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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第28章

他從未對雲知生過氣, 上一世的雲知除了在最後的那一個月也一直裝得很正常。

頂多只是愛哭愛撒嬌了點,他當人類才十八年,江予淮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什麽大問題,他很願意縱着雲知。

這才讓他一直到最後, 雲知自盡在他的面前時, 他才察覺到自己對待雲知的方式錯的有多離譜。

他一直安靜被動的縱容, 對于雲知來說似乎像是砒霜。

這也是江予淮重生回來後一直在探尋和雲知相處的正确方式的原因,他想找出一個讓雲知更有安全感的相處模式。

但現在, 基本摸索出來雲知思維的底層邏輯後, 江予淮是真的被氣笑了。

被喜歡=對方在說謊

喜歡別人=給對方添麻煩

傷害到了喜歡的人=直接死掉消失就好了

總之就是任何事情都歸責到自己身上,以此為底層邏輯, 衍生出了“但凡有一秒不被注視着就是不被愛了”“如果真的能被鎖在一起那麽把手腕勒斷也無所謂”“只是一根靈根完全比不上師尊的劍重要”等, 以傷害自己來取悅喜歡的人的極端思維。

說實話,要不是他看了那本《師尊行為指南》, 類比了一下書中堕魔的徒弟,恐怕怎麽都不會推測出這種離奇的思維方式。

江予淮不是生氣于雲知也許會對他做什麽極端的事情, 該做的該不該做的上一世都已經做了,他沒有生過氣,他是半惱雲知的不自愛,又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

江予淮低頭,也沒回話,先專心給雲知解開死結。

秋霜劍他已經沒收了,他現在不敢在雲知面前拿出任何利器,生怕對方又莫名給自己一刀。

雲知見江予淮沒有回話,看上去好像還有點生氣, 只能舉着手腕,用遺憾的目光看着江予淮給自己解開繩結, 一個人偷偷亂想。

是不喜歡和他捆在一起嗎?……也對,師尊現在只是為了管住他,被他做出這樣過激的行為肯定會不舒服。

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一想到江予淮居然會把他和自己綁在一起就忍不住興奮,想到上一世自己似乎做了錯事就難過,他只能想到這樣來克制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

人類的情感太複雜了,雲知根本不知道怎麽處理。

“知知。”

雲知聽到江予淮的聲音,一下子回神。

他應:“師尊,怎麽了?”

剛說完,他就感受到手腕一輕。

在他震驚混雜難過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江予淮慢慢解開了他手腕上的捆仙繩,而後一點點收回去。

就像是在故意折騰他似的,這一系列動作慢極了。

雲知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師尊,對不起,我錯了,你不要……”

“是我錯了。”江予淮平靜地道,“我只想着先管着你,不讓你傷害自己,但我忘了哪怕是繩子也有危險。”

雲知使勁搖頭,想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再做什麽了。

他真的要哭了,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條能和師尊鎖在一起的繩子,這下子直接被沒收了。

都怪無面佛,如果不被影響的話,他完全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但現在雲知根本控制不住,所以的一切都是最下意識的舉動。

下一刻,手心傳來了溫熱的感覺。

雲知的眼淚掉到一半,直接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師尊牽住的手。

“師……尊?”

靈力掃過手腕,雲知手腕上被繩子勒出來的痕跡徹底消失了,他聽見了江予淮的聲音:

“繩子還是太危險了,這樣我會安心一些。”

“知知,我先前很少管你,只是因為我覺得我應當尊重你自己的生活,也不希望我過分介入你的一生,并不代表我不想管你,更不是我厭惡你。”

“我很在意你,如果你受傷了,我也會難過。”

雲知的白睫輕顫。

就在他又一次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時候,他聽見了江予淮的後半句話:

“用繩子把你捆在我身邊,那不是愛,更像是一種懲罰,知知,現在這樣才算是一種在意。”

“我與你牽手、我親你、我對你好才是在意,才是喜歡。”

與情天恨海的苦情劇完全背道而馳的展開。

可雲知不敢應聲了。

師尊在說喜歡他,好高興,可一想到上一世自己對師尊做了什麽,雲知就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對師尊算不算得上喜歡。

江予淮沒有給雲知亂想的時間。

“所以,知知,如果你再傷害自己,我就不會牽你了,只會用繩子捆着你的手,這樣你還會覺得剛才我捆着你算是愛的表達方式嗎?”

“不行!當然不算!”雲知急急擡頭,“我要和師尊牽在一起。”

“而且剛才都沒流血,根本不算……”

江予淮作勢要松開他的手。

雲知直接閉了嘴,他才不要為了一根繩子放棄和江予淮拉手的機會,低着頭氣鼓鼓地抓着江予淮的手不放,過了幾秒後又看着自己和師尊相握的手傻樂。

如果他的觸手現在能顯現出來,一定又在傻乎乎地開小花。

江予淮看着雲知,輕聲嘆息:“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可以嗎?用繩子捆着你根本不是愛,知知,我不想你……”

不想你把扭曲的情感當成愛還如獲至寶,不想你為了病态的感情偏執,更不想要你自虐一般地對自己的否定和不自信。

江予淮不想讓雲知做的事有太多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最後只能改口:“我希望你能開心。”

雲知連連點頭,能和江予淮進一步粘在一起,他能有什麽不同意的。

正在雲知認真地去打量江予淮的手的時候,身下傳來了清脆的鶴鳴。

已經在不知山上盤旋了三圈、聽着二人你依我侬半天的白鶴終于忍不住出聲了。

從觀山居到不知山不過需要半盞茶不到的功夫,這兩人硬是聊了一盞茶還多的時間,哪怕是它也會對戀愛腦過敏。

雲知看了一眼左手邊已經開始輕微顫抖的小無面佛,又看了看白鶴下不知山上的大無面佛,這才想起自己和師尊來此的目的。

他心虛,随手再次捏碎了手邊的小無面佛,看着只有手心大的無面佛再次重組,又十分怨氣沖天地小了一圈。

雲知有點頭疼:“這要怎麽殺?雖然沒有人給無面佛提供養料了,但是無面佛可以一直重組再生,難道要我一直守在這裏不停地破壞嗎?”

江予淮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只能道:“總之先下去看看。”

他看着逐漸近了的巨大的無面佛,語氣難得的不愉:

“正巧,我們可以先确認一下,你現在的狀态究竟是不是無面佛背後作亂。”

白鶴落地。

雲知與江予淮來到了無面佛前。

無面佛與他第一次見到時沒有差別,白玉一樣的質感,普度衆生的模樣。

若是不注意到佛像下各個角落中還沒來得及被運走的狼藉血肉,任誰都想不到這佛像會是無數蟲子屍體、不知多少人的血肉堆砌而成的。

……那群人死了,他沒有救成。

雲知很平靜地想。

他中途徹底崩潰了,剖了靈根後被江予淮帶走,而這一段時間已經足夠文華道長把那群手無寸鐵的人殺死了。

他明明已經把所有的事告訴他們了,為什麽不走?如果當時他們跑了,文華道長根本來不及一個一個找出來,力量就這麽吸引人嗎?

救人真的好難啊。

雲知擡頭,看向巨大的佛像,他似乎又有一瞬聽見了歇斯底裏的怨毒聲音。

但旁邊是牽着他的江予淮,雲知全身心都挂在了那雙交握住的手上,聲音沒來得及傳入他的耳中就徹底散了。

一根觸手從他的背後顯現出來,威脅性地纏上了無面佛的腦袋。

雲知還記得剛才江予淮交代的事,開口問道:“是你嗎?”

無面佛沉默。

“我剖了靈根,差點去死,是你在背後推波助瀾嗎?”

雲知說着威脅性地收緊了觸手。

聽到雲知親口說自己的慘狀,無面佛的那張光滑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個過分誇張的扭曲笑容,随後又恢複了一片光潔。

【你為什麽不該死呢?】

雲知終于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明知道自己是怪物,為什麽不有點自知之明呢?】

不同于記憶中的蠱惑,無面佛的聲音此時有些歇斯底裏和氣急敗壞,聽起來很憤怒于他沒有死這件事。

雲知拉着江予淮的手不放。

他輕聲道:“不行啊,我受傷師尊會生氣。”

“什麽?”

完全沒有聽到無面佛的癔語的江予淮緊張地看着突然自言自語起來的雲知。

雲知沒解釋,只是繼續道:“而且我從未想過死亡,我不會死,當時我只是想離開師尊。”

他嘴角的笑容愈發諷刺:“怎麽?你以為你抓住我的弱點了?覺得我剖了靈根就會死了?”

“你看過我的貪念欲望,難道你不最應該明白嗎,我這種人……我這種怪物,怎麽可能會大方到自己死去,讓師尊一個人活着呢?”

他想過離開,想過冷臉報複,但獨獨沒有想過自己去死。

就是真的離開了,他也要和江予淮呼吸着同一片空氣,也要能偷偷看上江予淮一眼。

他怎麽舍得不去糾纏江予淮。

江予淮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雲知是在和無面佛對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雲知沒有真的走上不歸路,還是該緊張雲知居然真的想過離開。

他怕雲知又因為自己額外的反應多想,只能仔細握緊雲知的手,再次耐心地糾正:

“你不是怪物,我也沒有厭惡你。”

雲知轉頭,給了江予淮一個笑,想讓對方放心。

随着意識到是無面佛在影響自己,他的亂如麻線的思緒終于慢慢清晰了起來,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師尊沒有說過厭惡他,他卻一直認為自己會被師尊讨厭,他還關了師尊,甚至為了留住師尊讓對方給自己懷了卵……

雖然他是真的想對師尊這麽做,但也沒到非要關住師尊不可的地步。

重生之後他也一直對師尊冷臉以待,甚至兩世都滿腦子的江予淮,壓根沒發現太虛門哪裏不對勁,只簡單把一切歸為“反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可師尊明明教過他仁義禮智,帶他認識過不知多少萬年前正常的世界。

他确實最在意師尊,但他不應該蠢成這樣,身處在一個惡心的門派十幾年都不自知,甚至一直到這一世才發現江予淮身上好像有什麽限制,不能随意對旁人出手。

只能是有什麽在刻意過分放大他的欲望。

只是與旁人不同,旁人在蠱惑之下可能會嗜殺成性,而在江予淮的認真教導下,他根本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就變成了對自己下手,導致了他和師尊根本沒有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癔語影響了。

見蠱惑不成,無面佛又沉默下來,看上去是在努力找雲知的弱點。

它讨厭透了動不動就來揍它一下的雲知,但又打不過,現在玩陰的也被戳破,若不是沒辦法移動,它是真的想去壓死這個無禮的家夥。

無面佛才不會認為自己是作惡多端罪有應得,“罪應有得”在這個世界就是個笑話,它有無上的力量,所以它就是對的。

就是此時,它聽到了來自雲知的聲音:

【這樣是不對的。】

不知什麽時候,雲知背後出現了無數根觸手,無一不是睜開了眼睛的。

在純白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什麽驚恐的面容閃過。

是戚蓮生,是無數曾死在太虛門的人,曾經血腥的一幕幕就如此展現在無面佛前。

“我倒是無所謂,我招惹了你,你想打我也是正常的,反正你打不過我。”雲知道。

“但他們呢?”

“他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你覺得自己能夠站在人倫道德之上,控制扭曲整個門派為你所用?你只是一個不知從哪裏誕生的怪物而已,放在過去,你是會被誅殺的邪祟。”

根源是人的惡劣欲望,導火索卻是無面佛。

雲知看得很透徹,在天道消失之初,太虛門其實還算正常,有着基本的道德約束,哪怕真的沒有了天道,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亂子。

是人都有私欲,是人都有惡念,這個世界上哪來這麽多聖人?

只是當私欲被無限放大的那一刻,當得知自己即使作惡也不會遭到任何懲罰,而是得到好處的那一刻,道德的枷鎖就已經傾塌。

而後,仙界便如煉獄。

“看他們因自己的欲望扭曲發瘋,為你獻上絕望的靈魂,你很快樂嗎?”

耳邊傳來無面佛尖銳的笑聲。

【我得到了力量,他們也有我的饋贈,如此雙贏,有何不樂?】

【哪有什麽對錯?我獲利便是對,忤逆我便是錯,這就是我的道。】

這也許也是此時世間大部分人的道?

雲知莫名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估摸着雲知一時半會殺不死自己,無面佛幹脆趁着最後的時間瘋狂挑釁:

【你不也是如此嗎?你難道沒有任何私心嗎?你憑什麽來審判我是惡人,來說我的不對?】

【沒有任何人懲罰我,他們贊頌我,我給他們利益,我說,我是善佛,而你作為被他們厭惡的人才該是惡人。】

“……世所謂善便是善嗎?”

雲知輕聲道:

“那如果這個世界就是錯的呢?”

随着這句話音落下,無面佛悚然一驚。

就好像是被什麽極為危險的東西盯上了,幾乎是所有的感官都在提醒它“危險”,它身上所有來自人類的眼珠都在同一時間睜開,目眦俱裂地看着上空。

不知何時,陰雲低壓,隐約有白光閃過。

“師尊讓我修無情道,師尊也讓我學劍法,可惜我沒懂無情道的第一章,也沒懂劍法的第二式。”

狂風四起,雲知把手中的那尊小無面佛放在了地上。

“劍法上說,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

“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此為天道。”

“轟——”

巨大的白光從空中落下,直直砸向無面佛。

這一瞬間,天地失色,地動山搖。

“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間之中者,鬼得而誅之。”

“轟——”

“轟——”

“轟——”

在雲知的聲音中,一聲又一聲的巨響,落下的光逐漸從白變成了深紫,無面佛甚至還來不及重新恢複就被直接被劈成了粉末。

幾乎是全修真界都在此刻看向了太虛門的方向,與太虛門上空幾乎能焚毀整個世界的天雷。

——是的,天雷。

在足足沉寂了上萬年後,一聲天雷響徹天際,衆人幾乎是在見到雷光後整整幾息,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存在于傳說中的雷劫。

八十一道天雷,幾乎将整個不知山夷為平地,無面佛從痛苦掙紮到徹底沒有了生息。

地面焦黑,萬籁俱寂,只剩雲知與江予淮,與滿地的灰燼。

無面佛再沒了生息,連一縷幽魄殘魂都消失殆盡。

遲了上萬年的雷劫,終于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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