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琪王

琪王

又在大溪山下的義莊待了一日,竹月他們聽上山的樵夫說起,山上的血狼寨不知怎麽突然變得空無一人,所有寨中的匪徒都消失不見了,老百姓猜測是老天顯靈替他們除暴安良了。

“可不是老天顯靈。”回京城的路上,陳翌和竹月同騎一騎,坐在竹月身後自顧自地嘟囔,“是那個貓妖把他們都給鏟除了,不過上次在血狼寨見過的那個穿大黑袍子的男人,他看起來挺厲害的,貓妖應該不是他的對手……”他突然臉色一變,猛地伸手抓緊了竹月的腰,驚恐不安道:“萬一那男人回來尋仇,來殺我們怎麽辦?”

竹月聞聲淡淡一笑,問他:“你怕了?”

陳翌皺起眉頭:“我是害怕,但我更怕那人會傷害我身邊的其他人……”他似乎若有所思,難得神色堅定道,“不行,我不能再回知己兄那裏。”

說完,就央求竹月止住馬讓他下去。可竹月卻并不理他,反而喚着馬兒跑得更快了些。

哪想就在這時,原本走在前面的明澈突然調轉馬頭,倏地攔住了竹月他們的去路。

明澈面容冷峻,明明語氣平淡,聲音卻格外凜冽:“不想死的快一點就老老實實回琪王那裏。”

聽到他的這聲吓唬,陳翌撇撇嘴,果真被吓得不再說下馬的話,但仍心有不甘地惱怒道:“你兇什麽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竹月已經全都告訴我了。”

明澈聞聲一愣,始終注意着竹月的那道目光下意識深了幾分,他冷聲問竹月背後的陳翌:“竹月都說什麽了?”

陳翌歪過腦袋瞥他一眼,憤然道:“他說你根本就不是天德書院的山長,你是花重金買的山長的位置,目的就是為了待在麓城接近我家嫂嫂,甚至還不惜威脅別人,讓他們去傷害我哥哥……”說到哥哥嫂嫂,少年的眼睛裏又忍不住湧上淚水,但不出片刻就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他控制住情緒,咬着牙擡手指了一下竹月,然後又指向明澈義憤填膺地說道:“竹月就是被你威脅的那人,我一開始還總是叫他大壞蛋,現在看來,你才是那個大壞蛋!”

明澈萬萬沒想到竹月随便編了個謊話就把“大壞蛋”這個頭銜扔給了他。他愣怔的同時,心中不由得又氣又惱,但很快,當他突然聽到竹月忍不住偷笑了一聲時,滿心的氣惱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不過他卻故意冷下臉,輕輕勒了一下缰繩後,讓馬兒回身挨到了竹月身側,接着還不等竹月反應過來,他突然毫無征兆地伸手,用力環緊他的肩膀後,竟把他抱上了他的馬。

竹月禁不住怔了一下,他被明澈圈在身前,清晰的感覺到背後有一雙深沉冰冷的眸子正靜靜盯着他。随後他便聽到一聲冷冰冰地質問:“你竟敢這麽編排我?”

明澈話音剛落,竹月還想着措辭,旁邊馬背上的陳翌就已怒氣沖沖的想要對明澈開口說什麽,只是剛剛張嘴,明澈一道冷厲的眼刀就狠狠紮在了他的身上。陳翌立刻被吓得閉緊嘴巴,可轉瞬間又猛地驚叫了一聲。

與此同時,竹月忽然感到一陣疾風從身側掠過,怔了一下再定睛去看,才驚愕地發現陳翌已獨自騎着那匹馬行出了幾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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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騎馬啊!”

竹月下意識想要策馬去追陳翌,卻突然被身後的明澈抓住了握缰繩的手,緊接着,耳畔傳來男人低沉冷冽的聲音:“不會騎馬,這樣學一學就會了。”

“……”

竹月頓時語塞,只愣愣望着前方時而要被颠下馬,又時而坐穩的陳翌,露出十分擔憂的神色來。

明澈随着他的目光淡淡望了一眼,随即收回視線,繼續盯緊竹月的側臉後,接着之前的話題冷聲說道:“我剛剛問你,為何敢編排我?”

竹月聞聲,稍稍斂起擔憂的目光,側轉臉龐去看明澈,卻不想後者的臉離他近在咫尺,猛然間他的耳朵不小心觸到了明澈的嘴唇,柔軟的觸感像是電了他一下,霎時讓他胸腔裏的那顆心随之猛地一跳。

他連忙轉過臉,然後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那只明顯發紅的耳朵。此刻的他不敢再轉頭去看明澈,自然也注意不到後者嘴角邊彎起的那抹淺淺的笑。

沉默了一會兒,竹月還是擔心陳翌,這時的少年已望不到任何蹤跡,他不禁皺了一下眉,忍不住開口:“你不該讓他獨乘一騎,萬一摔下來……”他話音一頓,本是透着幾分埋怨的語氣忽然變成了重重驚疑,“你說話就說話,為什麽非要把我拽到你的馬背上?”

聽到這個問題,明澈微微低頭,思索片刻後擡眸看了一眼林葉掩映下的日光,似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勾了一下唇角理直氣壯道:“誰讓中午陽光最強烈,你得給我擋一下。”

竹月聞聲立時心中顫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前方那道強烈的日光,接着一邊趕緊從明澈手裏奪過缰繩,喝起身下的馬兒盡量尋着陰涼的樹蔭走,一邊皺起眉來怪他:“都說了傍晚再趕路,你就是不聽。”他頓了頓,随即難掩憂慮地囑咐他,“你快把頭靠我背上,不要直面陽光。”

明澈在竹月的話裏微揚了一下嘴角,然後聽話的低下頭,緩緩将臉貼上了竹月的後背。緊接着他伸出手臂摟緊竹月的腰後,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傻瓜。”

“你說什麽?”

此時馬蹄聲急,竹月沒有聽清他說什麽。

明澈立刻佯裝惱怒的模樣,擡起手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竹月的耳朵,低聲斥道:“以後記得,不許編排我。”

這話說得不以為意,竹月心知他不再生氣,揚起嘴角笑了笑後,立刻加快速度去追前方的陳翌。

等到三人回到京城時已接近日暮時分,人來人往的長街上,明澈留神注意到了揚雪閣的暗衛,他垂眸一想,然後小聲去喚身側的竹月:“你把陳翌送到琪王府後,便去雲郎館等我。”

說完,轉身朝旁邊一處窄巷走去。

竹月轉眸望向他的背影,這時,突然聽到一旁的陳翌格外認真地開口:“竹月,你以後別再跟着這個大壞蛋了。”

他說得又委屈又生氣,低着頭不住地去看被缰繩磨破的手心,一臉的苦大仇深。

竹月回眸看着他微微一笑,一邊擡腳繼續往前走,一邊輕聲嘆了一口氣,他似乎有些無奈:“不跟着他,我能去哪。”

“和我待在琪王府啊。”

陳翌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竹月看他一眼,随之說道:“我與琪王殿下不過一面之緣,又身微命賤,如何能開口求他收留。”

“只要你願意改邪歸正,以我知己兄的性子一定會留下你的。”陳翌眼中流露出自豪,語氣堅定,“他可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聽到這句話,竹月笑了。他的耳邊隐隐響起當日琪王溫和的話語,是不是最好的人竹月不知道,但此人能讓他從心底裏感覺平易近人。而在大齊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對竹月來說,這樣已是難得。

他想了想,輕聲對陳翌說:“即便殿下肯收留我,但你和琪王關系那樣好,都覺得自己在拖累他,而我豈能如此。”他沉默片刻,轉頭看向陳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謝謝你肯為我着想,不過我這人漂泊慣了,在哪漂着都一樣,為誰做事也就是混口飯吃,不做大不了就是沒飯吃,若是姓葉的再讓我做壞事,我不給他做就是。”

陳翌聽他這樣說,只低頭輕嘆一聲,沒再說話。

當兩人走到一扇古韻深沉的朱紅色大門前時,竹月頓住腳步,擡起頭眼見上方赫然嵌着一塊刻有“琪王府”的楠木牌匾。而這時,門口的護衛看到了陳翌,立刻又驚又喜的進府禀報。不一會兒,王府的管事就匆匆忙忙跑了出來,如釋重負的将陳翌迎上前,趕緊帶他進府去見琪王。

在陳翌踏進府院之前,竹月聽到他喊:“你記得有空帶小黑來找我!”他似是不放心的又強調一句,“一定要來啊!”

竹月沒辦法,只得沖他笑着點點頭,可這一刻,心中卻湧起無盡的苦澀。

他根本就不知道,阿意現在在哪裏?

他臉色有些難看,低下頭慢慢往回走着,走了沒多久,身後忽然有人喊道:“竹月公子留步!”

竹月愣了一下,轉身看去,眼見竟是曾經給琪王駕車的那個年輕車夫追了過來。

此人幾步上前,神色間再沒了之前的冷傲,一雙眼睛更是平靜的讓竹月感到有些古怪。不過竹月沒多想,只看着此人對自己客氣的欠身行了一禮,然後慢慢說道:“我家殿下聽陳翌小公子說是您從壞人手裏救了他,特命小人把公子請去府內,我家殿下要親自謝過公子才行。”

聽聞此話,竹月連忙回拒:“不用了,我也沒做什麽,你告訴殿下,不必客氣。”

年輕人接話道:“殿下說,若是公子不去,那他便只好四處打聽公子的住所,上門致謝。”

“這……”竹月微微皺了一下眉:上門致謝……總不能讓琪王去雲郎館給他致謝吧。

他無奈地摸了一下額頭,覺得自己今日是非去不可了。

夕陽西下,天際只餘幾縷橘紅色的晚霞。竹月在那個年輕人的引路下跟着走進了琪王府,緊接着便換成一個年級稍大的府內管事來接待他。

竹月随管事繞過彎彎曲曲的游廊,經過錯落有致的房舍,過了好一會兒才來到後院。

剎那間,眼前的景色變得開闊起來,竹月擡頭望了望四周,見滿院的青松惬意的伫立着,而就在這些青松掩隐間,不遠處居然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湖中央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小亭子,四周開滿了皎潔無暇的荷花。

如今還是春天,荷花怎麽會綻放?

竹月感到驚訝,不由多往那邊看了幾眼。

旁邊管事捕捉到他的疑惑,微笑着解釋:“殿下近兩年突然酷愛荷花,為了能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荷花綻放,就引了不遠處的溫泉水來。”

他說着,伸手把竹月引上了一條早就備好的烏篷船,慢悠悠地向中央的亭子駛去。

亭子裏有一方圓石桌,旁邊棋王正在溫酒。

遠遠望過去,今日的他依舊穿了一身精簡素潔的黑衣,束起的墨色絲發只用一支木制的褐色簪子輕輕固定,整個人沐在輕淺的霞光裏,宛若一副水墨畫。

等下了船,竹月在亭子邊頓住步子,禮數周到的微微折身拱了拱手後,才擡頭看清楚他的樣子。

他長得算是一等一的美男,下颌線清晰流暢,薄薄的嘴唇透着一絲紅潤,鼻梁挺拔,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更是十分好看。

他端正地坐在木輪椅上,即使穿着樸素仍是帶着氣宇不凡的矜貴雅致,舉手投足間也有着一個年輕人不常有的從容淡然。他擡頭,被晚霞照的柔和的目光朝着竹月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竹月不知為何會覺得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舊相識。看得久了,竹月的心間竟莫名生出一種異樣的情緒來,他似乎也覺得眼前的男人隐隐透出幾分熟悉感,像是在哪見過,但又怎麽也想不起來。

“竹月公子。”在他愣神的間隙,琪王先開了口,“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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