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怪物

怪物

這個時間麓城的夜市正值最熱鬧的時候,街上人很多,剛好可以掩蓋阿意身上的妖氣。

他邁着四條小短腿慢悠悠的在街上走着,心想鬼尊長河和竹月所用法器相同,那彼此之間肯定有淵源,不然前者也不會那樣護着竹月。

可他倆到底有什麽關系呢?

正疑思着,突然一個沒注意就撞到了某人的腿上。

那人頓住腳步,低頭看到阿意的剎那,哇得一聲叫了出來:“天吶!我撿到貓了!”

他這樣一喊,瞬間将阿意怔在了原地。也就在這一刻,那人快速俯身将阿意抱進懷裏輕輕摸了兩下。

當軟乎乎的衣袍擦過鼻尖時,阿意聞到了甜絲絲的棗糕香。他忍不住用腦袋蹭了蹭那人的胸口,卻在不經意間聽到了幾聲輕快的心跳,霎時,阿意喜出望外地擡頭朝着那人“喵”了一聲。

——“這樣好的心,不進我的肚子豈不可惜。”

他乖乖縮在那人的懷裏,甚至讨好地舔了幾下那人的手腕,最後任由對方抱着他歡歡喜喜往家裏跑去。

只是一路上聽着這一聲聲鮮活的心跳,不多時阿意原本的歡喜就不由自主地收了起來。他猛地想起之前鬼尊長河對他出手時,他似乎聽到了對方沉悶的心跳聲。一個鬼,怎麽可能有心?除非他根本就不是鬼尊長河!

想到這裏,阿意不由得擔憂起竹月來,因為這世上有能耐假扮鬼尊長河的恐怕只有明澈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假扮鬼尊長河的明澈卻比任何人都要擔憂竹月,只見他趴在井邊,大半個身子都探到了井裏,伸出去的兩只手緊緊握着竹月的手,一張冷漠的面孔漸漸帶上了難得的緊張。

而這時的竹月整個身子都懸在空中,下面四五具幹屍還在死死抓着他的腿,它們神情兇狠,雙眼發黑,呲牙咧嘴的一副明顯要活吞他的樣子。

這樣可怖的怪物,竹月并不知道是什麽,只知道它們力氣出奇的大,就算握着他的那兩只手用盡全力也不可能把他拉上去。

“你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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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兩人都要被拽下井,竹月連忙喊道。

明澈低着頭,雙眉緊緊擰在一起,看着竹月的那雙冷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急迫。他沒有松手,反而抓得竹月更加緊了些,指甲裏驟然生出的五根寒冰絲一根牢牢纏在了竹月腰間,另外四根朝着其中一具幹屍刺了過去。可是這麽近的距離,寒冰絲的威力根本發揮不出,只僅僅在一具死去的屍體上戳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洞而已。

“你趕快松開!”

竹月語氣急切,他擡頭看着男人,眼睛微微有些發熱,這個世上除了阿意,已經好久沒有人這麽在乎他的命了。

“這水下可以通往城郊的一口廢井,你待會兒松開我就幫我拖住他們,我那時候肯定拼命往水下游……”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男人突然手上松了力,不過卻并未松開他的手,而是抓緊他後一起跳到了井裏。

對方的這一舉動霎時驚住了竹月,他來不及思考對方為何要這樣做,只感受到有條結實的手臂緊緊摟住了他的腰,帶着他拼命朝水底游去。

當兩人好不容易從城郊的那口廢井出來時,竹月的身上只有被怪物抓破的幾道劃痕,明澈卻帶了滿身的傷。

看着男人被咬爛的衣衫,以及身上血淋淋的傷口,竹月皺緊眉頭,一時目露震驚。

鬼怎麽可能會有血肉?

他立刻冰冷了眼神,知道眼前之人除了明澈還能有誰。

差點又被他騙了!

竹月咬緊牙關,氣的眼睛都紅了。偏偏就在這時,明澈摟在他腰上的那條手臂非但不松開,反而又緊了緊,想到幾分鐘前他還對這個男人萌生出感激之情,竹月霎時惱羞成怒,擡起手來,一掌就把明澈推了出去。

明澈受了傷,又無故挨了一下,他神色一怔,突然捂着心口摔倒在地,眉目間盡是痛苦。

竹月見狀臉色微微一變,随後快速蹲下身扯開了明澈的衣服,這才注意到他胸前靠近心髒的位置呈現淡淡的黑紫色,肩膀和手臂上的傷口潰爛發黑,突然暴起的筋骨和皮肉間似乎蠕動着什麽奇怪的東西,正順着汩汩流動的血液一點一點緩慢的朝心髒而去。

“是蠱。”

竹月語氣平平地說出這兩個字,可心下卻是猛地一驚。

沒想到那些幹屍居然帶了滿身的蠱蟲,被咬幾口蠱蟲就會順着血液進入人的身體,将一個活生生的人直接變成蠱蟲的養料。

竹月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惶惑到底是誰造出了這樣的怪物。

正暗自心驚着,近乎昏迷的明澈突然疼得悶哼一聲,竹月不由得被拉回思緒,低下頭深深看着他。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趁此機會殺了這個男人,可偏偏眼前卻一遍又一遍的閃過剛才在水下明澈張開手臂緊緊抱着他,用盡全力幫他躲避那些怪物攻擊的畫面,以及好多好多他們過去在一起的時光……

剎那間,他感到心裏一片混亂,整個人僵愣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直到他猛然間聽到那口廢井下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這才立刻回過神來,心想就算現在殺了明澈,沒有阿意自己也不可能取下明澈的臉皮換身成他,況且他現在還沒有見到明澈背後的那位太子殿下,一切都急不得。

想到這裏,他皺緊眉頭看了一眼明澈,緊接着又轉頭看了看旁邊那口井,為防那些怪物再次出現,趕緊起身背着明澈離開了那裏。

回到郊外那間民宅時,已經是深夜了,天上連一絲星星的微光都沒有。

屋內漆黑一片,竹月将明澈暫時放下後,就轉身關好門,然後趕緊摸索到燭臺邊點燃了一根蠟燭。

只一瞬視線立刻變得明亮起來,房間內的溫度也跟着暖和許多。竹月急忙又返回明澈身邊,蹲下來去抱明澈。然而就在他的手剛剛觸碰到明澈的胳膊時,後者突然猛地坐了起來。

看着眼前的男人筆挺着上身坐在那裏紋絲不動,竹月不由得驚了一會兒,待緩過神後便心存戒備地慢慢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明澈的臉頰。

“你這是……”

要說的話還沒能說完,頃刻間忽然有一雙冷冰冰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緊接着絲毫不給竹月反應的機會,轉而狠狠将他推倒在地。

面對突然壓上身的重量,竹月立刻皺緊了眉頭。

在燭火的微光下,他看到明澈離他很近,近到他都能感覺到他冰冷的呼吸正一點一點刺穿他的臉頰。而男人往日那雙幽深好看的淺色眼眸如今更是沒有一點神采,空洞冷漠的讓人害怕。

竹月心裏忍不住一寒,急忙伸手想要用力推開他,卻不想此時的明澈重的和塊巨石一樣,竹月竟沒能推動他。

一時間竹月不禁有些惱火,也不管明澈聽不聽得見,怒聲去喊他:“從我身上起開!”

可話音未落,明澈突然往旁邊歪了一下腦袋,随後微微張了張嘴,竟是要作勢往他的脖頸咬去。

竹月見狀立刻面露驚慌,在對方的牙齒完全落在他頸項之前,快速将臉轉向明澈。霎時兩人面面相對,一張冷冰冰的唇猝不及防地落在了竹月的唇上。與此同時,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和疼痛感。

感受到這股迅速蔓延全身的痛,竹月仿佛看到有無數顆尖牙正在肆意啃噬撕咬他的魂魄。只僅僅一秒鐘,他的臉就變得蒼白無色,漸漸的意識開始陷入一片混沌。

壓在他身上的明澈着了魔一樣,貪婪地想要吸盡竹月身體中的三魂七魄。可不知為何,體內肆虐的蠱蟲突然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吓到一般,連帶着明澈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無意識的就把剛剛吃到的魂魄盡數還了回去。

也就在此時,明澈似乎找回了一絲神志,微微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竟然見到了此生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木籬……

他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眼睛逐漸濕潤了,不由自主的,他慢慢将那個冰冷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這個吻細膩而又柔情,苦澀卻又讓人迷戀,仿佛承載着男人多年的夙願和執念,讓竹月的心裏忍不住有一股暖熱上湧。

随後,他感到心口猛地一顫,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緊接着他幾乎想都沒想,快速擡起手将明澈打暈了過去。

只是身上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仍未散去,他不由倒在地上又緩和了好一會兒,等到氣息逐漸平穩時,腦海中忽然再次浮現出那些怪物的樣子來。

此刻他恍然意識到——如果沒有猜錯,那些怪物之所以會是那樣一副模樣,并不僅僅是生前被吸幹了血,更主要的是被食盡了魂魄。

什麽蠱蟲居然會食人魂魄?

竹月心中悚然,凝神一想,猛然間想起在揚雪閣刑房裏見過的那只魚妖,他曾經提過一種“尋魂蠱”。

難道這就是尋魂蠱?

竹月此時滿腹疑團,但也來不及深究,他轉眸看向暈過去的明澈,皺了皺眉後便急忙起身,把人連拖帶抱的放到了床上,随即伸手将明澈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看着對方胸口處那一大片的黑紫,竹月不由自主的有些心慌。他對蠱蟲了解不多,對什麽尋魂蠱更是一無所知,他只知道凡是蟲子都怕火,上一次他的手臂被這些可惡的蠱蟲啃噬,明澈就是用火給他逼出來的。可現如今蠱蟲幾乎遍布明澈全身,用火是絕對不可以的,為今之計,也只能先借助寒冰絲的力量控制蠱蟲的毒性蔓延。

思索間,竹月已經握住了明澈今夜使用寒冰絲的那只手,十指交握的剎那,就有五根瑩白的絲線從明澈圓潤的指尖拔出,漸漸沒入竹月的指尖。

“一模一樣。”竹月低頭将另外一只手裏的寒冰絲亮出來,看着兩只手喃喃道,“鬼尊長河所用法器與母後一模一樣,莫非他們認識?”

竹月垂着眼眸沉思片刻,接着重新看回明澈後,便再次握住了他的雙手。突然,他發覺明澈的體溫仿佛比之前低了些,那雙手一時間變得更涼了,凍得竹月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他不禁有所懷疑,可此時也顧不得這些,只催促自己凝聚心神,緩緩将十根寒冰絲送入明澈體內。

說來也怪,明澈似乎比他更能适應寒冰絲的力量。當那近乎超越人體極限的冰寒融合進他的每一根血管後,竹月眼見他全身結起一層薄薄的寒冰,但明澈卻似乎很享受這份酷寒,本來深深攢緊的眉心竟逐漸舒展開了。

“怪了……”

竹月忍不住皺起了眉,看着明澈有片刻的出神。許久,他見明澈胸前的那片黑紫已經淡去,想了想便把十根寒冰絲留了九根在明澈體內,然後将剩下的那一根慢慢收回自己的指端。

只是竹月沒有注意到這根寒冰絲仿佛比平時瑩亮許多,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間,他只感覺連手帶整條手臂都絲絲縷縷的泛起寒氣,是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寒。

“怎麽回事?”

竹月覺得不太對勁,這份突如其來的寒冷凍的他骨頭都僵硬了。漸漸的,他感到一陣劇痛,痛的他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這是什麽?”

竹月擡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無數細小的冰渣覆蓋在他的掌心,一片一片,像碎銀似的閃爍着。看到這一幕,竹月不由得驚慌起來,他的心一陣陣發緊,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什麽好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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