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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雲知做夢了。

“做夢”應當是人類才會有的行為, 但也許是因為天雷，又或許是因為終于解開了心魔，作為非人類，他第一次做了夢。

夢中, 他回到了自己還沒便成人的時候。

先前他是一直在黑暗中沉睡的, 直到某天, 他一睜眼，看見了漂亮精致的宅院。

他擡了擡爪子, 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白貓。

當時的雲知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變成貓, 只當是體驗生活，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快看, 家裏有野貓！”

背後響起了男孩興奮的聲音。

雲知回頭, 只見一個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正拿着彈弓盯着自己，傻笑着沖自己靠近。

髒兮兮的人類。

雲知“喵”了一聲, 跳到了樹上。

這是早已被掩蓋在過往中的記憶，雲知現在想起來了。

接下來他會被小男孩的彈弓打下書, 對方叫着“咪咪”，天真又殘忍地将他的四肢打斷，最後他徹底斷了氣，被丢在原地。

雲知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自己身上重演，就像是感覺不到疼一般。

接下來，他還會變成飛鳥，變成……

雲知的思緒戛然而止。

先前他死後就徹底脫離身體了，但如今在夢裏，他得以在第三視角看見自己死後的所有事情。

只見血淋淋的小白貓躺在地上, 半晌，地面上的土自動下陷, 十分輕柔地将小貓送到了地底，安靜掩埋。

一顆樹種落在了土堆上，而後，樹苗破土而出，小小的梨花樹迅速生長。

像是在……安葬。

“是誰？”雲知驚訝。

他四處尋找，但還沒等他找到可疑的人影，周圍的場景就極速變化。

再看清時，他就已經是毛茸茸的白色小狗了。

他被抓住，生生剝下了皮，作為狩獵的誘餌被野獸撕扯。

而後，有一陣狂風吹來，卷走了漂亮小狗的皮毛，将其埋入土地。

他變成過鳥、變成過魚，曾無數次死亡，又無數次新生，從最初的懵懂到後來的冷淡不在意，開始漸漸厭惡這個世界。

站在第三視角的雲知看得清晰，同時他也無比清楚地看到，自己無數次死亡時安靜地掩埋着他的世界。

當初種下的梨花樹長得很高大，有梨花安靜地落下，蓋在了死去的飛鳥身上。

好像總有人在一旁默默地守着他，又礙于某種規則無法現身。

究竟是誰？

雲知心底升起來一個幾乎算得上是荒謬的猜測。

下一刻，他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

又一次的死亡，這次他是一朵小花，還沒來得及綻放就直接被摘走了，沒活過三天就徹底沒有了生息。

他的生命總是很短暫的，又總在死亡，這才養成了他不安又敏感的性格，像是只會盛開一瞬的昙花一樣，拼命地抓住自己活着的每一刻。

而就是他凋落時，雲知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嘆息聲。

“怎麽總是……這麽笨。”

是江予淮。

但又不太像江予淮，這道聲音更空靈一些。

而後，一道人影緩緩出現在了凋落的花前。

墨色長發，白衣翩然，身邊一只白鶴正好奇地探頭往花上面看。

仙君俯身，撿起了零落的花瓣，将他葬了下去。

……真的是江予淮。

江予淮早就認識他了？江予淮究竟是誰？他又是誰？

雲知錯愕地看着正在葬花的人。

之後的視角就切到了江予淮身上。

雲知看江予淮不知做了什麽，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變成過花鳥植被，而是變成了無生命的風或雪。

江予淮總在某個地方安靜地看着他。

他是一陣風的時候，仙君抱劍在一旁，帶着笑意看風卷着梨花玩耍，又在風消散後迅速前往下一處。

他是一捧水的時候，江予淮在瀑布邊鑄劍，因為用的材料是水簾洞內的玉石，所以叫做切玉劍。

他是一縷光，江予淮就登上最高的山峰，去等着那一縷跳躍的光線，他是雲，江予淮就安靜地等着雲卷雲舒。

直到那一天，他變成了人。

雲知知道，那會兒自己是五六歲的小孩模樣，因為一頭白發，被村中的人當作妖孽，差點被打死。

好在他終于學會跑了，一路跑了出來，因為便成人又餓又困的，偷偷溜進一戶人家，偷了人家的馍馍，在柴火房裏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聽見有人在外面說，太虛門正在收新弟子，只要是能修仙的人，就不愁在這世道下吃不飽飯了。

雖然自己活不長，但他想吃飽飯，所以就偷偷跟着這戶人家到了太虛門。

後來，這戶人家的女兒在登天梯的時候發瘋，因為自己拿了人家的馍馍，雲知無奈地多管了一次閑事，直接把在天梯上發瘋的人全部打暈拖走。

再後來，他就看見江予淮了。

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人，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飯、睡溫暖的被窩。

江予淮給他梳頭發，手把手教他寫字……江予淮對他特別特別好，哪怕他無理取鬧裝哭，都會親親他的臉溫聲哄他。

這些事雲知都知道，他已經經歷過一遍了。

但從江予淮的視角看，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江予淮在發現他變成人後，一直守在暗中，見他挨餓，暗中将他引到了一戶人家。

他也聽見了太虛門的事，眸中閃過深思後，當晚就去将太虛門上下揍了一遍，而後成為了太虛門的客卿長老。

“太虛門……無面佛沒有什麽威脅，應該能讓他接觸，這次能醒過來嗎？”

他聽見江予淮這樣說。

江予淮提前離開了，特意尋了個僻靜的山頭，準備了漂亮的小院子，将人類孩童需要的用品也一并買齊。

是觀山居。

只是這會兒觀山居還是光禿禿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這會是未來翠竹幽綠、草木茂盛的世外桃源。

江予淮耐心地布置，直到感受到雲知到來那一刻的波動，迅速出門，駕鶴往不知山的方向去。

巨大的佛像下，白色長發的小孩渾身髒兮兮的，第一次見到神仙一般的人。

他很不自在地想要藏起自己的手，仰望着對方，不可置信地看着對方向自己靠近，又蹲下身來，溫聲問：

“你眼裏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他以為是仙君的垂憐，以為自己是對方恻隐之心下撿回家的小孩。

卻不曾想，江予淮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來。

抱着因為太累昏睡過去的雲知，江予淮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幫他清理幹淨身體，塞進溫暖的被窩。

在江予淮抱着他走進觀山居的那一刻，原本荒蕪的山頭花木盛開。

翠竹拔地而起，枯竭已久的溫泉湧出泉水，蝴蝶翻飛，仿若桃源仙境。

一直在第三視角看着的雲知似有所感，看着江予淮疑惑出聲：

“你是……這個世界嗎？”

總能以各種形态出現，又活了這麽久，好像總不能插手世間的事情，又教導他引導他去解決。

好像是世界在自救，但又因為他太笨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麽，總被人殺死，而後無可奈何地出手。

但夢境中的江予淮不會回答他。

他只看見仙君擡頭，看了看窗外的翠竹，輕聲嘀咕：

“你怎麽喜歡竹子？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漂亮的花之類的……”

“算了，反正它們都是為了你生長的，你喜歡就好。”

……其實是他下意識地将仙君和竹子聯系在一起了，所以才會想象江予淮住的地方是翠竹環繞的。

他一直以為觀山居的一切如此美好，是因為江予淮在維護。

但現在，江予淮告訴他，不是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而生長的。

世界在偏愛他，因此，當他到來時，所有的美好都會因他生長。