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
第 57 章
京城被金衛蒼靈設了結界和夢術,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還在沉睡。可在東宮見到這位山海宮宮主的時候,那層籠罩在京城上空的青色結界卻倏然間消失了。明澈想起他來東宮前命蒼靈在郊外的一處宅院內保護竹月,如今結界和夢術已破,蒼靈怕是兇多吉少,而竹月……
明澈的心立刻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但還由不得他過多擔憂,注意力就被一個站在殿頂的白色身影吸引過去。
身旁的焱護法比明澈早一步注意到了那人,一雙燃着烈焰的眼眸在對上那雙血色眼瞳時,頓時有殺意迸發。
漆黑如墨的夜幕下,刈青仿佛鬼魅般站在冰涼的琉璃瓦上,他居高臨下地盯着明澈,陰冷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阿澈,有些時日不見,你可想念師伯?”
明澈擡頭面色沉靜地望着他,并不作聲,冷若冰刃的目光在看清對方下一步動作時微微顫了一下。只見刈青從白袍中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而那手中抓着的正是那份陳軒從蠱疆國得來的書卷。
刈青嘴角略過一絲陰險的笑容:“上次這東西被你的焱護法從本尊手裏拿了去,不知今日他是否還有把握再拿一次。”
說話間,他故意瞥了明澈身旁的焱護法一眼,那雙血色眼瞳裏透着毫不掩飾的奸邪和挑釁,惹得焱護法立時就要上前應戰。
可就在這時,明澈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焱護法不由得身形頓住,但他仍是緊緊攥着火光灼目的彎月刀,看向明澈輕輕一笑:“閣主還不了解我?我向來惜命,定不會讓自己有事,而且我也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話音未落,他已禦風起身掠上殿頂,手中的刀烈火翻騰,勢不可擋地朝着那抹白衣殺去。
可刈青只避開他兩招,便縱身而起,身體向後騰飛,慢慢隐進了更遠的黑暗中。
明澈望一眼焱護法執意追出去的身影,眉頭輕皺,接着收回目光穩住心神後,定睛向站在殿院的山海宮宮主看去。
山海宮宮主靜靜注視着明澈,冷白的月光映射在他的面具上,顯得那雙眼睛格外幽深森冷,沉默片刻,他突然伸手從黑色的衣袍中摸出一樣東西,緊接着語氣平淡道:“明閣主想要的另一張書卷在我這裏。”
明澈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不由一怔,轉瞬又想起他能控蠱,突然心下震顫,似是意識到了什麽,神色頓時又冷下幾分,盯着眼前的男人沉聲說了句:“原來你才是那個神裔後人。”
此話一出,山海宮宮主輕聲一笑,似是默認了他剛剛的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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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面容冷峻,眼神淩厲地看着他。眼前之人才是少辰一直尋找的神裔後人,那竹月呢?為何少辰說從他的體內也探到了蠱王的魂靈?
明澈不知為何突然感覺心口顫抖的厲害,愈發加深的不安和疑慮讓他的思緒亂作一團。就在他無論如何都猜不出其中緣由時,旁邊的寝殿內突然傳出一陣詭異的聲響。他驟然回神,急忙轉頭望去,眼見那幾個被蠱蟲咬死的暗衛居然身體扭曲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們渾身是血,慘白的臉上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齊齊轉頭朝這邊看過來時,那一雙雙瞳色發黑的眼睛裏閃動着血腥暴戾的寒光,俨然一副明澈曾見過的蠱人模樣。
明澈不覺呼吸一滞,周身随之籠上一層肅殺之氣。可不等他出手,這時的山海宮宮主突然冷哼一聲,擡起手來微彈指尖,那幾個變成蠱人的暗衛便立刻像任他擺布的傀儡般,乖順地去到了他的身後。
山海宮宮主回身淡淡掃了一眼,旋即目光一凜,一團團狠厲可怖的煞氣便從他的身上翻騰而出,轉眼如風卷殘葉般襲上那幾個站定的蠱人,片刻就見他們形體消散,化成一縷煙霧随風散去。
明澈不想山海宮宮主會出手除掉這些蠱人,他略顯驚詫地站在那裏,見男人重新轉過身來看向他時,目光輕輕略過他肩頭沾染的海棠花汁。
山海宮宮主不知道少辰用了何種辦法使這些蠱蟲和蠱人不傷害明澈,只是覺得甚是有趣,于是忍不住冷笑道:“明閣主,看來你在那位蠱疆國太子的心裏還是有一定份量的,縱使他死後要讓整個揚雪閣的人為他陪葬,卻也唯獨不忍傷害你。”
他話音未落,明澈猛然從中聽出了一個駭人的消息,不禁心中一驚後,面色變得異常沉重:“你說揚雪閣怎麽了?”
他話剛剛問出口,突然就聽到殿外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緊随其後的是一行齊整的腳步聲。
不出片刻,瑜王齊灼便帶着他的一衆天衛,殺氣凜然地來到了這裏。
他翻身下馬,示意天衛們彎弓搭箭将太子寝殿圍了個密不透風後,便與一個手持青色長劍的獨臂男子一起緩緩走進殿院,望向明澈的眼神中帶着掩蓋不住的猖狂得意。
“本王在夢裏損失無數兵馬也未能将揚雪閣夷為平地,可沒想到現實竟是不需要本王出手,曾經創建它的人就要帶着它一起下地獄去了。”
他來到山海宮宮主的身邊停住腳步,一雙狡黠的黑眸始終盯着明澈,唇邊勾起的嘲諷帶着顯而易見的殘忍,卻假惺惺地從嘴裏發出一聲嘆息來:“只是這做的實在太狠,本王方才得到消息,說揚雪閣滿是殺人的蠱蟲,明閣主精心豢養的那些刺客要麽變成了嗜血食人的蠱人,要麽屍骨無存。”
聽到這些話,明澈臉上始終維持的那道沉穩霎時被狠狠撕開一條縫隙,恐慌與怒恨如烈焰熔漿般襲上心頭,他的雙眸頓時染上一片血紅。
沉默許久,他才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看向齊灼聲音低沉道:“你既知那些蠱人嗜血食人,又怎會不知他們一旦出現在大齊的國土上,百姓都将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可你卻如此幸災樂禍,難道你就這麽堅信你身邊這人會幫大齊控制住這些蠱人?”
說到這裏,他不由發出一聲冷冷的嗤笑。
齊灼聽得脊背一涼,下意識轉頭看向身側的山海宮宮主。即使對方曾答應他要讓他坐上至尊皇位,可現如今看着男人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狠厲煞氣,齊灼的額頭上不覺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來。
他有些慌張地盯着男人那張隐藏在面具下的臉,動了動嘴唇,低聲說道:“先生可是與本王說好了,若是你助本王殺了明澈、坐上皇位,你将是齊國的丞相,本王自會信守承諾,望先生亦是如此,不過除了殺掉明澈,還請先生務必要趕在天亮之前本王登基之時讓整個齊國的蠱人消失殆盡。”
山海宮宮主聞聲一言不發,只在他看不透的面具下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沒有理會齊灼,而是看着明澈慢慢說道:“少辰死之前不僅在自己體內養了蠱,還在揚雪閣養了許多,這些蠱是他用齊國皇帝的血肉喂養的,你應該知道,皇帝年輕時病重,你師父曾為他尋回一雙紫瞳靈貓的眼睛救了他的命,他的身上帶有那雙眼睛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力,只需讓這小小的蠱啃一口他的血肉,然後再讓其鑽進他人的身體裏,這個人就會變成不死的蠱人,若是這些蠱人從揚雪閣開始,之後在齊國泛濫,到最後,即使少辰沒有複活妖蠱之王,整個齊國也同樣會變成人間煉獄。”
他語氣一頓,聲線壓低不少,透着一股讓人戰栗的冷邪之氣:“若是你不想看到齊國和當年的雲海國一樣血流成河,現在只有我可以幫你。”他看着明澈的眼神中閃爍着狠戾之色,略一沉默,突然冷笑道,“不過,你也得幫我做一件事。”
明澈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不由眼眸輕顫,他狠狠攥緊雙手,強迫自己抑制住心中的惶惑後,目光銳利地盯着他問:“你想讓我做什麽?”
山海宮宮主輕輕一笑:“你因為被小風控制了心神,在夢中傷了木籬,那等他醒來,你将這場夢變作現實如何?”
明澈沒料到山海宮宮主提出的條件竟是這樣,頓時感到一怔。他的腦海中劃過竹月被海浪吞噬的畫面,胸腔裏的那顆心瞬間像是被數根尖利的銀針狠狠刺中。他不禁感到心中劇痛,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隐隐顫抖起來。
而那邊的瑜王齊灼更是難以理解山海宮宮主居然并不想殺掉明澈,而是要拿齊國的存亡和他讨價還價,為的還是一個亡國的皇子。
他越想越覺得荒唐可氣,但又不得不壓住心中的怒火,客氣地對山海宮宮主說道:“看來這個木籬得罪過先生,那等抓住他,本王定會幫先生讓他生不如死,又何須用這明澈?”
聽到這些話,山海宮宮主只是略微轉頭,淡淡掃了他一眼,依舊不作理會。
向來自命不凡的齊灼眼看自己放低身份都換不來男人的誠意,瞬間被激怒了,他皺緊眉頭,伸手碰向男人,卻忽見後者身上那一股狠厲的煞氣黑壓壓的往四周散開,仿佛瞬間就可以将他噬進一片窒息的黑暗裏。
他立刻驚慌地縮回手,下意識挪動腳步往後退去,可不想僅僅退開半步背上就被抵了一把冷硬的長劍。
劍上凜冽的寒氣霎時彌漫在他的整個脊椎上,他不受控制地身形顫了顫,整個人驚愣在了那裏。
然後,他聽到山海宮宮主語氣淡漠道:“星澤,這可是大齊未來的皇帝,別傷了他。”
叫星澤的男子點點頭,握着青色長劍的那只手随之略微松了松。
齊灼不想星澤竟是山海宮的人,驚訝過後瞬間面色全無。他狠狠攥了攥手,胸腔裏滿是被耍弄的惱恨,像巨石般壓的他有些喘不上氣來。他用眼角的餘光瞪向他率領的那些天衛,可讓他感到疑惑的是,他們似乎無一人注意到他的困境。只仍是持弓箭站在四周,臉上無絲毫表情,神色冷漠的仿若一具具冷屍。
果然接下來,山海宮宮主就回應了他的疑惑。只見他輕輕一揮手,其中一個天衛立時身形怪異的扭動起來,他的皮肉逐漸消失,最後化成一片黑漆漆的蠱蟲在地上爬動,接着它們又重新凝聚,越來越高,轉眼就又恢複成了之前的人形。
看到這詭異的一幕,齊灼已吓得腿腳發軟,渾身顫抖。他怔怔地環視四周,發現自己一心想要除掉的明澈,在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明澈已無心去在意周圍那些用蠱化成的天衛,他極力冷靜下來,依舊目光淩厲地盯着山海宮宮主,半晌,他翻轉手腕,赤紅的光逐漸在掌中浮現,他并未回應男人方才提出的條件,而是冷聲問道:“木籬體內為何會有妖蠱之王的魂靈?”
山海宮宮主迎上明澈的目光,嘴角勾起的弧度裏多了幾分意味不明,他笑了一下,然後聲音平緩地慢慢回道:“因為他臉上那層人皮裏有我賜予的妖蠱之王的一縷魂靈,那魂靈與我相連,從此我與木籬便可以生死與共了。”
“什麽?”明澈聞言不由立刻變了臉色,神情難得的驚惶無措,手中将要出現的往生燈也被他瞬間隐去。
山海宮宮主見他如此,冷哼一聲,幽幽說道:“因為我愛他,愛一個人自是要生死不相離。”
這話完全出乎明澈預料。他驚惶過後,頓時面色更冷,目光像兩把鋒利的刀刃插在山海宮宮主的身上。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冷笑出聲。
“你愛他?”他緊緊盯着男人,裹挾着無盡怒恨的語氣一時間愈發冷厲,“你若真是這樣,又怎麽會把破解雲海國法陣的辦法透露給少辰,讓木籬承受國破家亡之苦。”
他話音未落,那邊星澤突然眉心一皺,手中的劍不受控制地猛地顫了一下。他想起自己過去在雲海的家,想起自己的家人朋友都死在那場無情的戰亂中,他恨極了侵略者,更恨出賣雲海國的人,可現在卻要告訴他,那個人就是助他重生,讓他一心追随的人?……
其實在此之前明澈并不知道那個把雲海國法陣破解之法告訴少辰的人是誰,可是現在他愈發确定這人就是眼前的男人。
因為神裔後人曾生活在雲海國,所以他才有機會認識木籬,才有機會知道法陣的事。
他毀了雲海國,毀了木籬的家,害死他那麽多的族人,現在竟還能說出一個“愛”字。悲涼的深痛和灼燒的怨恨在明澈心中沖撞,讓他整個人不禁有些顫抖,許久,他狠聲對那男人道:“身為神裔後人,難道就因為體內封印着妖蠱之王的魂靈,便也變得如亂世的妖蠱之王一樣殘忍,那當年神裔所做的一切豈不白費。”
山海宮宮主沉默着凝視明澈,那張面具後面的臉始終不改神色,只嘴邊的笑意逐漸變得有些殘忍,他一步一步朝着明澈走過去,聲音不帶半分感情:“我變成亂世的妖蠱之王又如何?封印魔鬼的魂靈、承受世人的冷漠卻還要保持神的良善,這些本就不該是我的宿命,這還是你教會我的,人活着就該反抗自己的宿命。”
聽到這些話,明澈瞬間驚異萬分。他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說,他愣在那裏,一眨不眨地看着離他越來越近的山海宮宮主,見他慢慢擡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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