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魚妖

魚妖

入夜，揚雪閣刑房。

濃重腥膩的血氣染遍各處。

竹月在這邊主事的引路下，邁着穩重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閣主您慢點，小心腳下。”

主事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可聲音卻蒼老的如同花甲老翁，他邊說邊彎下腰，殷勤地将手裏的燭臺湊近地面，好讓眼前這位閣主大人看清腳下的路。

竹月緩緩走着，臉上戴着的那副銀白色面具在虛晃的燭光下散出熠熠華光。他轉眸看了一眼旁邊，真正的“閣主”此時也正看向他，兩人目光交彙的剎那，竹月看到對方揚起下巴示意他把身板挺直了，竹月便學着他的樣子擡了擡頭，只不過收回視線的一瞬，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明澈居然讓他扮成“閣主”來殺妖，不知道又在籌謀什麽。不過能讓明澈親自來見的妖，必定是個厲害角色。

只是竹月沒想到，等他見到這個“厲害角色”時，對方卻已是氣息奄奄，眼見就要斷氣。與此同時，地面上一條被攔腰砍斷的金色魚尾正在血泊中做着最後的掙紮，“啪啪”甩起幾滴鮮紅的血水，飛濺到了一襲月白色的衣袍上。

衣袍的主人卻絲毫不以為意，神色平靜的拿出一方幹淨的手帕輕輕擦拭起來，跟着手腕一揚，命令一旁的暗衛把地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而他聽到背後有人走來，便迅速轉過身去，微微躬身作揖。只是在俯身的那一秒看到面前之人竟是竹月時，他的動作瞬間一愣，直到他注意到旁邊的明澈，才立刻明白過來，溫聲喚竹月：“主人。”

竹月垂眸僅僅看了面前的少辰一眼，就繼續将目光專注于那只妖。

少辰也把目光從竹月身上移開，瞥了那妖一眼後，立刻有暗衛拿着冷水潑了過去。随後等到那妖大口喘息幾聲慢慢擡起頭時，竹月看清了他的樣子。

那是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尤其是他那雙輕靈又媚長的藍色眼睛，像是能勾魂攝魄似的讓人着迷。

“你來了。”

魚妖突然開口，虛弱的聲音依舊渾厚好聽：“這世上很少有人見過揚雪閣閣主的真容，卻有傳言，說其貌比潘安，今日一見，果真玉質金相，豐神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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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那雙藍色的眼睛深深凝在竹月身旁男人的臉上，眼底鋒芒乍現。

竹月看着他，又稍稍尋着他的視線看了明澈一眼，明澈此時雖然面不改色，眉宇間泰然自若，只恐怕心裏應是對這魚妖感到頗為震驚。竹月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淺淺一笑，随後仿着明澈平時的語氣淡淡說道：“聽說你要見我。”

魚妖聞聲轉過眼眸，看向竹月時，眼睛裏卻莫名多了幾分怪異。片刻，他挑了挑修長的眉，彎起嘴角忽然出聲笑了起來，再開口時夾雜着濃濃冷笑的聲音聽得竹月後背一涼。

“原來你在這啊。”

一旁的少辰見這妖竟然認出了閣中主人，臉色一變，急忙揮手讓除竹月和明澈之外的其他人退了出去。

之後，竹月盯着那魚妖望過來的目光，回憶着明澈此前囑咐他背好的幾句話，沉默了一會兒，沉聲問道：“你知道他在哪？”

對于這個“他”，竹月并沒有猜出是誰。

魚妖對他笑着，可話卻是說給明澈聽的：“知道。”

“他在哪？”

魚妖只笑不答。

竹月低頭想了想，往前走了一步：“你若是告訴我他在哪，我就饒你不死。”

“哈哈哈……”魚妖突然笑得異常肆意，邊笑邊說，“閣主可真會做交易，只是，我根本就沒想過活着離開這裏。”

他的話一出，竹月身邊的明澈瞬間微微擰了一下眉。

少辰見狀，立刻拿出別在腰間的折扇，迅速張開的金色扇面頓時讓那魚妖身子猛地一抖。

少辰見狀嘴角含笑，朝着魚妖輕輕扇了兩下金扇後，說：“想死？也得看我讓你怎麽死。”

他溫和的聲線聽得魚妖一陣心悸。只見他咬咬牙，扭頭看了一眼被截斷的魚尾，眼底瞬間溢出點點猩紅。他憤恨地瞪向少辰，随後又看向竹月，俊美的面孔重新帶了笑靥，陰恻恻地問：“閣主了解尋魂蠱嗎？”

“尋魂蠱？”竹月一怔。

這妖突然提到尋魂，莫非明澈在尋找某人的魂魄？

“對，尋魂蠱，只要你告訴它你想念的是哪個人的魂魄，它就能把那個人的魂魄找回來，并且還能用千萬只尋魂蠱吃掉的肉骨給這個魂魄重塑肉身，到時候你想念的那個人就能完好無缺的出現在你的面前，不過……”魚妖突然斂起笑意，蒼白的臉有一絲絲可怖，“想讓尋魂蠱替你尋魂，你就必須一次喂給它整整三千個凡人的魂魄，現如今，我有尋魂蠱，而閣主有往生燈那樣能夠裝人魂魄的寶物，要複活一個人，簡直輕而易舉啊。”

他說出的話顯然帶着無盡嘲諷之意，明澈聞聲那副從容鎮定的面容立時變得陰沉冰冷起來。他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自己的恩師被蠱蟲吃的連骨頭都不剩的畫面，而從那一刻起他就發誓，一定要除盡天下用蠱作孽之人，決不讓大齊的國土被蠱蟲毒害。所以他平時最恨蠱，更別提讓他用蠱。

而魚妖似乎能夠知道明澈在想什麽，那雙藍色的眼睛帶着迷惑人心的力量盯緊了明澈：“你是閣中刺客吧，那尋魂蠱就在我的胸腔裏，你趕快替你家閣主殺了我，取蠱尋魂，好幫他完成心中所願。”

聽到魚妖這樣說，竹月站在那裏轉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明澈，眼見他握緊成拳的手有青筋暴起，便知道他在忍耐。

到底是誰？竹月不由得愈發詫異。明澈到底想要複活誰？

正思索着，垂在身側的左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二尺多長的橫刀，竹月低頭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突然有一雙手用力推了他一把，緊接着下一秒，那橫刀的利刃就精準的刺進了魚妖的胸膛。

頃刻間血氣四濺，竹月徹底怔住。直到滾燙的鮮血順着刀刃流向他緊握刀柄的手，他才頓時回神，倏然扔掉了手中的刀。

莫非明澈真要取魚妖體內的尋魂蠱？

他這樣想了一瞬，轉身裝作驚悚的模樣去看少辰和明澈，一只手哆嗦的不成樣子。

少辰看他一眼，依舊神情溫和的說道：“主人不必在意這妖的瘋言瘋語，我這就帶人把屍體燒了。”

他喊來幾個暗衛把魚妖的屍體拖走，然後沖着竹月微微一笑：“少辰護送主人回寝殿休息。”

說完，便攙起看上去驚魂未定的少年慢慢走出了刑房的大門。

等行了一段距離後，少辰才松開竹月的手臂，停下腳步轉眸看向跟在他們身後的明澈，輕聲說道：“今夜有勞兩位，這是閣主命在下賞給兩位的丹藥，還請服下。”

說話間，他的掌心裏已經多了兩顆白色的藥丸。

清冷的月光下，竹月看一眼明澈深沉的眼眸，遲疑了一會兒後，乖乖拿起其中一顆藥丸吞了下去。接着不出半刻，他突然感到大腦一陣眩暈，随之身子一軟，整個人朝後倒去。

旁邊的少辰見狀，立時伸長胳膊準備将竹月扶穩，可下一秒，他就看見明澈先他一步伸手，将竹月攬進了自己懷中。

少辰一愣，然後趕緊低頭，小聲說道：“主人放心，我給他吃的并不是閣中刺客所用的十日散，不會對他有任何傷害，只是單單讓他昏睡而已。”

明澈驟然變得陰冷的臉色聞聲緩和了許多，他看着懷裏睡熟的竹月，語氣沉沉地說：“他對我有用，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能讓他死。”

“少辰明白，只是……”

明澈見他欲言又止，心裏清楚他想說什麽，于是擡頭看向他說道：“只是他知道了揚雪閣閣主最大的秘密，很有可能會告知山海宮那邊，到時恐怕就連太子殿下也會知道，揚雪閣的閣主居然妄圖複活雲海國的皇子。”

少辰稍稍擰了一下眉：“我擔心的正是這個。”

明澈重新看回竹月，片刻後，他一把撈起他扛上肩膀，然後徑直往前走去。黑色的夜，他傳到耳邊的聲音悠遠平靜：“我如果連一個殺手都掌控不了，憑什麽做這揚雪閣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