?”

白薇一愣。這個年輕人臉上畫着厚厚的彩妝,鼻頭上頂着一個大紅球,正是小醜的裝扮。

只是這位小醜有些特別,他的左臉頰刻着一個圖騰,似乎是一塊時鐘。

“你畫的是誰?”白薇問。她不知他畫的是誰,怎知像不像?

小醜笑了笑,揮動刷子在男人頭頂上寫了一個詞:開膛手。

白薇眼皮一跳:“我沒見過開膛手,不知他長什麽模樣。”

小醜擠了擠眼睛:“誰說我畫的是開膛手。”他換了紅色的顏料,往男人臉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白薇看着那觸目驚心的紅叉貫穿男人的臉,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胸腹。

“我畫的是貝坎多大公,那個被開膛手殺死的家夥。”

白薇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

小醜張開手臂,對着白薇欠了欠身:“歡迎欣賞我的傑作。”

白薇順着他的手臂看去,這才發現原來這一條街的牆面上都畫着被紅叉覆蓋的男人,不多不少,正好七個。七個男人頭上有一行用油漆刷出來的句子:上帝保佑開膛手。

“你不希望警方抓住開膛手嗎?”白薇問。

小醜聳了聳肩:“在我看來,那些貴族老爺比開膛手可惡一百倍。如果可以,我希望開膛手永遠不會被抓住。”

“那麽瓦多佛小姐呢?”白薇語氣淡淡,“開膛手殺死了她,她何其無辜。”

“開膛手不殺女人。”小醜說。

突然,街角響起了刺耳的哨聲。白薇吓了一跳,轉頭便見幾個巡警吹着哨子往這裏跑來。等她回過頭,腳手架上空空蕩蕩,哪裏還有小醜的影子?

巡警氣喘籲籲地停在白薇面前:“這位女士,請別讓牆上這些污穢的東西髒了您的眼睛。”說罷他指揮着同伴,罵罵咧咧地開始擦牆上的顏料。

“這些社會的渣滓,多倫的蛀蟲……”

白薇受了驚,加快腳步離開了這片街區。不知不覺中,她竟走到了攝岚街。

前方就是攝岚街警署,她下意識放慢了腳步,不知諾蘭在不在裏頭。她猶豫片刻,決定繞開警署。

警署外的街角,三個青年人正圍毆一個流浪漢,他們搶走了流浪漢手中的面包,又往他身上踢了幾腳,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這場弱肉強食就發生在警署外,卻無人在意,無人阻止。人們大概早已司空見慣,因為每天都有相同的戲碼上演,而上帝垂憐不到角落的塵埃。

那老漢一聲不吭地蜷縮在滿是泥濘的街角。過了好半天,他掙紮着坐了起來,掏出懷中的什麽東西,小心地擦了擦。白薇正要從他身邊走過,卻被流浪漢懷裏的東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幅人像畫。

她又走了回來,半蹲下來,端詳着老人捧着的畫。

老人警惕地看了白薇一眼,要把畫像藏起來。

“她很漂亮。”白薇說。

老人一愣。

畫裏的姑娘,眉清目秀,笑容明媚。畫她的人一定懷着滿腔的愛意,将她的每一個細節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白薇不禁又想起了四年前,那場忘不掉的噩夢,黑漆漆的城堡,染血的地毯和死去的少女。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來那位姑娘名叫瑞貝卡。

“你見過她嗎?”老人渾濁的眼裏升起了一絲希冀。

白薇語塞。

“她還會回來嗎?”老人又問。

不會了。你的姑娘不會回來了。

白薇什麽也沒說,她在老人髒兮兮的帽子裏留下了一枚金幣,随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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